作者:一语破春风
“越国公,在下想了几日,觉得还是该像你这般才对,既然做了国师,就该有国师的样子,当像你学,陆良生敬你!”
书生手中酒袋一倾,微浊的黄酒哗哗的浇在墓碑前,拱手拜了三拜,好一阵,方才收拾心情走下山岗,刚回到官道,城池的方向,远远有马车赶来。
卷起的烟尘弥散,驾车的士卒‘吁’了一声勒停了马匹,后面车厢,帘子掀开,一道身着金丝黑底常服的杨广从车里出来。
“国师,朕去万寿观寻你,他们说你将远行,朕估摸着你会来这边,便急忙赶过来,想不到还能见上一面,国师,这是到底为何离开?朕还不明白。”
自那晚之后,杨广像是变了一个人,皇帝气势愈发威盛的同时,变得极有耐性,遇事不决,多有询问朝中大臣意见,更多时候,尝尝微服出宫,听听市井间的言语,有时候还拿朝政未决之事,在酒楼茶肆中与人讨论,这点上让陆良生替故去的那位老人感到欣慰。
“陆道友,我俩去前方等你。”
大抵知道对方身份,燕赤霞不想与朝廷中人有所交集,尤其是皇帝,便拉着左正阳走去道路前面。
这边,陆良生收回看去两人的视线,拱手迎去皇帝,拱手还了一礼,便邀皇帝一起,在道路边随意走走,笑着说道:
“陛下莫要多想,臣不过是出门一趟,唯有不同的是,这次走的海路罢了,历练一番,也寻一件宝物。”
“宝物?”杨广偏过头来。
“嗯,一件事可定国运的神器。”陆良生不敢跟他说太多细节,毕竟到时能不能成,都还未可知,话便不能说满。
“那国师要去多久,国师不在城中,要是遇上妖......”
“臣去时日不定,不好说,但陛下若是遇上非人力所能解决,陛下不妨请孙迎仙,还有观里叫木栖幽的女子帮忙,若还是不行,那着臣的信物去北面的承云门,臣与他们掌教有些交集,应该会出手相助。”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望国师此行一切顺畅,朕在长安等候国师回来消息!”
阳光倾斜,照来的霞光披在路边凉亭,彤红残阳拖着皇帝的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他朝着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驴拱手拜别。
慢慢悠悠踏着蹄子的老驴背上,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皇帝以及后方更远的城墙轮廓,叹了口气,叮嘱摇晃的书架里一句:“师父,我们走了。”
隔间小门忽地打开,蛤蟆道人穿着长褂悬着两条小短腿,看着西去的落日,恹恹打了一个哈欠。
“才出门?到吃饭了,再叫为师!”
说完,缩回去,呯的一声将小门给碰上。
叮铃铃~~~
铜铃漫过这条黄昏下的古道,老驴哼哧哼哧的嘶鸣声里,汇合前面等候的左、燕两人,一路向东而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那人好眼熟
时至初春,还有寒意的一场春雨里,光秃秃的树杆抽出新枝,湿漉的泥壤有嫩绿的草尖缓缓破土而出,然后,一只硕大的蹄印盖下来,连同泥土一起深陷下去。
湿湿漉漉的林野间,雨滴顺着指头摇摇欲坠,一头甩着尾巴的老驴驮着背上的书生,悠闲的走过这条小径。
陆良生捧着《列子》翻看一阵,到的路面较干的地方,跳下驴背,牵着缰绳慢行,从长安出来,一路向东,也有两日光景,中途有左正阳、燕赤霞两人相陪算不上寂寞,偶尔说话间,两人多是劝他打消出海的念头。
不过陆良生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将崆峒印的事与二人说上一遍,两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陆道友是为家国之念,那便去做就是了。”
“可惜我二人不识水性,去了海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的洛阳时,燕、左二人送到十里长亭便告辞离开,只剩陆良生骑着老驴继续沿着黄河北上,随后在向东去往青州。
叮铃咣当~~
铜铃声晃响在山麓之间,陆良生一手持书,一手牵着老驴,走过斑驳地上的树荫,望去山外清晨蒙蒙白雾,颇为悠闲的哼唱。
“晨风拂地何为一方,月露挂枝只饮一瓢~~望天下熙熙攘攘,不如物我两忘,山中自逍遥~~”
山中之景,像是回到栖霞山,陆良生观想生意,忍不住随意哼哼两句,双袖搅着漫上山路的云雾,恍如青山一侠客,缥缈云中仙般,与周围自成了一体。
安放老驴臀侧的书架,摇摇晃晃间,隔间小门推开,平放的紫金葫芦前面,蛤蟆道人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脚蹼的薄膜都舒坦的绷紧拉伸。
“此山风景不错啊......”
