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于谦看了一眼曹鼐,说道:“臣以为当由北向南。”
“臣当了几年顺天知府,几乎走遍了顺天大小河流,对如何治理这一片水域,已经有想法,只有钱粮到位,就可以组织灾民尽快开始。”
朱祁镇看向曹鼐,曹鼐说道:“臣也觉得应该由北到南。原因有二,最南方的漳河,卫河,一部分已经牵涉到河南省了,跨省合作,有些麻烦,而且牵扯到了运河,朝中必然有争论,这也浪费时间。”
“其次,臣家乡滹沱河,滏阳河水患不是一日两日,根结难解,仓促修建,臣担心将来如果失败的话,有损陛下威名。”
“而京师附近,从来是朝廷所重,臣查过工部档案,各处水情都没有记录,如果动工的话,也容易筹措。”
朱祁镇忽然看向阮安,说道:“阮安,你觉得该如何?”
阮安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这里那里有奴婢说话的分。”
朱祁镇皱眉说道:“从今天起,你不是宫中太监,而是大明的治水待诏,没有品阶,但是与翰林学士同品阶,并赐待诏印,可以不经通政司直入大内。”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臣了。”
于谦与曹鼐大吃一惊,曹鼐小心的说道:“陛下,这样太过了吧。”
朱祁镇说道:“这不为过,如果谁能为解河北水患之祸,朕不吝啬封爵,而今不过是斜封官而已。”
所谓斜封官,就是不经过内阁六部,所封的官员。
这种官员朝廷其实不大承认,以为是歪门邪道。
曹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些官,想要封只需皇帝一张中旨就行。曹鼐也管不着,不过内阁六部一般不承认他们在政治上的某些权力的。
阮安听了,几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朱祁镇说道:“今日治水大事,在朝中有曹学士,在地方组织有于先生,朕没有什么信不过,但是唯一担心的却是,治水方案不行。毕竟六合塔之事,朕不想复现于今日,故而才给你这个恩典,只要你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朕就为你找一养子,你只要好好教他治水之道,为朝廷治水,你阮家,从今之后,就是朝廷治水世家了。”
阮安听了,顿时不结巴了,说道:“奴婢,不,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该从什么地方修?”
阮安说道:“定然是先北后南。”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阮安说道:“北京这几十年一直有大工,很多工匠都能在北京找到,除却北京,一时间想要供应这么多材料,物资,臣以为没有一处可以的,所以只能先修北边的。再修南边的。”
第二十一章 北方民生之多艰
第二十一章 北方民生之多艰
既然所有人都决定,整个水系的治理,当以从北到南的顺序展开。
朱祁镇立即一锤定音,说道:“就从顺天府开始。”
于谦说道:“只是如果想从顺天府开始的好,就有一大疑难之处。那就是京师附近,全部是勋贵的庄子,修建水利却是绕不开他们的。”
朱祁镇顿时明白于谦担心的是什么。
最少现在大明勋贵手中还是握着刀把子。是朱祁镇最可靠的依靠之一。但是以北京为中心,大量土地都要么被皇帝赏赐给勋贵,要么被勋贵自己占据。
大明立国才七十年。
所有土地兼并并不严重。
但是除却南北两京之外。
南北两京有大量勋贵的土地,于谦在顺天府大兴土木,想不触及这些勋贵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这一件事情,朕会放在心上。英国公深明大义,自然不会让于先生为难的。”
也幸好是是正统年间。
大明勋贵虽然权威还在,在土地兼并之上,却并不是多厉害,他们相当一部分人都还想着在马上得功名。
而不是营田求富贵。
而大明皇室也只有仁宗皇帝当太子的时候,有一处庄子,作为黄庄,也就是仁寿皇庄。其他外戚也在太皇太后约束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皇室带头,顺天府的土地兼并情况,还没有严重到,几乎没有寻常百姓寸土的地步。
而且英国公张辅也是明理之人,宣宗时清查顺天府土地,英国公就将除却朝廷赏赐的土地全部让出来,足足有数万亩之多。
宣宗皇帝自然不会要了,只是除却朝廷赏赐给英国公家三万亩土地之外,其余的土地全部要征科。
看英国公在,顺天府各家勋贵没有谁敢造次。
而且水利水利,虽然大兴水利,难免要征用土地,规划河道,其中有弊自然有利,河道上稍稍倾斜,就能将一大片旱地,改为水浇田,其中之利弊,谁都知道。于谦虽然正直。但也在地方混迹多年。不是一个愣头青,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固然不可能将其中利益全部让给豪强,但也会一手软一手硬,让他们老老实实的。
于谦说道:“如此顺天府境内各项工程就没有问题,臣当在二月中旬之内,让各地陆陆续续开工,只是钱粮问题?”
