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朽皇帝
他是自己一生想要企及的高山,却始终觉得遥不可及。
“父皇,儿臣听说今日朝堂,满朝武为了开办国学争执不休,不知是否属实?”
扶苏沉吟了一番,然后娓娓道。
扶苏虽为长公子,但自己向来唯才是举,并不会任人唯亲。
自己的众多儿子,有几个虽已成年加冠,但并未得到任何官职。
所以纵为帝国皇子,同样无权参与殿前朝议。
虽然不能参与朝会,可并不会影响他们得到朝会所议的内容。
负责给诸皇子授课的太傅得到了自己的默许,会将每日朝会的内容,告知诸皇子,以让诸皇子参与辩论。
“确如此。”
嬴政捧着奏章,一边观阅奏章,一边随口道。
“开办国学,本是利国利民之策。”
“可是儿臣想不明白,父皇为何准了开办国学,却只收权贵子弟入学,而将天下贫寒百姓拒之门。”
“权贵子弟是大秦的臣民,那天下万民就不是父皇的子民吗?”
扶苏虽然内心有些惶恐不安,但为了天下万民,他觉得自己没错,依旧据理力争道。
“哈!哈!哈!”
嬴政大笑起来,然后将手中的奏章直接放了下来。
扶苏心中一颤,却固执的迎视父皇的目光,不想露出半点怯弱之色。
“问得好。”
“朕也问你,可知大秦一年税赋多少?支出又是多少?”
嬴政突然话锋一转,目光深邃的看着扶苏,大声质问道。
“儿臣不知。”
扶苏楞了楞,然后非常诚实道。
“大秦富有四海,兼并六国,每年税赋约一亿五千万石粮。”
“但大秦南征北战,开山筑路,每年支出钱粮,折合近二亿石。”
“大秦数代人的积累,已经消耗一空了。”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消减国库支出,要么增赋加税以平衡国库亏损。”
“可南疆战事关乎国运,绝不能停。”
“朕虽停止了各地浩大工程,可北疆胡狄一直侵扰不息,若不能永绝后患,北疆百姓将面临永无休止的侵扰,何以安居乐业?”
“通往北疆的驰道,轨道,直道也不能停,而且不久后大秦帝国还要举师北伐,以震国威,以安万民之心。”
“大秦税赋从商君变法十取一制,到了如今已是五取一制。百姓尚可自足,税赋只能消减,不可再增。”
“大肆开办国学只会压垮大秦帝国的财政,大秦已经没有多余的钱粮来施教天下万民。”
“你知道天下最富有的人是谁吗?”
“你以为父皇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不,你错了,父皇名义上的确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可父皇同样是天下花费最巨的人。”
“这天下真正有钱的人,还是那些权贵,而非父皇。”
嬴政声音没有丝毫感情色彩,耐心给扶苏上了一堂生动的课,言传身教道。
“既然国库收支失衡,那几年来,父皇为何还要执意做那么多劳民伤财之工程?”
扶苏十分费解道。
“愚蠢。”
“华夏数百年纷争,早已是满地苍夷。”
“灭国之战开启,各国又不计代价,妄图反抗滔滔大势,竭尽民力,让原本就苦不堪言的民生彻底凋敝。”
“大秦一统四海,不只得到了天下,更得到了一堆烂摊子。”
“六国贵族在亡国之前,就展开了无声无息的掠夺,大片土地被荒废,良田被焚毁。”
“若非朕以工代赈,兼济天下,这神州大地早已是饿殍遍地,尸横遍野。”
“南征百越,五十万之师,老秦人不足十万,其余皆山东六国之降卒。”
“若不能扩土开疆,以战养战,六国数百万降兵,就能把大秦帝国给啃没了,这些降兵战俘又如何安抚?”
嬴政有些失望,咆哮道。
天下人都可以认为自己残暴不仁,奴役万民以树己之丰碑。
可连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都觉得自己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实在太让自己失望心痛了。
这天下又有谁能明白朕的苦心呢?
扶苏看着发怒的父皇,有些心惊胆战。
同时听闻父皇的话,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从前的种种疑惑,似乎一一消失不见了。
这些事,当年自己也曾质疑过,埋怨过,可是父皇留给自己的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面孔。
他从未解释过,更没有像今日这般训斥过自己。
“父皇,儿臣知错了。”
不知不觉间,扶苏早已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埋着头,悔之不已道。
“这世间诸事,你所看到的并一定全是真的,也许只是表象罢了。”
“是非功过,朕无须向世人解说。”
“今日是朕念在骨肉亲情,第一次破例,也是最后一次。”
“好自为之吧!”
