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另一栋木楼里,李金花拿着勺子冲出房门,追着怀抱一只小猪的明月童子叫骂,不忘回头扯开嗓子喊一声‘开饭!!’
声音传去观外,‘呼哈’的号子声里,光着膀子的八条大汉带着自家儿女还有还一拨观众年龄稍大的弟子绕着芙蓉池奔跑,听到传来的呼唤,带着队伍有条不紊的跑回山门。
城池的另一头,头发雪白的王承恩精神抖擞,告别了宇文府,举着‘神仙不问’的旗幡,决定走遍天下九州。
冬日的夕阳蔓延,映红了风雪。
栖霞山上已是白皑皑的一片,蛤蟆道人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书架小隔间里呼呼大睡,呜咽的风雪吹过窗棂,扑去断崖,苍白的须发在风里微微抖动,结上了霜花。
红怜举着油纸伞踩着积雪上来,遮去身影头上,望着沾染雪花的苍老面容,掏出绢帕轻轻为他擦拭,坐去旁边,一起望着山间风雪,说些话语。
时间流逝,冬雪化去,不再寒冷,流淌的水渍滋润土壤,满山枯林抽出嫩绿,又是一个春天。
蛤蟆道人睡醒过来,望着身形佝偻的徒弟,跑去山间抓些野味,躺在老驴怀里边烤边吃,是从未有过的寂寞。
回到院落,也看不到叫骂的妇人和实交巴的男人吵架,也没有了牛鼻子小道士猥琐的在那偷偷摸摸看书。
鸡声轻鸣,在他背后啄了一下,对面是歪着脑袋的母鸡,刨着地面发出啼鸣。
回到曾经常住的房里,从床下翻出藏匿的丹药,打包装好,跳去母鸡背上,走去栖霞山。
日光荏苒,春去秋来,满山青绿化为枯黄,不久,又是白雪皑皑得一片,再到化去,年复一年。
山风吹拂,崖边孤松老树轻摇慢晃满枝松叶,春日的阳光透过树隙落去银白的发丝,轻柔的在抚动,孤坐的身影已是垂暮老人。
第十三卷 焚风烈烈,下黄泉,手握崆峒封神权
第六百九十七章 春雷划破人间事
四月天,水岸绿野葱郁,数年间的太平,令得商道通畅,商贩、旅人云集,官道上人来人往,随处可见过往的辕车。
当今陛下修筑运河一事,早在两年前已全力拉开,在每段旧河道上,都有着数万征调的附近青壮劳力日夜赶工开阔、疏通、加固,劳累一天下来,也有适当的辛苦钱铺贴,就在三个月前,还听说陛下准备给每段修筑河渠的青壮补上两餐,干起活来,才会更加有劲儿。
人一多,又有工钱可拿,各段河渠商贩络绎不绝来往,寻觅商机,也有脑筋灵活的,就近开了茶肆、酒肆,还有供人玩乐的隐蔽地方。
信都至赵郡的齐河渠,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一边是热火朝天的挖河段,一篓篓泥沙细石在光着膀子的男人手中送去河岸,装进驴车拉走,干的满身大汗,而相隔两里不到,则是各种茅棚草房搭建的集市,下工又没婆娘孩子的人得了工钱,流连这片脏乱的嘈杂,走进附近的酒肆,烫上一壶黄酒,啃上半只鸡,那叫一个舒坦,神仙也不换。
人潮拥挤,敞开门窗的旅店传出喧闹,升腾的热气夹杂小二的吆喝里,店中坐满三山五岳的旅人、倾卸货物的商贾,也有背负刀剑的绿林侠客歇脚喝酒。
“.......天下太平了,还在折腾,听说不仅咱们这北边,东面和南面也都在同时在修河渠,你们说,修那么宽干什么?能走船不就行了?真是不安生。”
“知道什么,好歹陛下还给下面人发了工钱,平日里找活计都难,我现在一做就是两年,存了不少,再做他一年,明年这个时候,总是能讨个婆娘了。”
“就是,现在洛阳那边的河段,已经开始供两餐饭食,听说还有肉呢。”
“哎哟,是不是真的?那陛下可就是大恩主了啊。”
一群走南闯北,或附近做工的人聚拢坐在一起,少不了聊起当今修河的话,有人说的兴奋时,不远一桌‘呯’的响起陶碗重重落去桌面的声音。
一个侠客打扮的青年放下酒碗,似乎听到这些话,面上蕴有怒意,旁边还有女眷,同样束腰束腕的武人衣裳外罩一件青色丝袍,伸手去男伴的手背,摇了下头。
那侠客只是点头,看到之前说话的那两桌旅人望来,冷哼了一声。
“大兴劳役,让百姓艰辛劳苦,还有脸面说恩主?!放在当年的南朝,必备弹劾,想来当今的皇帝,身边全是一些阿谀奉承的读书人了。”
多数人见他打扮,不敢反驳,但也有人不乐意。
“兄台的话,未免有些片面,你看这方百姓,河渠开工,养活了多少人,让多少人有活干?总比整天游手好闲找不到钱财,最后落得偷鸡摸狗要强的多吧?”
