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另则,贺凉州万万百姓生计陷于一君之口,我辈读书人又岂能无动于衷?那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全是阿谀奉承之臣,我辈文人再无动于衷,就是亡国之兆。”
孙迎仙耐着性子听完,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
“亡就亡了,反正北面还不是华夏,连成一统岂不是更好!”
听得他这样的话,王叔骅笑起来。
“老夫生于南陈,长于南陈,在这里传播学问,一晃数十年啊……看着万千百姓生活,看着楼宇环舍拔地而起,看着一座座城池从贫瘠到繁荣,是有感情的。”
门口的左正阳微微动容,做为武人,情感并不细腻,也从未想过那么多,可听得这席话,心里也有难言的复杂。
“所以老先生就这样不走了?”孙迎仙这是第一次改了对一个人的称呼。
光尘间,老人颇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不走了……老夫活到这个岁数,看透了很多,圣贤之言满腹,可总不能挂在嘴边啊,那不就成了酸儒?小道长你说对吧。
……真当该死的时候,我辈读书人就不能退,一退,读书人的骨气就没了,所以啊,老夫闯上金殿,为万千生命谏言,为我弟子良生不平之事而争!也未后继者做一个表率。”
老人言语铿锵有力的落下。
牢房里寂静下来,就连附近哭喊叫嚷的声音也逐渐安静,孙迎仙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压抑,过去抓住老人的手臂,就往墙壁那边过去。
“这样,本道更要带你走了。”
左正阳大喊:“不可!”时,王叔骅也挣开道人的手,然后,又握了过去,目光平和。
“老夫不怕死,也死的其所,不过我心中仍担心良生,怕他经这次打击,一蹶不振,小道长,我有一事拜托你。”
言罢,就在两人目光中,王叔骅嘶啦一声,将囚衣袖口撕下一截,在地面铺开,咬破手指书写开来。
道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便是将眼睛阖上。
殷红在囚布蔓延出血迹。
良生:
为师盼安……
阳光在牢中倾斜,不久之后,满满殷红字迹被折叠,老人双手交托给了那边的道人。
余下的时间,王叔骅絮絮叨叨的与道人、左正阳说了许多,说起他去金殿面见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冥顽不灵,老夫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哈哈哈!!”
天光渐渐化作残红,孙迎仙走出了牢房,在城里待了数天,看到闵常文被皇帝轰出来几次,行刑那天,也看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直挺挺站在刑场上。
“我等儒者岂会怕死——”
取下口中塞布的一刻,他声音响彻刑场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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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整个过程,孙迎仙揣着那份书信,朝京城的西北面过去,既然家中无人,陆良生必定去了贺凉州。
“唉…..本道该怎么说起这事。”
偶尔休息时,孙迎仙总是会想起那日的一幕,心里总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是与修道者更加另类的一个人,或者一群。
“但愿老陆往后别学叔骅公!”
“我佛…..慈悲!”
就在他呢喃时,一道佛号远远传来,道人转过脸望去,一个胖大的和尚从远处走来,身边还有数个小孩跟着。
“法净和尚,你还没回寺庙啊?”
经过京城一事后,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状态,上前拍了拍胖和尚的肚子。
“那边没什么吃的,也没见你饿瘦。”
这时,孙迎仙也注意到跟在和尚身后的孩子里,一个双瞳褐蓝的孩童,如同当初陆良生一样,不免留意了一番。
“天生灵根?”
“这孩童,家人遭,遇盗匪,罹难,又不愿,接受官,府安置,贫僧,只好带,他回万,佛寺。”
法净道了一声佛号,伸手在那孩童头上抚了抚,后者将脑袋躲开,退去一旁,冷着脸。
“才不让南陈的人安置我,分明就是他们杀了我爹娘!”
说着狠狠瞪了法净一眼。
“也不当和尚!”
孙迎仙嘿笑了一声,收回视线,在法净肚子上又拍了一记:“这孩子好极端,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说官府杀了他爹娘。”
那边,胖和尚也摇摇头。
“希望…..佛法…..能化解…..他戾气吧。对了,贫僧….专程过….来寻你,孙道友,贺凉…..州时,贫僧遇…..见了陆…..道友,他让贫僧…..转告你,他去了…..北周。”
北周?
这么远!!!
道人也不再和胖和尚啰嗦下去,仓促拱了下手,打上神行符,卷起一道尘烟,唰的跑远,转眼消失在了前方,惊的一帮孩童‘哇’的叫出了声。
法净礼佛一拜,摇了摇头,转身带着一群孩子转道,去往正北方向,他们也要越过江河,去往曾经名为北齐的地方。
天光流转,游云向北,此时的陆良生牵着老驴已进朝宁州。
第一百三十章 岐山洞府
“……糖心甜包子,贴锅杏仁糕咯,过往客官不来看一看,尝一尝吗?!”
“炊饼,又大又圆的炊饼!”
“糖葫芦……”
“夜壶,好看的花边夜壶,用不上也可种上花草,另显别致!”
…..
已至初夏,下过春末最后一场雨后,提着茶壶的伙计来往客人之间,打开的窗户望去街道一片繁华,熙熙攘攘的行人走过湿漉的地面,偶尔也有忙碌一早晨的百姓,驻足望去热气腾腾的蒸笼,花上两三文买了一块香喷喷的杏仁糕,包上油布纸,与家人分成吃。
举着风车的孩子追逐打闹,跑过一杆挂有‘书画昌道’四字的牌幡下。
“嘻嘻,把风车给玩玩好不好啊。”
“不给,就不给!!”
