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6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然而,半息之间。

  凶狠的蛙眸里,那侧躺的背影梦呓半句,翻动了一下身子,与他一般高的后背在视线放大,紫星道人瞳孔都缩紧起来,转身就跑。

  嘭!

  沉重的后背翻压而下,巨大的压迫力,将蛤蟆嘴都挤的大开,舌头唰的弹射而出,耷拉在床上。

  “彼其娘之…..呱.....”

  床上,陆良生磨了磨嘴,梦呓一声:“师父别闹。”

  继续酣睡。

第十章 立志杀死徒弟的师父

  凌晨的鸡鸣,驱散了夜里的宁静,天光放亮,陆良生早早的起来,吃了饭食跟着陆老石去了田地,洗了师父那一鼎古古怪怪的汤水,身上隐隐透着一股香味,不是那种腻人的浓郁,而是淡淡清香。

  挥起锄头来,也不似从前那般费力,一个人沿着田边,挖出的沟壑,几乎都快赶上陆老石。

  “良生啊,你也歇一歇…..”

  陆老石坐到田埂,锄头放在旁边,看着稍远还在挥舞农具的儿子喊了一声,那边,陆良生停了停,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渍,跟着过来坐下,倒了一碗凉水,直接灌了下去。

  “这两天,你怎么越干越起劲了?”

  “.….我也不知。”良生擦去下巴滑过的水滴,另一头的陆老石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大抵是认为儿子正当年少,长身体的时候,力气越来越大也属正常。

  疑惑多少还有一点的,比如趴在不远缩着一团的大蛤蟆。

  “良生呐,这蛤蟆你带出来做什么?”

  扛起锄头走出几步的少年回头,笑道:“放在家里不放心,要是阿猫阿狗把它叼了去,怎么办?也不是什么蛤蟆能长这么大的,丢了可惜。”

  “由得你。”

  儿子这般说辞,陆老石也不好反驳,歇了会儿,也去了田另一边翻土,放着陶壶的不远,四肢匍匐地上的紫星道人慢慢睁开眼睑,瞥了一眼那边做活的少年,蛙蹼缩了一下,将小块泥巴捏碎。

  想起昨晚,背脊的骨头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若非那家伙突然翻身,说不得已经死在他本命毒烟之下。

  “此仇岂能不报…..”

  匍匐的四肢攒动,刨开一点泥土,盯着那少年后背,缓缓迈开了蛙蹼,加快了速度,四肢飞洒,然后人立而起,发足狂奔!

  晨光照下来,后背密密麻麻的的黑疙瘩,泛起了斑斑点点的淡紫。

  “老夫就当着你爹的面,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奔跑的矮小身形陡然一蹲,蛤蟆腿猛地一蹬地面,跃了起来——

  “良生!”那边,响起陆老石的声音,他低着头,揉着眼睛:“泥沙进了眼睛,过来帮爹吹吹。”

  “来了。”

  陆良生放下锄头,朝父亲跑了过去,身后的半空,一道黑影扑了下来,然而少年已经离开,落去的下方地面,视野放大,是斜斜靠在田埂的一柄锄头,微翘的一端朝上。

  紫星道人:“.…..这。”

  蟾身落下去,砸在锄头,柄杆唰的回仰,呯的一声,撞在他额头,跌跌撞撞后腿数步,嘭的躺倒地上,望着的天空都在旋转,四肢时有时无的微微抽搐。

  远处,那父子俩的对话隐约的传来。

  “爹,眼睛怎么了?”

  “进沙了,有点难受,弄不出来,帮我吹吹。”

  ……

  紫星道人眨了眨蛙眼,艰难的翻过身:“老夫不会放弃的。”目光随后望去田埂摆放的陶壶,微微张开,呵的轻笑出来,肚子压着泥土,朝那边攀爬过去。

  “老夫毒死你们父子俩!”

  朝陶壶过去时,另一侧的田边,陆老石揉了揉眼睛,已经好了许多,眨巴几下,看去四周,忽然拔腿跑了出去。

  “爹?!”

  “良生,你那蛤蟆偷水喝——”陆老石大吼。

  刚刚顶开壶盖的紫星道人听到声音,偏头,眸底一只穿着草鞋的脚在视野里放大,呯的一下,蛙嘴歪斜,长舌喷吐而出,硕大的蛙身直接飞了出去,落到地上翻滚两圈才停下。

  陆老石插着腰,看着地上的陶壶,松了一口气。

  “幸亏发现的及时,要是让你这蛤蟆喝过这水,陶壶怕是都不能要了。”

  陆良生蹲到大喇喇趴在地上的蛤蟆旁边:“师父,你要是口渴,你吱个声就是…..”