望着薄薄云雾里起伏的山势,蛤蟆赞了一声,偏过蟾脸:“良生啊,咱们这是到了何地?可要到东海了?”
前面负书牵驴的陆良生停下声音,笑着侧过脸来。
“还早,等过了青州,便去蓬莱县看看有没有海船,再说出海的事,不过在之前,顺道去一趟万佛寺,看看法净和尚在不在庙里。”
“哼,多半不在的。”
小门悬着两条小短腿摇晃的蛤蟆道人,攀上书架跳到驴背上,理了理小袍子:“那胖和尚比为师都能吃,那万佛寺哪里装得下.....说到这,为师都有些饿了,找个地儿吃饭吧。”
“儿吖啊啊啊~~”
老驴摆了下脑袋跟着附和的嘶鸣两声,陆良生拍了一下它口鼻,望了望周围,荒山野岭的,显然没有路边茶肆供歇脚吃饭,干脆下了山道,寻着入青州的路径上了官道,来往的行人商旅渐多了起来,寻了路过一队商旅,问了眼下地名,附近茶肆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此处已是青州边界,距离万佛寺也不算远了,只需过上次路过的四口关,往北便是万佛寺所在,顺道看望一下法净,也不知镇海老僧圆寂后,他是否还在寺内修行。
平坦的官道延伸过去,车马、人声喧哗嘈杂,将近三月,往青州的这条官道上,商贩南来北往,徐徐春风里,路边茶肆聚集了不少三山五岳的商旅、行人歇脚,吃口热乎的饭菜,说起一些趣事,引得一片哄笑。
陆良生过来茶肆,将缰绳系去马桩上,里面忙活的伙计刚好擦了一张空桌出来,见到书生进门,殷勤的迎上来。
“这位公子,咱店里只有酥饼、凉茶,不过饼里夹了羊肉,不管你是在这吃还是带走路上吃都行,而且耐饿。”
“四张饼子,两碗凉茶。”
陆良生笑着抖了抖袍摆坐下,从袖里取出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蛤蟆放去手边,随即,朝周围望来的客人,拱了拱手:“在下,身边常带大蟾,若有打扰各位,还请见谅。”
走南闯北的人大多都是豪爽汉子,也是买卖人,见书生温和有礼,自然也不好多说,甚至还有打趣道:
“大蟾可是有纳财之兆,我等说不得还沾了公子的光呢。”
这话一出口,令得做买卖的,心里大感舒服,毕竟祥瑞之言,看那书生桌上盘成一坨的大蛤蟆,也越发顺眼起来,有桌人走后,还跑来陆良生这边,朝蛤蟆道人拱手拜了三拜,便笑呵呵的跟同伴出去牵驴赶车离开。
陆良生微笑着目送那几人赶车走过官道,随后回过头轻声道:
“师父.....看来往后立一个金蟾庙,香火肯定旺盛。”
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挪了一下蛙蹼,转开方向:“为师岂是安居庙观之人,再说......香火又不好吃。”
哒哒哒哒.....
