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现在想起俺老猪了?”猪刚鬣收了钉耙,意识到待不久了,干脆直接问道:“你麾下这二人说是你不放我们进去?”
呵呵.....
那高如山峰的身影笑了起来,彷如整个幽冥都在四面八方传来笑声。
“确实我叮嘱神荼郁垒。”阴影中的目光似乎落去陆良生身上,“陆良生,也正如你所想,我与天上诸位仙家有太多渊源,牵连甚大,阴府不能插手,干扰这边秩序。”
陆良生摇摇头,后退到猪刚鬣那边,这次他过来的目的,自然不是威胁,对方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再强硬下去也没有用了。
“帝君所言虽有道理,可阴府之神位,多有来自人间供奉,天上那帮神仙下来,搅乱了世间,往后庙观之中,怕多是他们的神像了。”
城墙上,神荼、郁垒愣了一下,想到之前这人所说他们二人常贴在寻常百姓家门上,那往后岂不是连地方都没得贴了?
二神有些担忧抬头望去身后,那边巨大的阴影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陆良生,不要搬弄是非,天与地绝不能相抗,阴府之事,你休得插手,我不为难你,回去吧。”
不等陆良生还有猪刚鬣开口,泰山大帝抬起手来,偌大的宽袖直接拂过城楼,二人只觉眼前一花,身形被卷来的神力托去天空,越升越高,没入上方漆黑如泥潭的云层。
下一秒。
陆良生猛地睁开眼睛,道人精神萎靡捏着半柱香浑身都在发抖,红怜焦急的搂着长袖来回走动,蛤蟆道人盘腿坐在阵边边吃着零嘴,边守着,见到他醒来,蛙蹼里的零嘴一丢,叫道:“良生,可感觉元神不稳?”
此时,楼外天光晦暗,还有最后一缕霞光照在远处的老松上,一阵一阵的蝉鸣传来,还有周围关切的话语,渐渐的真实。
“没事。”
想起在幽冥的遭遇,陆良生没有多少想说话的意思,道人帮扶下,站起来,才感觉双腿都已麻木,问起过去多少时辰,才知这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
“皇帝也来了,正在外面看观里的弟子练武。”
那边猪刚鬣也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叫嚷的发起脾气,听到过去三天,急忙回去房间,收拾一通后,又骂骂咧咧的系上围裙,走去灶房。
陆良生坐去凳上,看着外面站在霞光里的皇帝,摩挲着袖里的崆峒印,耳旁师父的话语传来,都未听见。
他脑海里,想着刚才泰山帝君说的话语,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阴府里塞一个自己人进去。
......无须做多,只需能看查阅生死簿就行。
第七百三十四章 赳赳老臣,敢赴深渊
夕阳犹如潮汐般卷来,天际染出一抹红霞。
哼!哈!
广场上排列方阵的一个个孩童,扎马步,挽着袖口一拳一拳打出,八个彪壮大汉叉臂走动,纠正姿态上的错误,偶尔也有严厉的声音轻喝出来。
霞光照着树梢上鸟儿飞落,杨广穿着便服负手站在远处看着这些孩子挥舞拳头,发出稚嫩的哼哈声,不由泛起笑容。
“成都,你觉得这些孩子如何?”
他身后两步,几个侍卫里,为首的宇文成都余光瞄着四周,除了会法术的孙道长,就是那边八个壮汉还有一手,听到问来的话语,跟着笑了笑。
“陛下,这些孩童往后还能成我隋国顶梁之柱也不说定。”
“你呀!”
杨广侧脸瞧他一眼,笑容更盛,拿手虚点两下:“跟你父亲一样,就爱说漂亮话,谁也不得罪。”
绕着广场走了一圈转回主楼这边,当年从父皇哪里听来,这座万寿观从天而降,乃是国师铲除一邪教所得庙观,走上一圈也没觉得有特别之处,这个时候差不多该是回宫了,杨广心里念着国师从阴府回来没有,卡着时间还是过去看看。
“陛下!”