朱祁镇听了于谦的话,转过头看向曹鼐。
曹鼐立即说道:“臣立即回内阁,与首辅大人,与户部刘尚书商议,开太仓,决计不会让工程断工的。”
“好。”朱祁镇说道:“你们三人精诚合作,这一场大灾,朕也就不担心了。”
于谦忽然说道:“陛下爱民之心,臣铭感五内,只是臣以为陛下以工代赈之策,只是扬汤止沸,不能釜底抽薪。”
朱祁镇有些奇怪了,说道:“先生何处此言?”
朱祁镇自以为很了解河北的情况了。
他细细揣摩,觉得河北之所以如此,原因就是数千年来,河北的过度开发,再加上北宋以来黄河水患,各种问题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综合性生态问题。
每逢夏季多雨,洪水暴发,但是洪水时间不长,就退却了,形成大片的滩涂,而被长达数月的旱季之下,极其有利于蝗虫的繁衍。
于是乎,水,旱,蝗三者形成一个循环,三者相互作用,如此往复。变成了一个难解的套环。
朱祁镇想要费劲力气,哪怕是动用对瓦刺储备的军费,也要好好治水,就是为了解开这个套环。
只有遏制住洪水漫流的情况下,才可以减少大片滩涂。让大多少地方被植被覆盖,保持水土。减少蝗灾,才能让北方粮食生产进入正轨之中。
但是于谦忽然说朱祁镇之策,不过扬汤止沸之策,只能缓解民间疾苦,却不能让这一些事情真正解除。
却让朱祁镇心中微微不舒服。
只是于谦并没有因为朱祁镇脸色上的细小变动而生气,如果说,之前朱祁镇了解的是天灾,那么而今于谦所言就是人祸了。
于谦说道:“淮河之南运输四百万石粮食于京师,而淮河以北五省,却要供应八百万石粮食于九边。”
“陛下深究根本,目而今之治河,为秦之郑国渠,然我大明乏粮食吗?虽然而今水旱相接,但臣依然要说,并不缺少。”
“太祖爱民之心,恩泽天下,各地税负皆有定额,不多劳百姓,然北方百姓之赋税,接要运输,到九边道路遥远,动则经年,路上之花销,有十倍于正额者。”
“臣曾经巡抚山西,河南百姓要运输粮食到偏头关,运七石止有一石到,当地税额虽然不多,但计之以七倍,也是小命之不堪重负。”
朱祁镇听了,嘴唇微微有些干燥。转看曹鼐说道:“曹卿乃是北方人,于先生所言,是真是假?”
曹鼐说道:“于大人所言,或有夸张,但多数为真,只是并非每一处百姓都要走那么远的。只是河南百姓运输要远一点。”
朱祁镇心中暗道:“太祖皇帝,你真给弄了一个大难题。”
如果之前,朱祁镇所触及的地方,朱祁镇还可以糊弄过去。甚至用祖制来诡辩,但是而今他触及到的就是真正的大明祖制了。
太祖皇帝生于民间,见惯了贪官污吏,他对官员有很深的不信任之感。所以他制定赋税的时候,就有意思的减少官府层面对百姓的干涉。
你可以想象吗?大明各地的赋税并非直接运到京师的,而是层层分拨之后,到北京的并不多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
清廷的体制与明朝的体制相差不大,清廷的财政收入是明朝的好几倍。并非清朝经济多发达了,而是赋税分配的问题。
明朝上交给中央的赋税并不多。
更多就是在县一级别的财政单位直接对接了。
比方说,这一个县供应某卫所军粮,就由这个县的粮长,自己将这个县的赋税送到这个卫。
在洪武的时候,太祖皇帝规划的还可以,务必让各县的负担都差不多,一般调拨,也是就近原则。
但是太宗皇帝就搞出两个大问题,打乱了太祖皇帝的规划。
这两个大问题,一个就是迁都,一个就是九边重兵。
国都乃是消耗物资最多的地方,当南京是京师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这些耗费,毕竟距离江南太近了。
但是迁都北京之后,这个问题就突出出来了。
于是太宗年间就修缮了运河,让南北相同,江南粮食供应北京,而北方五省的粮食供应边关。
这个格局的形成看上来是不错的。
但是随着九边重兵的形成,大量粮食向北运输。在宏观来看是不错,却不想在百姓的角度,不要说多上几百里,就是多上一两里,对运输粮食的人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大工程。
只有手推马拉将数十石数百石粮食运送到边关去。这其中的消耗,甚至数倍于朝廷正赋。
甚至很多人都疑惑,明代的赋税并不高,即便是臭名昭著的三饷,分到每一亩头上,也不过多几斗粮食而已。
为什么天下人都承受不住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单单出几斗米还行,但是要将这些粮食运送过去,却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于谦还继续说,似乎将这最无情的一面,残酷的揭露在朱祁镇的面前。说道:“如果数倍于正赋还好,百姓尚可支撑,但是就怕意外,一出意外则身家性命就赔进去了。”
第二十二章 天灾与人祸孰重?