有人带头,顿时不少人大起胆子附和:“这位兄台说的是啊,不仅陛下圣明,咱大隋朝堂上,能人也多的是,就是一些达官贵人不乐意,遣了许多不明底细的人,到处诋毁。”
呯!
那侠客哪里听不出话里的讥讽之意,一掌拍在桌上,震的酒水都溅出碗边,店中掌柜怕打起来毁了生意,连忙朝伙计使了一眼色,后者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迎上去,站在两桌中间劝说一番。
“诸位都消消火,接着吃饭喝酒好不好......”
说话间,看到外面一个老人举着破旧的旗幡走来店门,急忙脱身离开,见老者双目半阖无神,知道是个瞎子,殷勤的帮忙将那写有‘神仙不问’的旗幡拿过手中,目光扫过四周,只有那边绿林客桌边还有空位。
“大侠......这位老先生可否坐这里?”
绿林客看了一眼须发皆白,身着道袍的老人,见他苍目无神,便是点了点头,接上之前的话语,继续跟那桌人理论。
“你说朝堂贤明?那天子为何一连几年里,连杀数位有功的大臣,越国公杨素你们知晓吧?好端端的就图谋造反被杀,难道不是当今皇帝卸磨杀驴随意安的罪名?还有伍建章也被杀害,弄得膝下儿子亡命江湖,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圣明天子?要我说,那朝堂上,已经都快没人了。”
一通话语说的周围几桌哑口无言,然而片刻,一声咳嗽打断这片安静,那侠客同桌对面的老人咳嗽两声,手在旗幡上擦了两下,转过苍目向过来,呵呵笑出声。
“阁下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只不过隐隐有愠怒藏在其中,看来阁下对当今天子甚是不满啊。”
那侠客愣了一下,一开始以为不过江湖走动的算命先生,四处混口饭吃的那种,可简简单单一句话戳中他心事,不由重新打量过去,开领的淡蓝道袍,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微微颔首抚过颔下白须,有股隐世高人的感觉。
当即,抬手抱拳:“老先生还请赐教!”
“呵呵......”那边,老人抚须笑出声,双目无神却有股神秘,笑了片刻,说道:“赐教就不必了,老朽不过一游方老道,有缘就给人指点迷津,无缘万两难求半语,刚才不过是听阁下说话,忍不住插口说道一番,要说朝堂无人,老朽自是不认可的。”
“哦?”
侠客端起酒水灌了一口,皱起眉头。
“老先生,觉得朝堂还有谁?”
周围,歇脚的旅人、商贾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身子微微朝这边倾斜了些许,想听听这瞎眼老道能说出什么名字来。
呵呵。
老道接过伙计递来的茶水抿上一口,在喉咙间‘呼噜噜’翻腾一阵咽下,令得侠客旁边的女子一阵恶心。
“靖仇,我们走吧。”
“且慢!”
女子开口的同时,老人也说起话来,“如今朝堂上,老的一批已去,新的一批少有知晓一个人,这天下百姓或多或少也有听过,诸位不知可否还记得,大隋还有国师的。”
“陆良生!”
