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有老夫在,自是好的。”书架上,蛤蟆道人爬上驴背,来到驴头坐下:“良生,之后我们直接回长安?”
陆良生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了身后这片林子,望着空气升腾的水汽,有鱼影从上方河道扑腾坠下,传来轰啪的水声。
“嗯,将她放回东海,该是回长安了,陛下这几年该是开始修大运河,不知如何了,妖星之事,还有天上的那帮神仙,也托身降世了,一堆事需要回去做啊。”
感叹一声,陆良生牵着缰绳,拐过林子遮掩的拐角,那边水汽升腾的瀑布,清脆的女声大呼小叫,摆着鱼尾奋力的想要逆流,游上瀑布,匍匐潭边的一只红狐抖动毛茸茸的耳朵,偏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形微微佝偻,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灰扑扑的宽袖袍子似慢实快的走来,身后还有老驴,以及头顶上的蛤蟆道人。
胭脂紧盯前者,慢慢撑起四肢,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摆动蓬松的尾巴,一跃落到地上,化作发髻高挽,身姿丰腴的端庄妇人,向着过来的老人盈盈一拜。
“妾身胭脂,拜见先生。”
做为妖类而言,外在的体貌并不是首位,面前这位老人传来的熟悉感,第一反应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起来吧。”陆良生抬手虚托,让她起身,听着瀑布上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嘿咻’喊出的号子,越过起身的狐女,招手让那边逆游瀑布的鲛人下来,声音平和跟身后的胭脂说道: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今日过来就要带她离开。”
“是。”
胭脂转过来,看着扑进水潭游到岸边的小鱼人,嘴唇微抖,犹豫了一下,微微矮身福礼,“胭脂在这里修行日久,与明月已经多年没见了,心里挂念,先生可否让他回来一趟栖霞山?”
这只红狐又非寻常没有灵识的家畜,相隔许久未见自然母子连心的,陆良生岂会不通晓这份情理,不过还是要等他回到长安之后,将事情安排妥当。
“嗯,我不会不通晓情理,等这次回长安,便让明月回来一趟,如今几年过去,应该成长了不少,能自行沿途回来。”
“谢过先生。”
胭脂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那是高兴的,连忙又是一礼,让陆良生摆了摆手方才作罢,之后随意交谈了几句,说了些山中的事,便施法包裹了一些潭水在鲛人身上,放去驴背,牵起缰绳,唤了声:“走了!”
踏踏的蹄音往山脚下的道路相反方向,翻过小泉山,走往东面,翻过延绵的几座大山,来到万灵阵的法阵边缘,已经是两日后的清晨。
哗哗~~
徐徐的海风带着淡淡的腥味卷起水浪扑在沙滩,红怜是第一次见到广阔的大海,兴奋的“啊!”的尖叫,飘出书架,绣鞋一丢,裸着白皙的小脚,踩去松软潮湿的沙滩浅水,捧过几枚贝壳,裙摆都在笑声里飞扬,老驴也跟在后面上窜下跳,伸出舌头卷过地上一块贝壳,咯嘣咯嘣的在嘴里磨的粉碎。
“叽叽~~~”
摆着鱼尾的鲛人急不可耐的在沙滩上飞快挪去海水,双手平伸,仰躺到海水里,披散的长发仍由海浪推动,睁大着双眼,看着蓝天白云,使劲闻着海水的味道。
这是她的家。
海浪推着些许白沫扑在沙滩,留下浅浅的水印,陆良生迎着海风,苍白须发抖动,负着双手看着红怜、老驴奔跑、小人鱼在海里上下翻腾欢快鸣叫。
与迈开的步履平齐的一边,蛤蟆道人也在看着这一幕,“良生,在小泉山说的话,现在可说给为师听了吧?”
闻言,走动的身影停下脚步,风里抚动的白须间,陆良生双唇紧抿望着天与海相接的尽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虑了一下说辞,才开口道。
“师父,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们说,掌握崆峒印并非易事,尤其凡人之躯,修道中人在神器面前,也是凡人之躯......”
“所以才有生老病死?”