  “为…..为师不渴…..就是有累,再让我趴会儿。”

  “那师父你休息,我再跟爹做点活,走的时候叫你。”

  少年返回去,拉上还骂骂咧咧的陆老石继续在田间劳作,快到晌午,才收拾回到村里,却是发现村里大老爷们,家中妇人聚集了不少,围拢一堆义愤填膺,高声叫骂。

  “说我们断了河水,不给下面村里的活路,欺人太甚,居然跑到衙门里告状!”

  “.…..北边村的人都是一些傻逼,不晓得自个儿上栖霞山看看。”

  “就是……今年山上流下来的水,本就这么浅….乡正竟也信了他们的话。”

  栖霞山下,只有两座村子,一南一北,陆良生所在的山村就在南边,山上的水汇聚下来,正好从这边流过,然后再去北边,农人靠地吃饭,为水源的事,经常闹腾,这一次却是跑到县衙那边去告了。

  陆老石留下来,跟大伙商议对策,陆良生拿着两把锄头先回到家里,母亲也在灶房里骂着北村的人,院子里都能听到,两村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他也没办法,除非将一条河变成两条……

  想到这里,陆良生自个儿都差点笑出来,以他的修为,别说分河为二,就是一条小溪引到田中都费事,还不如锄头来的快。

  “小纤,等会儿吃饭叫我。”良生将锄头放好朝檐下发呆的妹妹叮嘱了一声,回到屋里,拿起笔墨练起字来,写的内容也是《南水拾遗》里面的,一来练字认字,二来也可加强对书里术法的记忆。

  若是遇到急事,总不能还翻书吧。

  午饭的时候,陆老石气咻咻的回来,闷头坐到灶边,端着碗就是不下筷子,想到生气处,啪的一下,将碗重重放下。

  “.…..要是让北村的那帮泼皮告官成功了,到时候判下来,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要遭殃…..补他们今年的收成,我们吃什么?!”

  “恶人先告状,县衙那边的大人物也不亲自下来看看!能气死个人!”

  李金花伸手到丈夫后背:“顺口气,气坏身子怎么办?他们就是欺负我们没人识字,你们一帮大老爷们上山打猎还成,站到县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嘿,你这是安慰人,还是……”

  “我哥就会识字。”

  陆老石那句:“还是臊咱脸面”的话还没说完,陡然停下,就连准备和丈夫杠到底的李金花也转过头,两人看向说话的陆小纤。

  小姑娘抬起手,指着旁边,正想着《南水拾遗》上术法的陆良生抬起脸,看着三人,“看我干嘛?”

  “刚刚小纤说你识字?”

  “小孩子说谎的…..”陆良生不想那么快让人知道他已经会看会写字体了,毕竟才多久啊,要是让人知道,害怕有人说他是妖怪。

  陆老石、李金花二人目光又转去陆小纤,小姑娘站起来,昂着小脸:“我哥写了庙里的字,还读过给我听。”

  那边陆老石陡然呯的拍响灶头,也不问儿子什么时候会的,高兴的搓了搓大手:“这下好了,我们还说没人去公堂跟那帮泼皮说理,良生啊,明个儿咱们就去富水县!”

  不等陆良生回应,一拍手就这么决定了,便是起身就朝外跑,通知其他人。

  菜圃边上,匍匐的大蛤蟆眨了眨眼睑。

  微张蛙口,似乎是在笑。

  “出门好啊,出去就别想回来了,老夫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咕咕咕咕…..

  一道花白的身影过来,紫星道人感觉被啄了一下,转了转匍匐的身形,豆大的眼睛,便是与对方对上。

  “连你这畜生都敢欺负到老夫头上,小心炖了你!”

  那只母鸡偏偏头,咕咕叫了两声,张开翅膀扑了上去。

  院内,一鸡一蟾打的昏天黑地,难分胜负……

第十一章 荒山野岭

  这个村子十几代人靠山吃山,种地养人是本分,也难出一两个认字写字的人。

  陆良生会识字写字的消息被传开,陆老石那股气消后就有些后悔,毕竟儿子是自己的,也没问清楚,万一上了公堂,半天说不出一个理了,不仅丢人,还要挨板子的。

  急急忙忙回家时,陆良生房间里,蛤蟆道人负着双蹼坐在床沿,看着那边写写画画的少年。

  “为师也知你心里彷徨,但你要想明白,村里的人大多都是你家亲戚,外面常说一句话:帮理不帮亲,更何况,这边既是亲又占理,你不站出来帮着大伙,就说不过去了,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