茶肆外隐约有马蹄声震动地面,陆良生正与师父说完话,回头往外瞥去一眼,一黑一黄两匹马在上面骑士‘吁’的声音里,在路边缓缓停下,一男一女翻身下马,其中女子戴着斗笠,上面罩了黑纱,看不清相貌,两人过来将缰绳系去马桩,走进茶肆就坐去刚刚空出的那桌,一刀一剑摆去桌面,让原本热闹的茶肆里,声音小了许多。
看架势应该是绿林之人。
掌柜的看到周围客人不自在,只是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进门就是客,尤其这种混迹江湖的,哪里敢赶人走,让伙计赶紧上去接客点菜的同时,那边落座的一男一女挨的较近,看得出是一对侠侣,男的颔下短须,眉崴上翘,一身黑色束腰束腕的武人常服显有威气,似乎察觉到周围目光,脸上露出笑容,朝四周宾客抱拳。
“我夫妇二人行侠江湖,常携兵器随身,并无其他恶意,唐突诸位了!”
“不碍事,不碍事!”
周围人连忙应和两句,大家互不相犯那是最好不过,便各吃各的,男子一旁戴斗笠黑纱的女子抿嘴笑了一下,也不在意男女之防,数了铜钱,递给过来的伙计。
“小哥,麻烦上快些,吃完,我夫妻还要赶路。”
“省得省得,不过给二位上茶饼之前,那边还有位客人先来。”
伙计小心的说了一句,余光不由瞟去另一张桌子的陆良生,这边男女俩进门时,早就看到了,尤其对方桌上还有只大蟾,眼下忍不住又瞟去一眼,仔细端详,书生衣着简约朴素,相貌倒是英俊,其他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陆良生察觉到目光,侧过身见二人打量,刚才伙计的话自然也听到了,笑了笑:“小哥,既然这两位有急事,不妨就先上他们的茶、饼吧。”
“多谢!”
那汉子连忙拱了拱手,对于读书人他颇有好感,忍不住开口与对方说起话来,而旁边端坐的女子,黑纱里面,眉头微蹙,紧盯着书生的侧脸。
‘......这个书生,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六百四十六章 春雨绵绵小庙前
......确实好像哪儿见过,
这般英俊长相,不该那么容易让人忘记才对......
黑纱下,女子思索间,旁边的男子已经起身,双手平端茶水,朝着陆良生敬了敬。
“药师多谢这位公子!”
这汉子看上去颇有侠义之风,与陆良生往日看到的绿林侠客倒有些不同,笑了笑,拿过桌上茶壶倒了一碗凉茶,相隔一桌,与对方敬了一下。
“不用客气,不过先后之别罢了,当不得谢。”
萍水相逢,谢过之后,那汉子便不再说话,回去坐下,过得一阵,伙计将陆良生要的几份酥饼端上来时,刚才那男子又开口说道:“这位公子是一人独行?”
话里意思天高路远的,一个书生独行太过危险,何况陆良生没有江湖气息,身上更是感觉不到会武功的痕迹,男子这才有此一问,旁边的女子却是隔着面纱不时端详对面书生的侧影、相貌,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
那边,陆良生似乎察觉到那边女子在看自己,放下茶水笑了一下,省得令男子引起不适,不着痕迹的挪了挪方向,“确实是一人,不过兄台你看在下身无贵重之物,仅有的,只是外面一头老驴,剪径强人都懒得搭理在下这种没有油水的。”
呵呵!
那边男子轻笑出声,看得出对面的书生并不在意外面险恶,自己也就不多事了,随意又说了几句,便与身旁的女伴吃了些许,剩下没吃完的包好放进包裹里,结账离开,那男子走到门口还向书生拱手作别。
“这位公子,药师还有急迫之事不能耽搁,若是有缘再聚!告辞。”
陆良生跟着起身,两人这时才算距离较近,看这人相貌端方,透着英武之气,倒是让他生出好感,可惜眉宇间却有股似有似无的乌气缠绕,应该之后的行程颇有不顺,便在袖里悄悄掐出指决推算。
药师?
书生眉头一蹙,根据那人说的自称,眸子一凝,看着已经走出茶肆翻身上马的汉子,轻声呢喃:“李药师......李靖,韩柱国那个外甥.....呵呵,倒是遇的巧。”
“你又想干什么?”蛤蟆道人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张嘴咬下小半块饼子在嘴里,一边咀嚼,边看着站在桌前的徒弟。
“见那人要倒霉,又要过去解救?”