“生老病死?”陆良生愣了一下,明白师父指的什么,点点头:“崆峒印本是人皇所掌,当年始皇帝出海寻它,不仅为了封神之权,也为了长生不老,然,长生者,寥寥无几,就算天上神仙也并非长生不死。”
他声音在风里飘着。
“.......从西一路回来,弟子一直都在思索,回到栖霞山后,看到家乡,回想过往经历,身边一个个过去的人和物,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蛤蟆道人收回远方的视线,抬起蟾脸望去徒弟:“明白了什么?”
“就是师父刚才说的,生老病死。”
海风拂响衣袍,陆良生说完沉默下来,看着前面捏着海螺放在嘴边朝他呐喊的红怜,嘴角勾出微笑。
重新开口继续说道:“长生不老、长生不死,哪有那么容易,不是吃几味天生灵宝,得一个东西就能成的,不死不老有违天道,唯有体会过生老病死,走完这个圆,才能明白什么是长生。”
蛤蟆道人仔细琢磨这些话,隐隐觉得大有道理。
“这是谁跟你说的?为师可不信你自个儿琢磨得。”
旁边,陆良生无声的张合嘴型,指了指天空:天道。
“那玩意儿会说话?”
“为什么不能,还在归墟说了很多。”
蛤蟆歪着脑袋看了看天,急忙追去徒弟后面:“良生等等,它还说了什么?快跟为师说说。”
“.......让弟子想想,还说将来事成之后,让我肉身蹬天阁。”
“真的?为师不信!”
“那师父觉得它会说什么?”
“为师哪儿知晓......”
一师一徒,一后一前漫步沙滩留下一连串大大小小人的、蟾的脚印。
海浪卷来,平复如初。
第七百零一章 途经太原
沿海岸往北,过稽郁山、江都、琅琊,入蓬莱郡,这次陆良生倒是没有打算进蓬莱县城,远远看了眼城池的轮廓,转道去往东面的大海,鲛人像是知道要回家了,兴奋的在驴背上摆动鱼尾,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红怜、蛤蟆道人听不懂的话。
“叽叽......叽叽叽......”
到了海岸,坐在驴背上的鲛人坐不住了,翻下来,匍匐地上,一曲一拱的就往沙地那边蹭过去,快到浅水的地方,鱼身一弹,跃起来扎进海里,冒出脑袋,兴奋不已的在游来游去,不时岸上的人挥起连有薄膜的手掌。
海风夹杂淡淡的腥味吹来,蛤蟆道人翻上驴背走到老驴头上,环抱起双蹼,一旁的陆良生才出一道道脚印,过去那边,推来的海水沿着步履分去两边,不曾打湿一点。
“你该走了,去那边,应该能找到你的家,还有的亲人。”
陆良生蹲下,摸着伸来脑袋的小人鱼,指去大海更远的方向:“就往那边走吧,多谢这些日的陪伴。”
“唉,要走了,老夫反倒有些舍不得。”蛤蟆道人微微叹了口气,人间生活十来年,早就没有了当初那股凶戾,此时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老人。
一旁的红怜连连嗯了几声,同意的点头,跟着抬起手朝那鲛人挥别,那边的鲛人游出几丈,不舍的回过头来,看着站在不远的陆良生,还有挥手的女子,蛤蟆道人,打过一个浪花,转身游回来,跃出水面扑到陆良生怀里。
“叽.....”
埋头在温暖的胸襟上蹭了两下,这才松开双臂,落回海里,迅速游远了,陆良生抿着嘴,笑了笑,转身牵过缰绳,叫上还在挥手的红怜还有师父离开,走上缓坡,回头望去,远处的海面上,那只鲛人坐在礁石上,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朝他们挥舞着。
陆良生伸手抹去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不见了,红绳上,换成了一枚浅青色的鱼鳞,与旁边的轩辕剑鞘齐齐吊在那里微微摇摆。
“呵呵.....”
轻笑两声,陆良生拿过鱼鳞摊在手心,浅青冰凉,摸上去像是玉质,“虽不知你名字,但与互换了玉佩,那我再送你一个名字,海玉,他日若是有缘,你我还能再见,就此别过!”