嘶哑苍老的声音陡然从石阶下方传来,踏踏的步履踩过石阶上来的声响里,身形魁梧,披着甲胄的老人气喘吁吁的爬上最后一节石阶,浸在霞光里。
“韩擒虎,拜见陛下!”老人抹去额头的汗珠,过来行礼。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拂过林野,沙沙的叶子抚动轻摇声之中,杨广上前将老人搀扶起身,眸子里有些责备的看着他。
“柱国大病初愈,怎的四处跑动,若又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那边,皱纹横生的粗糙老脸上笑的灿烂,毫不在意什么病症一类,将微驼的背脊挺直些许,笑的爽朗,手将胸脯拍响几声。
“哈哈,陛下又不知老臣为人,肚子里藏不住话,有话就得说,不然那才是要憋出病来的。”
“那么,柱国寻朕有何急事?”
“是外面的事,臣已经听闻了。”
韩擒虎这几年越发老了,前一阵子还生了场大病,差点过去,原本外甥还要来看他,结果等病好了也未等到人来,反而听到关于有贼寇造反的消息,心里一激动,就寻来这边。
“陛下,臣已经老了,能做的事也不多了,末了还能赶上一场仗打,老臣斗胆向陛下讨要这差事,让外面宵小之辈知道知道,当年的开国老将们还在的。”
杨广微微有些动容,但看着这位开国名将实属不愿他再提枪上阵,拉过老人的手,轻轻拍打两下,摇头道:“将军体国,朕心里记着,如今已是开国功勋,朕还是希望柱国颐养天年,这些事就让年轻的将军们去做,也是他们该做的,来人!送上柱国回府。”
过来两个侍卫,韩擒虎还未开口,就被侍卫带去下方山门,半道上,回头欲言又止,可见皇帝摆手不同意,只得跺了一下脚,叹出一息,慢慢消失在山道间。
“陛下,臣以为老将军确实不易再上阵了。”宇文成都看着下方垂下的树枝遮掩的老人,笑道:“老将军本事是有的,可终究太老了,何况我们对阵敌人,又非寻常贼寇。”
有些桀骜的话语,让杨广皱起眉头,颇为不爽的拂袖转身,偏转的视线,正好迎上门口缓缓走出的佝偻身形,不悦的脸上,顿时洋溢起微笑,快步迎了上去。
“国师!”
“陛下。”
陆良生走出房檐,拱了下手,在那边老松下幻出桌椅热茶,伸手一摊,请了皇帝过去坐下。
“国师,你下到阴府可见到我父皇?”杨广落座后,也不看手边的茶杯,想着阴府的事,心里越发急迫,稍一激动将茶杯碰倒,洒了一桌。
“陛下,臣连鬼门关都进不去。”
说起在幽冥的事,陆良生有些头疼,抬袖轻轻一挥指头,茶杯重新立回去,淌过桌面的茶水迅速回流,装回杯里,“神荼郁垒二神把手关隘,奉了泰山帝君之命,不让臣进入,更别说进那阴府。”
下面遇上的事,陆良生也不隐瞒,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泰山帝君黄飞虎的话语也一字不落的讲给杨广听,下方幽冥世界对于凡人来讲最为神秘,毕竟往后每个人都会去那里,令得杨广、宇文成都心都提了起来。
不过身为皇帝,杨广冷静下来片刻,逐字逐句的回味黄飞虎的话,眯起了眼睛,“国师,泰山帝君可是暗示阴府当中没有我们的人。”
“善。”
陆良生点点头:“泰山帝君原来与这批神仙也有些干系,不过他又为人间神,也不愿看到世间生灵因兵祸而死,回来之后,臣便一直琢磨他的话语,想不到陛下一点就明白。”
难得听到陆良生夸奖,皇帝脸上先是微愣,随后反应过来抚须笑起来,摆了下手。
“国师莫要夸赞,朕时时刻刻处在朝堂,这种事上,早已司空见惯了。”
不过说到后面,问题还是摆在两人面前,陆良生有崆峒印,能封人间神权,在阴府安插一个已死之人英灵下去,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谁可担任?