  那边,陆良生搁下毛笔,抬起头,看向师父,薄薄的风茧推挤,露出苦笑:“师父说的,弟子又怎么不想,可我从未上过公堂啊,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乡正,还是远远的看到过一回。”

  “去了,你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

  紫星道人坐在床沿,悬空踢着蛤蟆腿,前肢薄薄的蛙蹼扭动,努力伸出指头,指着自己:“想想为师修道数十载,当初若非踏出一步,岂会有今天这般修为高深?你无非是胆怯,可做人啊,哪有一辈子躲在后面的。”

  “修为高深…..”陆良生上下打量他。

  蛤蟆收回手,撇到身后:“为师指的是以前。”

  话语顿了顿,被徒弟呛的差点忘了后面的话,重新组织言语,站起来,在床沿上走动,继续说道:“反正这一趟,你必须要去,修道修道,就是修的人道,修的是心正,若此事不去做,有违良心,往后修行再难向前。”

  彼其娘之……老夫连这些话都搬出来,你还不去?

  紫星道人说完,直直的看着那边按着桌面,双唇紧抿的少年,过得良久,陆良生紧抿的嘴唇这才松开。

  朝师父点了点头:“师父说的,良生记下了!”

  紫星道人也长长出了一口气,跳上破旧的桌子,张开蛙蹼在少年手臂拍了拍:“如此想通便好,此去对簿公堂,为师隐隐算出,你还有段奇缘,放心去就是。”

  看着面前被说动的少年人,一双透着红点的蟾眸绽放凶戾:老夫又加了一段吸引你的话,不信你不想去。

  那边,陆良生也落下肯定的话语。

  “是!师父。”

  这时屋外,陆老石也赶了回来,听到声音,紫星道人连忙四肢趴伏,房门就被推开。

  “爹,什么事?”少年有些诧异的看着走进来的父亲。

  走进房间的陆老石看着儿子,颇有些内疚的搓下满是老茧的掌心,温吞的性子又上来了:“良生呐…..去衙门那事…..”

  话还没说完,那边儿子的话已经抢先说道:“没事的爹,我会去的。”

  “你…..真去啊?”

  对于儿子的回答,陆老石也有些错愕,转念一想,良生这些年越发变得懂事,该是明白村里如果遭受不公,怕是许多人要挨饿的。

  就这么说定之后,村老召集了八个汉子,给陆良生讲了事情的始末原委,又商议去公堂的一些说辞才在深夜散去。

  第二天一早,各家各户凑了点路上的干粮和一些盘缠,陆良生也骑上家中那头老驴,带上干粮和零零碎碎的铜子,与同村的八条大汉,一起踏上之前走过富水县城的那条路。

  老驴啊哇啊哇的啼鸣声里,蹄子慢腾腾的迈开,少年斜挎后背的包裹中,紫星道人卷缩一坨,一摇一晃里,与铜钱磕磕碰碰。

  闭着眼,口中却是轻哼哼。

  “按这个速度,到了那县城怕也是第二天了……”

  队伍走的很慢,一来通外山外的道路崎岖并不好走,二来,这次出门不像人多的时候,那般随意,小心谨行,提防劫匪。

  到的天色暗下来,距离富水仍有十五里左右,虽然后面的路程相对好走,可行了一天,人始终会感到疲惫、瞌睡。

  那八人便与陆良生商议在外面将就对付一晚,山里人没有那么娇贵,只要不下雨,就算睡荒草堆也能阖的上眼,不过情况并没那么糟,这条道村里人也走过很多次,前面丘陵半腰,有几间茅草屋。

  以前是有人住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搬走了,或死了,就一直空了下来,田地也没人打理,有时候不想赶夜路,或遇到大雨,也会到那边借住一晚再走。

  陆良生抬起头,目力所及的丘陵,都被黑色的树林笼罩,夜空云朵游走,露出半轮清月。

  嗷呜——

  狼声响起远方,树林里,沙沙的脚步踩过落叶,籍着透过树隙照到地面的月光,八人走在前面,朝他们口中说的破旧茅屋过去。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在后面,不断的观察四周,远方的山势在黑暗中的轮廓如同蹲伏洪荒巨兽,树隙间洒下的月光,伴随偶尔传出的狼嚎,令人毛孔悚然。

  “前面就到了。”

  前方传来声音,让陆良生稍稍感到心安,手中牵引的老驴却是有些躁动,喷着粗气不愿跟上,但还是被少年拖拽追上去。

  走上一截缓坡,清冷的夜色里,坡上是倒塌了半堵土墙的小茅屋,很久没人打理了,墙倒后,房顶也陷了下来。

  推开歪斜的门扇,吱嘎的低吟声里,灰尘簌簌的落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