笑着说了句,握紧那枚鱼鳞,朝远方礁石的鲛人拱了拱手,对方好似听到了陆良生的话语,远远回应了一声“叽!”的长鸣,转身跳入海里,卷起浪花,不见了踪影。
“师父、红怜,我们也走吧。”
陆良生看着平复的海面,收回视线,让蛤蟆道人坐好,红怜回去书架,拉着老驴晃着叮铃咣当的通铃声,往西前行。
走上官道,青州地界上来往的商贩旅人渐多,见到一个灰袍须发皆白的老人拉着一头老驴,不免好奇看上两眼,有心善的过来打探,问陆良生是否遇上了麻烦事,为何孤身一人,不过都被陆良生搪塞回去,只说自己出来散心云云。
此时节,四月中旬,城外四野一片青绿,转过官道,抄去小路,摇晃的书架里,红怜在画轴里咿咿呀呀唱起戏曲儿,坐在小门边上的蛤蟆搭着烟杆,跟着哼了几段,吹出一口烟气,想起正事来。
停下哼唱,开口问道:“对了,晚饭吃什么?”
师父这些话,陆良生早就见怪不怪了,如今境界,入眼为画,其实脑中只要能想到的画面,都可自行成画,一路上,蛤蟆连饭也不用煮了,都直接从画里拿出来,不仅有口感,还能实质的填饱肚子,与平日用饭并无一二。
“师父想吃什么,只要我能想起的。”
林间一颗树下,放了老驴一边吃草,陆良生取出空白的画轴,随着脑海浮起吃过的美食,上面顷刻间显出灼烤的羊腿、盐炙肥鹅、腌蛋稀粥......一一从里面方桌端出画幅,摆在蛤蟆道人面前,泛起了菜肴该有的颜色,飘起阵阵香味。
陆良生尝了一口,就不再吃了,摇摇头,拿过书本翻阅,不是亲手画出的,没有灵魂啊。
旁边的蛤蟆道人,没那么讲究,身形变大一些,抱起肥鹅一口塞去口中咀嚼,两颊一鼓一收间,探过脑袋,朝徒弟手中图册瞄了一眼。
“不是直接回长安?”
“青州往西,直接过去就是信都、赵郡,正好过去看看齐河渠修的如何,顺道去太原,元凤应该还在李渊麾下当差。”
说了一阵,见师父吃的差不多了,收了画轴放去书架,招呼老驴一声,便继续前行,顺着绳子爬上小门的蛤蟆,摸着肚子躺去小铺上,架起一条腿惬意的晃着。
“既然过去,那还耽搁什么,你现在这般修为用上缩地成寸,可是今非昔比,换做为师当年,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要知晓为师当年何等的威风,几大宗门精锐尽出围困为师,那叫一个人山人海,法器蔽日......”
画架里,响起红怜轻笑的声音,“蛤蟆师父又在吹牛了,其实那是人人喊打。”
“你这小女鬼,会不会说话?!”
“可是我没说错啊。”
......
听着两人对杠,陆良生掏了掏耳朵,已经懒得理会了,走出林间小路,视野所及青葱平坦,偶尔也有起伏的山峦升着徐徐炊烟,田地间农人提着水壶,扛着锄头正与相熟的村人一起走上田埂回家。
途中陆良生拦下归家的农人,打听了去往信都、太原的方向,才知道不过百余里的距离,骑上老驴,翻山越岭来到齐河边,映入眸底的河流比当初宽阔数丈有余,成百上千的汉子穿着短褂,或光着膀子喊起号子,不停挥下锄头,砸下一块块泥土、石块,让挑夫装走。
陆良生牵过老驴沿着河岸走了一阵,就那么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着这片热火朝天,延绵数里不止的工事,心里感慨。
‘陛下,当真有魄力啊。’
阳光渐渐西斜,做工的汉子渐渐停下手中活计,擦着粗糙的大手三五成群的跑去监工那里领今日的钱财,陆良生粗略算算,仅仅一段齐河渠就有数万人,每日的工钱怕也是天文之数了,隐隐有些担忧朝堂那边能否承受得住。
“这位老先生,你在这做了许久可是在等人?”