杨素?
陆良生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这位越国公,可如今过去几年,对方多半已入了阴府轮回,其余有交集的,能力上不显著,也或者还没死.....两人一合计,发现人倒是不缺,就是没鬼可用,总不至于把红怜弄下去吧?
一个没有德业的女鬼入阴府得神位,那阴曹怕是要炸开锅。
“陛下,国师!”
陡然一声话语响起,陷入思绪的陆良生和对面坐着的杨广齐齐侧脸,循着那道苍老的声音望去,那边石阶前,原本早就离开的韩擒虎站在那里朝这边拱起手。
“若信得过老臣,就让我去吧。”
广场传来孩童喧哗,得了休息的时间,结伴疯跑玩耍笑闹,一片残红之中,林野在风里沙沙轻摇。
立在霞光里的老人,拱着手缓缓躬身下拜。
“大隋上柱国韩擒虎,愿以亡身下赴阴曹——”
第七百三十五章 生为上柱国,死做阎罗王
夕阳在天边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陆良生与杨广对视一眼,上前将这位身经百战的老人搀扶起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了,想来刚才的对话,已被他听到,可要以一个活人化鬼去阴府,着实有些为难。
“国师,不用纠结,一切乃我意愿。”
老人看去对面的皇帝,又看了看面前的陆良生,目光转去广场兴奋玩耍的一帮孩子,“刚才老臣离去,终是放心不下,又折转回来,听到陛下与国师一番说话,就想啊,老臣不能没用,总是要有人去做一些旁人做不了事,要是城破了,家也没了,老臣躺在榻上还不是等死,与其那般,还不如下那阴曹,召集旧部再干一次!”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韩柱国不怕?”
“哈哈,老都老了,还怕什么?”韩擒虎挺直背脊微微向后仰了仰,抚过须髯大笑,“与其提不动枪、骑不了马,苟延残喘的多活几年,不如也当一回神仙瘾。陛下,老臣活够本了,要数朝中文武,也只有老臣附和,若是先帝还在,绝不会这般犹豫,以免延误战机!”
笑声缓缓停下,看着皇帝嚅了嚅双唇,须髯在风里飘着,重重抱拳,目光坚定又是一拜,话语有力。
“望陛下准奏。”
杨广沉默了片刻,举步慢慢过去,握住老人抱拳的手,看看周围霞光景色,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使劲吸了一下鼻子,面色肃穆。
“朕.....准了!”
他目光看向老人一侧:“国师。”
陆良生紧了紧牙关,两颊鼓涨几下,背过身去,看着来去追逐的孩童,叉腰说话的陆盼八人,好一阵,他才点头,挤出丁点声音。
“韩柱国,今夜子时,我便来府上,回去.....安顿家人。”
换做旁人,汗毛都竖了起来,眼下后面的老人听得这声话语,重重又是一拱手转过半圈,垂下双手,响起笑声。
哈哈哈——
“陛下,国师,老臣就先回去准备后事了!”