第二十二章 天灾与人祸孰重
“朝廷不管小民出什么意外,赋税一定要送到的,一旦送不到,就要赔偿。”于谦说道:“这也是朝廷正理,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在路上遇见水火盗贼,一旦有失,这些赋税丢失,寻常百姓家如何赔偿?”于谦说道:“朝廷虽然三令五申,要求免除配纳,但是地方官如果丢失赋税,他自己也要承担责任的。自然不敢承担。”
“于是明面上没有,但是暗地里,却变本加厉。”
“倾家荡产,不足以纳陪,自寻短见者有之,但是更多的却是百姓流亡,不敢在家里停留。”
“只是人丁逃离,地方官不敢报,人虽然走,税负不能走,都分摊到各里头上,于是乎百姓的负担,越加沉重。情况就越发危机。”
“臣详细问过今村安抚的十万户百姓,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原因,再加水旱蝗灾,不得已才背井离乡讨生活了。”
曹鼐听了,忍不住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臣本不该言,但不得不言之,就是徭役,按太祖所制之法,编有鱼鳞册,当十年役一年,但是太宗年间,大工频兴,岁无空役,直隶百姓频频上京劳作,哪里还有心思务农,百姓不胜重役,乃有唐赛儿之事。至于运河过境,更是有万般苦楚,百姓都要去岸上拉纤。日夜不停。”
“有千万不忍言,不忍视之。”
“唯陛下登基以来,罢诸般事务,废一切大工,与民休息,百姓方得喘息之机,却不想灾荒连连,臣,臣,臣”
曹鼐说了三个“臣,”却说不下去了。
朱祁镇顿时有些脸红,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的政策,这是太皇太后一力坚持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才明白太皇太后他老人家是多么英明睿智。
天下之大,无数事情。太皇太后的政策看似很拙笨,却是抓住了主要矛盾,最少对北方来说,却是如此。
因为太宗年间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北方,不管是五次北伐,还是营造北京城,还是疏通运河,大部分都是动用北方的人力物力。
所以南方百姓多得安枕,北方百姓却疲于奔命。
朱祁镇说道:“这些话,也唯有卿等才会告诉朕。”
于谦与曹鼐,一个是久在北方当地方官,一个就是北方的人,但是与内阁其他人不一样,三杨,胡濙都是南方人,张辅虽然是北方人,但是他家产数万亩,多为赐田,不敢说与下情不通,有些事情到底是没有切肤之痛。
曹鼐说道:“陛下远见千里之外,即便臣不敢言之,也会有人言之。”
朱祁镇说道:“那么,你们告诉朕,去岁水灾,这些百姓之中,有多少是天灾所致,多少是人祸所致?”
曹鼐一时间不敢说话了。这事情他不大清楚。于谦当仁不让的说道:“臣已经细细询问过了,其中有八分天灾,两分人祸。”
朱祁镇心中暗道:“八分天灾,两分人祸,这还算好的了。”朱祁镇听他们这说,忍不住想起后世北方大明鼎鼎的流寇,李自成,张献忠。
可见流寇起于北方,是不有深刻的政治经济原因的。
北方贫弱,灾害不断,反而将朝廷的大头开支全部压到北方之上,这种开支在国初虽有不得已之处,但是还算合理。
毕竟要让南方运输粮食到九边,所耗数倍于北方运输粮食。
但是这种沉重的负担,压制住了北方经济的发展,而南方经济崛起,又让南方人在朝廷之上占据上风,政策上向南方倾斜。
北方不堪忍受也算是必然。
如果朱祁镇之前想江南重赋的问题,还有一些同情江南百姓,但是此刻朱祁镇决定江南重赋原则必须保持。
绝对不能改变,不从江南挖肉,补北方的疮,又从什么地方挖啊?
只是北方这样的情况,也不能持续下去。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曹卿,当今北方之事,当初何处下手,才能釜底抽薪?”
上一篇:奉系江山
下一篇:开局要被唐太宗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