撞到人群,嘻嘻哈哈的吐了吐舌头,又跑去了别处。
熙熙攘攘的长街,这处摊位已围了不少文人雅客,看着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幅美人画赞叹不已,也有些对着四周挂架的字迹、画卷指指点点,评论一番。
“墨龙勾卷,铁树梨花啊……这字写的秒极。”
“画简直美极,这宁安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书生?”
“摆摊卖字画,有些可惜了。”
靠近摊位中的一人折上纸扇,朝对面长桌挥洒笔墨的书生拱起手,对方也是读书人,看上去是卖字画为生,倒也不会拿出盛气凌人的态度。
“这位兄台,我要的画,可画好了?”
长桌后面,书生手中笔墨也正好停下,画卷上是一幅青墨山水,山林成片,河流之上,孤舟迎旭日而去,若仔细看,舟上船夫撑杆,面还有惬意之色,远方山林,能见猴影攀爬。
“妙妙妙……”
那人低俯仔细看了一遍,吹了吹未干的墨汁。
陆良生笑着擦了擦手,将毛笔放去一侧水碟清洗:“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那位书生宝贝的将画卷了起来,爽利的掏出钱袋,数了百二十文,放到桌上。
“兄台,钱放这了,我先拿去裱起来!”
“多了二十文。”
陆良生随手一拿正好二十枚铜钱,递还给那书生,见对方诧异,笑了一下。
“之前说的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多余的不收。”
自顺原县后,陆良生还是觉得少生一些事端为好,眼下已至朝宁州,距离岐山已不算远,摆摊混了一点酒水、饭钱,也好加紧赶路。
收好今日的一百文,便是朝围观的文人雅客拱起手:“今日已不作画,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不理会有心想买字画的客人,拆卸了幡杆、桌椅、挂架,放到驴车后面,便是牵着老驴离开这条街,到了人少的街巷,趁周围没人,驴车、桌椅化作星点消散。
“师父,等会想吃什么?”
重新收拾了一番,陆良生拉着缰绳,牵着老驴重新出来,回头望去书架的小隔间。
“清蒸鲤鱼,还是红烧驴肉?”
啊哼嗯哼!
老驴瞪起大眼,惊慌的哼出长音,令得周围过往的行人好奇的看来,还以为这是一个疯书生在和驴说话。
小隔间里,蛤蟆道人收起小地图,卷起来放回后背,重新拿过一个小册子,翻了翻,圆头小蹼在一行行字上划过,沉吟了片刻。
“昨天才吃过,今日换一个口味,买点鹅肉。”
“好。”
边走边应了一句,拐过这条街口,路边也有不少卖食物的,陆良生过去要了两只鹅,现杀现烤,让摊贩用荷叶包住,又系了一根绳子提在手中。
“该是去岐山了。”
周围依旧繁华吵闹,各种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
“说好的六文,怎么就变卦了。”
“那边的,不买就不要把手放上去摸!”
“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布料啰。”
书生青纱长袍,牵着老驴挤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这片市井穿行而过。
…….
出了宁安城后,沿着城中打听的岐山方向,走上了山中道路,聂红怜套上画皮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偶尔还欢快的小跳两下。
安放驴臀的书架下面,隔间敞开,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靠着身后的一摞书,抱着一只鹅翅,颇为享受的看着这片林野外面的山景。
“真是熟悉啊…..”
满眼起伏的山峦,忍不住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啃着翅膀。
驴头前方慢走的书生回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眼下已快至师父说的岐山,但越近,就越发仔细,不时对比周围的山势与地图上是否吻合,省得到时候又走过了都不知晓。
不久,往西出了朝宁州地界,又走了一日,周围山势越发陡峭,山麓绿色渐少,看惯了南面的山水,见到这北周西北的土地,不免觉得荒凉。
“师父,这里应该就是岐山范围了吧?你的洞府怎么在这种荒凉角落里?”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上山脊,延绵的褐黄放在眼前,犹如一条褐黄色的土龙延绵天地尽头,偶尔出现的山锋,也不过远远的像个大坟包。
“你老人家真没有记错位置?”
蛤蟆道人跳下书架,吧嗒吧嗒踩着蛙蹼负手走到徒弟前面,站在一颗小树下,蟾眼严肃扫过周围。
“为师岂会忘记自己洞府所在?”
红怜飘来,坐到附近一颗树枝上,掩嘴轻笑:“那我们怎么会到了顺原,背了好长一截路?”
“.……”
蛤蟆瞥了她一眼,哼了哼,负手转身离开……只要老夫回到洞府,恢复修为,看你一个小女鬼还敢这般放肆!
爬回小隔间里,挥蹼:“不是这里,再往前走看看。”
岐山范围很大,一时间没找到也是正常,陆良生倒不至于埋怨,休息了一阵,将第二本《山海图志》放回书架,继续赶路,这本书后面是否还有,他也不想过多纠结,反正若是有缘,还是碰上,强求反而不美。
到的下午,天光倾斜山巅,放眼望去,四周延绵起伏的山脊披上了一层霞衣。
“要是山再高点,再绿一点,就真有点像栖霞山了。”
陆良生望着这片残红喃喃了一句时,站在驴头上,一蹼搭在额头瞭望的蛤蟆道人,表情愣了一下,蛙嘴咧开,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看到它了!看到它了!”
陆良生顺着圆圆的蹼头指去的方向,两道‘土龙’交叉合并的中间,是一座独峰,远看就像一颗枯树立在褐黄山坡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