对面的侠客放在桌上的手不由抖了一下,旁边的女伴看了眼,伸手握住,男子这才沉下气来,“老先生说的此人,我听过,可是这几年,似乎再未露面过,怕不是已经被皇帝给害了,故意隐而不喧。”
这一说起,周围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多少知道长安城里有过一位国师,印象里,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按年龄,少说还能活个七八十年的,可惜这几年从未有过消息传出,若是活着,至少会露面才对。
听到嘈杂,老人也不恼,喝过茶水放了一文茶钱,起身拿过旁边的旗幡,“国师陆良生岂是你们这样揣测,国师仙法高深,可是陆地神仙一般,几年前就去了海外仙山咯,凡人如何知晓,呵呵呵......”
摇头笑着,撑住旗幡走出酒肆,混去来往的人潮之中,隐隐约约还有苍老的声音高歌。
“......天地席被于我身,走去天南地北觅缘人.......我呐老道,前知五百载,后晓五百年呐.....要是无缘啊......换做神仙也不问不答~~~”
不着调的歌声缥缈,消失外面街上,不久,那对男女结账走出,望着有些眼熟的老人消失的方向,侠客有着复杂的神色侧过脸来,看去女伴。
“雪儿,原来陆良生这几年,去了海外,难怪没有任何音讯传于世。”
女子嗯了一声,像是有心事的抬起脸,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你还去长安吗?”
轰隆隆——
黑压压的云间雷声鸣动,哗哗的雨声落了下来。
“去......拿到轩辕剑,杀了杨广、宇文拓!”
走去街上,陈靖看着街上冒雨奔走的行人,轻声呢喃着,抬头望去连天的雨幕。
“陆先生.......”
.......
北方雨云密集,顺着无垠的天际延伸去往南方,逶迤的山势间,仍旧一片阳光明媚的景色。
春风徐徐,飘下叶子,轻柔落去流淌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扩散远去的刹那,水花‘哗’的溅开翻去两侧,一块木板破开河面直冲而去,卷起风来吹的两岸垂枝摇晃。
一双脚蹼斜斜踩在上面,花色短袖小褂敞开,迎着风猎猎吹拂,蛤蟆道人扬着嘴角两条鱼须,拉着绷紧的绳子,哈哈大笑回响河道。
“快点,再快点!!”
“叽?!”
绷紧的绳子前方,水浪卷动,摆动腰肢的身影发出兴奋的轻吟,昂起上身又沉下,拉着身后的木板急速划过这条小河。
水流变得湍急,速度也越发变快,拉着绳子的蛤蟆望去前方断去的河道,鼓起了双眼,使劲拽进绳子。
“调头!转回去——”
前方,水浪哗的飞溅,一道窈窕的身影拖着波光粼粼的水光破开水面冲上天空,湿漉漉的发丝飞扬洒开,有着‘呜哇啊~~’兴奋尖叫里,跃出断流的水道摆动硕大的鱼尾,顺着瀑布直坠而下。
系在腰间的绳子绷紧,蛤蟆道人低头一握腰间的绳子,跟着就是:“啊——”的一声长音,唰的划出一道残影飞了出去,只剩木板减下速来,飘飘摇摇的在水面荡着。
“啊啊~~”
短小的黑影顺着瀑布直坠而下,轰啪一声,水潭高高溅起半丈浪花,蛤蟆道人四肢大喇喇趴在水面,歪斜着舌头缓缓沉去水底,‘咕噜噜’的升起几团气泡。
过得一阵,湿漉漉的蛤蟆爬出水面,坐去潭边的石头上,看着水里游来游去好似没有烦劳的小人鱼,身后脚步声沙沙走近,胭脂将一条毛巾围去蛤蟆道人身上,后者擦了擦脸颊,无聊的推开,起身吹了声口哨,不远的林子里,窜出一条秃毛的老驴,跑到面前停下,哼哧哼哧的踏了两下蹄子。
叽叽~~
鲛人戏水的声音吵闹,一身红裳的胭脂抿了抿嘴,憋着笑意,看着蛤蟆道人跃上驴背,走到驴头抓着两只耳朵,纵着老驴慢悠悠的离开。
“蛤蟆师父,得空再来玩。”胭脂举着毛巾挥了挥。
天空轰的一声惊雷炸开,灿烂的阳光渐渐在视线里阴了下去。
坐在驴头的蛤蟆道人抬起头,大片大片铅灰的雨云聚集,‘轰啪——’又是一声雷声滚过天际,劈出的电蛇在云里扭动,好似映出一道道人的身影立在云里一闪而过。
丝丝雨线落在仰头的蛤蟆脸上,划开春雨得凉意。
“彼其娘之.......”