“退下”
嬴政目视扶苏匍匐失声痛哭的身影,心中更是怒不可竭,大怒道。
自己的儿子怎么可以这样软弱?
第三十章 繁星易逝皓月万古唯一也
“臣,刘季拜见陛下。”
这是刘季来到咸阳后,第一次受到陛下的召见。
这些天来,他一直住在陛下赏赐的宅院之中,心中惶惶不可终日。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自己未曾立下尺寸之功,却得到了陛下诸多封赏。
咸阳的一切,对刘季而言,无异于天堂,在此扎根之后,他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后人,哪怕使劲全身力量,刘季也下定决心,要在咸阳城站住脚跟。
回到丰阳里,自己又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小小亭长,看似风光,实则落魄至极。
这咸阳城才是自己一展所长,浅龙升渊之福地。
嬴政负手而立,站在咸阳宫最高处,观星阁,栅栏处,仰望漫天繁星,怔怔出神。
“无须多礼,在咸阳住的还习惯否?”
嬴政声音温和,并未转身,依旧仰望星河道。
刘季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候着,然后脸上堆满笑容道:“陛下厚爱,臣在咸阳一切安好,只是身无尺寸之功,面见陛下,深感羞愧。”
嬴政笑而不语,然后突然道:“看着这夜空,你看到了什么?”
刘季楞了楞,抬起头,看向了繁星闪烁的夜空,又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咸阳城。
陛下这是何意啊?
这咸阳的夜空,似乎与丰阳里的夜空没什么区别啊?
“夜色迷人,星辰若如璀璨明珠,交相辉映。此乃国运亨通,王者气象也。”
刘季虽然觉得这里的夜空与家乡没什么区别,可既然陛下问了,自己总不能这般朴实无华的回答。
于是,刘季只能卖弄一丝小聪明,将咸阳的夜空夸的天花乱坠,言谈之中,不乏恭维谄媚之意。
“朕倒觉得这漫天繁星犹如芸芸众生,正是因为每一颗星辰的璀璨光芒交织在一起,点亮了黑暗的夜空,让孤寂的夜空从此不再那般生冷。”
“大秦也是因为有了众生百态,每一个生灵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能让大秦帝国散发着勃勃生机,逐渐壮大。”
嬴政望着星空,似乎在与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敞怀畅谈。
刘季顿时惊若天人,很快脑海灵光一闪,连忙道:“众生为繁星,陛下乃皓月,正是因为有了陛下这轮皓月,大秦帝国才能光辉万丈,德泽天地万物。”
嬴政笑了笑,刘季的话他自然听懂了。
言外之意更是在说,繁星易逝,皓月万古唯一也。
对于恭维之言,嬴政自继位以来,不绝于耳,所以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朕听说你是楚人?”
嬴政转过身来,目光打量着刘季道。
“陛下,臣是炎黄子孙,中华后裔,秦国臣民。”
“若追溯渊源,臣也只能算是亡周之人,非楚遗民也。”
刘季不假思索,当即脱口而出道。
要知道就算陛下的先祖,那也是周人,如今的秦,楚,燕,赵,魏,齐,韩,都是曾经的周人,他们有着共同的先祖,身体中流淌着同样的血液,祭拜的也是同一个祖先。
“你是一个很机敏的人,朕喜欢聪明人,但讨厌自作聪明的蠢货。”
“孔丘曾言,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觉得家国天下,个人荣辱,孰轻孰重?”
嬴政随口问道。
刘季心中顿时思绪万千,这看似随意询问,实则也算是陛下对自己的考验吧?
几乎下意识,刘季就想要脱口而出,说一堆忠君报国,置生死于度外的漂亮话。
可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妥,将这些话生生憋了回去。
这些花里胡哨的话,也许能够哄得天下绝大多数人晕头转向,可眼前何许人也?
世间任何赞美之词,用在他的身上,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陛下,治国,平天下,臣不懂。”
“但臣不仅仅是满腔热血欲报国,更是想要让自己与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再饱受世间冷眼,任人欺凌。”
刘季拱手一拜,声音坚定道。
“若有许身报国之心,朕又岂会吝啬富贵荣华。”
嬴政拍了拍刘季的肩膀,笑着道。
刘季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
陛下之言,无疑是在告诉自己,凡用性命效力于大秦者,必能得到厚赏。
“朕从不会在乎满朝武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来效忠大秦,朕只在乎他们为大秦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
“月有圆缺,人无完人。”
“世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恋权,有人惜名。”
“有的人悍不畏死,有的人胆小如鼠。这些缺点在朕看来都只是人性的一面,并非是什么缺陷。”
“悍不畏死的人,就应该上战场杀敌建功,胆小如鼠的人可以在后方耕种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