一转身,推开过来搀扶的侍卫,大步走去下方山门,笑声豪迈,回荡这片夕阳里,陆良生抬手朝着空荡荡的林间躬身一拜,直起身后,叹了口气:“陛下,朝有如此老臣,乃家国基石。”
杨广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不久,夜色降下,观中吃过晚饭后,陆良生一个人沉默的坐在房里,摇曳的烛光里,拿出一卷空白的画轴铺去书桌,笔尖沾去墨汁,落在纸张勾勒集市升起大大小小灯笼,青墨沿着纸页沙沙的游走,划出一道道灌注法力的墨线,绽出法光。
笔尖点缀楼舍,随后落去街道,鳞次街拍的地砖延伸,画出人的身影、衣袍、步履,披红挂白,四周薄薄烟雾,勾出两列队伍轮廓,笔尖一转,法轿高抬,前方巡人手中木牌高举,缀出‘生人回避’。
“无论如何,也该是隆重一些。”
画毕,已是亥时,夜风从窗缝吹进,陆良生放下毛笔,朝画上吹去一道清气,湿漉的墨汁浸入纸页干涸下来,收起画轴,便转身推门而出,楼里众人知晓他要做什么,只是远远看着陆良生走去外面,消失在夜色当中。
汪汪汪汪~~~
汪~~
夜风跑过长街,地上泛起一层薄薄白雾,远方街巷隐约还能听到犬吠、婴儿啼哭,此时已至深夜,敲着梆子的更夫走过百官府舍大街,听到深夜啼哭声,大抵以为哪家死人了。
雾气晃动,拐过前面街口,一阵扑面而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摇晃了两下,晃动的烛光范围,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他身边闪了过去,赶忙偏头望去,身后的街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嘴里连忙念叨“什么也没看到。”“非礼勿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远去身后的长街,有着人的脚步声渐渐在一处院墙前缓下来,陆良生看去前面府邸,写有‘奠’字的白纸灯笼挂在了门檐两角,漆红的府门上方,门匾也挂上白绸,里面传来一阵阵哭声。
里面不时响起老人呵斥。
“哭什么哭,老夫这是死得其所!”“真就不该跟你们说这些,过几年老夫熬不过了,还不是一样要死。”
“唉,你们......哭吧哭吧,就当提前了。”
越过前院,后院正厅里,韩擒虎摸着身上的寿衣,坐在凳上,不时朝一侧叫骂两句,屋里灵堂都已摆好,正中还有一口漆黑的棺椁,一对白蜡滴着蜡油照亮周围聚集的老人儿女亲戚,一个个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啼哭不止。
下午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老人一回来就说今夜子时自己要死了,让他们赶紧府里筹备丧事,众人先是一阵大惊,后来一想,有些老人能预感自己的死期,大抵以为老爷也是如此,便将府里上下挂上了白布,后来一问才知是别人告诉他的,顿时有人不干了,嚎哭着让老人息了这样的想法。
“爹,谁告诉你的,儿子就去打他,哪有这样想自己死的。”
韩世谔边哭边烧着纸钱:“你真要是走了,咱们兄弟怎么活啊。”
“大兄说的对,爹,世上人巴不得自己多活一些时日,你倒好,盼着自己死。”跪在另一边的二儿子韩昭擦了擦眼泪,拿手肘捅了一下旁边兄长,“少烧点,爹还没死呢。”
那边的老人哼了声,双臂交叉,端直坐在棺材末尾的矮凳上,看着外面庭院夜色,还有跪在外面的儿媳妇、两个弟弟和一大帮家中亲戚。
“为父今夜子时会有人来接我离开,我走后,家中一切你们也不用担心,陛下会不会短了家中俸禄。”
外面哭哭啼啼的人群里,像是儿媳的妇人抬起脸,擦了一下眼泪:“谁敢接公爹离开,我们就打他!”
一帮人纷纷附和,有声音叫嚷。
“对,兄长打了一个辈子仗,才想几年清福啊,就要离世,说什么也不干!”
......
府邸外,陆良生清楚的听到里面人的谈话,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画轴展开一抛,飘飘划过夜空,上面画幅亮起光芒,落去的地上的一瞬,长街上顿时响起的唢呐铜锣声。
府邸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厮听到这半夜唢呐声,急忙偏头,街道弥漫白雾里,一支队伍抬着顶大轿吹响唢呐、敲着铜锣,着了统一的红袍、尖尖白帽吹吹打打的从街尽头蔓延过来。
如此诡异的一幕,吓得门口两个小厮屁滚尿流的跑进府邸,飞快关上府门,外面站在薄雾里的陆良生,摊出崆峒印玺,掐起法决点去眉心然后划去口唇间。
“韩.....擒......虎!”
一阵阴风吹去‘韩府’门匾,白绸抚动,灯笼吱嘎吱嘎摇晃起来,府邸之中,惊慌嘶喊的仆人引起些许混乱,跑到后院正堂,见到人多,心里安稳了许多,带着被吓出的哭腔朝那边众人指去外面。
“来了,外面有东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