随后,驱着老驴在雨中慢悠悠的走去西面的山麓,那座断崖孤树下,满身落叶灰尘的身影,在雷声里,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第六百九十八章 处之老态,应雷而生
轰——
春雷滚过天际,铅青的雨幕笼罩栖霞山泛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田野间的春播停下来,村人提着农具回奔,叫骂着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雨声浇打满山林野,全是噼噼啪啪的声响,蒙蒙水汽里一头驴子的轮廓闪过林间,崎岖的山麓如履平地般一跃而上,越过一排排系着已经褪色的红绳的老树,在前方茅庐停下,晃了晃鬃毛,雨水四下飞溅。
“蛤蟆师父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身布衣荆钗素净打扮的窈窕女子端着簸箕走出房门,将里面蚕豆筛了筛,抖去灰屑,放去檐下的木架上,偏头说话间,青丝拂过脸颊梨涡,有股精致而迷人的气质。
那边,顺着绳子滑下来的蛤蟆道人走进屋檐,闷闷的‘嗯’了一声,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走进房门。
庐中灯火暖黄,桌上已做好了饭食,蛤蟆道人闷闷的又看了眼外面,春雷炸响,从他回来就没一直停过,对于妖类而言,不管境界如何,对于天雷都忌讳莫深。
“彼其娘之.....有完没完了。”
看着碗里的饭食,忽然叹了口气,蛤蟆放下筷子,跳下饭桌,吧唧一声摔趴,又像没事一样,爬起来负上双蹼走到门口,望去屋檐挂起的水帘哗哗落下,几滴冰凉溅在了脸上。
“良生不知道什么能清醒过来,老夫饭都吃不香了。”
叹了一声,拿过门边一把小纸伞,撑开走去雨中,往那边断崖过去,雨滴啪啪落在伞上,那边断崖老树下,红怜口中轻轻哼着曲儿,手中纸伞遮着自己,也遮去旁边坐着的银发身影,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视线投去同样举伞过来的蛤蟆道人 颊边微现一对酒窝。
“蛤蟆师父,你吃完了啊?”
“没胃口。”蛤蟆道人也过来坐下,仰起蟾脸,看去徒弟的身影 面色灰白满是皱纹 嘴唇、下颔长出半尺白须,一头银发在风里轻抚分垂两侧 落在满是灰尘的肩头 阖着双目,呈出神色安详。
一晃过去数年,自己这个徒弟除了一天比一天的老了 根本没有其他变化,若非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气机 不然以为都已经死了。
这数年里 生怕出现意外 也不敢让人知晓,也不敢跟长安那边的道人联系,省得知晓消息的李金花、陆老石心里担忧 千里迢迢赶回来 要是途中遇上什么麻烦 将来徒弟醒来 蛤蟆道人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唉,看去比老夫年岁都大。”
蛤蟆撑着下巴,收回视线抬头望去滴着雨水的伞外天云,“老夫怎么就收你这么个徒弟。”
视线望去的方向,阴云笼罩天际翻涌起伏,夹杂一声声滚滚雷鸣不断,划破云隙的电蛇照耀下,隐隐约约看到云里有着一道道人影排列,相比山脚下时,此时在山上断崖,看到的更加清晰。
蛤蟆道人眼神一厉,撑着雨伞起身,走到崖边望着那方电闪雷鸣。
“怎么回事......”
话语轻轻呢喃出口,红怜也跟过来,随蛤蟆视线一同望去天际时,青白电光轰啪一声伴随雷音照亮阴云,云间露出旌旗招展,驾云而行的一道道人影。
“天上的神仙?”聂红怜没有经历过东莱一事,也只是从蛤蟆、陆良生口中听过海上魔家四将,那可是守南天门的神仙人物啊。
轰!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就像是在人耳边炸开一般,吓得聂红怜急忙后退两步,她不过是栖息庙中吸香火恢复肉身的阴鬼,若是天上的神仙下来,只有被收降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