远处发完了最后一批工钱的监工,带着兵卒过来,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这灰衣老人在这边坐了许久,以为只是过来看修河渠的,但眼下天色快黑还未走,便过来问问。
“天色不早了,老人家还是快些回去,夜黑路难走,要是不小心掉进河里,那可就没命了。”
陆良生点点头,也不为难这名监工,道谢的拱了下手,仅这一段齐河渠,大抵已是明白工事预期,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多谢这位大人提醒,老朽这就离去。”
牵过老驴,趁着夜色渐渐消失在身后那帮人眼中,带着老驴直接越过宽阔的齐河,来到对岸,便是要径直去往太原郡。
途中也再未有其他事,缩地赶路,穿过厚实的城墙,陆良生走进城池,街道间灯笼高挂,照亮街市,此时夜色人潮熙熙攘攘,陆良生瞧着两侧摊位贩卖的各式玩耍得东西,拿过一张面具放在脸上向后面的书架扬了扬,引来里面一阵好听的女子笑声。
“公子,不必这样遮住,妾身觉得公子就算老了,也挺好看的。”
说话间,街道传来喧哗,过往的行人百姓混乱,几个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慌慌张张的东张西望,挤过人群跑去前方。
“小公子不知又跑哪里去了。”
“......别说了,快些找。”
声音随着几人很快消失在街尽头。
第七百零二章 玄霸?
“太原豆腐脑~~葱盐俱全,晚上没吃饭的,过来尝尝,填填肚子了喔,吃了饭的就当夜宵!”
“过油肉.....色泽金黄、质感外软里嫩!”
“陈醋,太原老店的陈醋~~”
夜色渐深,长街嘈杂热闹,过往的行人百姓间吆喝络绎不绝,揽客的伙计扯着嗓门大声呼喊,街边摊位下锅的滚刀肉传出嗤嗤的过油声,陆良生穿梭过这边,远处的青楼响起叫骂,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响后,有人被丢到街上,指指点点的注视下,抓起地上的酒肉塞进嘴里,不顾身上疼痛一瘸一拐走远。
“看来吃霸王餐的,到处都有。”
陆良生看着那人走远,笑着拉过老驴继续前行,沿途打听了一下关于此间屈姓宅院位置,屈元凤现在是太原卫府鹰扬府任郎将,城中百姓不知姓名,但鹰扬府该是知晓的,寻着打听到的位置,来到城北,这里街道人迹较少,长街两侧多是高墙大院,宅院基本一致,应该是卫府文武住的地方,院门上方门匾都有写姓,按着名讳该是不难找。
不过陆良生直接寻着屈元凤的气息将这里方圆几里都搜索一遍,却是没感知到徒弟。
‘难道不在城中?’
走了几家,才看到其中一座宅院写有‘屈府’二字,上前敲响院门,吱嘎的轻响,一个门房小心翼翼打开门缝,朝外面的陆良生警惕的打量几眼,衣着灰色,须发银白,面容老态而祥和,不免有些好感,又看了眼外面留在石阶下甩着尾巴的老驴。
便开口问道:“这位老哥,你找谁啊?”
陆良生知晓自己眼下容貌,脸上带起笑容,“找你家屈郎将,他若在,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栖霞山有故人来了。”
“寻我家老爷啊?”门房多看了外面的老人几眼,摇摇头:“老哥,我家老爷今夜还未回来,这个时辰了想必留在军中也不回来了,你还是等明日再过来碰碰运气吧。”
门房谨慎,何况主人家不在,不敢随意放人进来,多说了两句,就把门给关上,陆良生皱起眉头走回石阶下,转身看了眼紧闭的院门不觉莞尔,想不到自己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良生,既然元凤不在,那就先去寻了客栈住上一晚。”书架里,蛤蟆道人边打着哈欠,边开口传出话语。
“客栈住不成的。”
陆良生洒脱的拍了拍袖袋,里面可是一文钱都没有,最后的钱财也都是几年前还在南中时就用完了,家中更是分文没有,父母、妹妹临走时就将银两都带去了长安,这一路过来,饭食大多都是从画里拿出,自然也就用不上钱财。
“太原老城,总有空余之所,容人栖息。”
既然没钱,陆良生也没太过纠结,拉过老驴沿着街道四处溜达,就当逛逛此间李渊治下的夜景了。
“公子,你不是跟李渊认识吗?不如去他那里借宿一晚。”红怜飘出画轴,绣鞋踩去地上,脚步轻快的跟在一旁。
陆良生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毕竟交集虽有,但还没到借宿一晚的地步,何况此时夜色不早,还是不要去打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