陆良生看着外面消失在官道尽头的一男一女,重新坐下,“看情况吧,此人武艺出众,应该能应付。”
吃完饼子,陆良生将师父放回袖袋,起身过去结账,才被那伙计告知,他的饭钱已经被刚才那对男女结了,书生看着手里的几文钱掂了两下,笑着摇摇头走出茶肆,牵过老驴径直走去官道。
抬头看去头顶,日头渐渐阴了,似有雨来。
.......
哗哗......
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枝头,通往北面的道路上,泛起蒙蒙水汽,忽然水雾翻涌,两匹快马飞奔过来,溅起一片泥泞。
“出尘,前方有座破庙过去躲雨吧。”
“那虬须汉子要是追上来怎么办?”
“我倒无事,可你是女子,浑身湿透,对身子不好!驾!”
雨中男子抽响鞭子跑去前面路边一座庙观,庙身不大,四四方方一眼就能将里面看全,两人下了马,带着一身水汽跑进庙里,抬头看了眼门匾,上面写着灵石庙,里面正中的神台上,摆放的也不是常见的神像,而是一颗大石头。
山野之间庙宇破旧,但依稀能看出附近人家时常过来祭拜,对于庙里为何供奉一个大石头,男子倒不以为意,这年头谁能显灵,就供奉谁,也是寻常见到的。
收回视线,男子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掰开,捧了附近跪拜用的草蒲点燃,又取了烂了半扇的窗框,啪的折成几截放去火里烧着。
感受到暖意,男子从包袱里拿出茶肆里的饼子递过去:“出尘,饿不饿?”
“才吃过,哪里会饿啊。”女子揭下斗笠,露出俏丽的面容,朝男子翻了翻白眼,“就是有点冷。”
说着朝男子靠过去一点,后者还没领会意思,只是笑了笑,将饼子又放回包袱里,拨了一下火堆,看着摇摇晃晃的火光。
“要是还在长安杨公府上,就用不着跟我风餐露宿,让你受累。”
“我愿意!”
女子向他靠了一下,正要将头放去男子肩头时,听到‘杨公’二字,忽然间想起什么,一下坐直了身子,脸色大变。
明显感觉到女子的变化,男子偏过脸看去:“怎么了?”
“之前我们在茶肆遇到的那个书生.....我见过.....就在杨公府......”
女子话语还未说完,外面陡然响起马匹不安的嘶鸣,有重重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积水动静似乎朝这边狂奔而来。
庙里的男女顿时起身,拿过地上的刀剑,‘锵’的一声出鞘,握在手中,望去外面蒙蒙水汽的刹那,一声暴喝炸开。
“狗——”
泥泞的路上,溅起雨水,一道魁梧的身形陡然将冲来雨帘,好似落下的雨水挨近那人身前的瞬间都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迈着双腿汹涌狂奔。
“男女!”
最后的两声落下,那道身影一路狂奔,显出脸上赤髯如虬的轮廓,根本不给庙里两人反应的机会,轰的冲进庙门,手中一柄厚重的刀锋挥舞而起,然后,斩下!
呯——
金鸣交击的声响大作,地上的篝火‘呼’的一下倒伏,劈下的重刀压着对面男子手里的刀锋磕出火星,压着对方噔噔的向后倒退撞去神台,嘭的沉闷声里,两人手中刀锋荡开一瞬,贴着神台的药师急忙转身躲避,半空微微荡了一下的厚重刀锋自那虬须大汉手里怒斩而下。
轰!
上面供奉的大石粉屑爆碎飞溅,硬生生被刀锋劈成了两半,大汉抽出刀锋,双耳抖了抖,身后有破空呼啸,拉着重刀向后一摆,一柄长剑呯的刺在剑面上,剑身嗡的抵弯,延伸剑柄那头,握剑的女子横眉轿斥:“丑鬼,敢打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