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只是朱祁镇听的明白,说到后面,这老者醉了几分,就开始吹嘘起来了。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几个陪他来的人,面子很是尴尬,连忙拉他下去醒酒。
朱祁镇自然不会与一个酒鬼计较。
有这个人开头,酒会上气氛好多了。
朱祁镇倒是没有喝多少酒,见大家都放松起来了,这才站起来说道:“诸位乡亲,顺天府乃我家发家之地,父老兄弟为我家效力良多,而今卢沟河为顺天府大害,朕想一劳永逸,根除此患,有什么想不到的,还请诸位父老教我。”
一时间,这些老人都沉默了。
人老成精,这些老人或许在其他方面有问题,但是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却十分之精明。一个个都不说话。好一阵,一个老人说道:“陛下,小老儿见朝廷下这么大功夫整治卢沟河,心中很高兴,但是小老儿担心,朝廷之前也是大修过的,但是支撑不了几年。小老儿狂妄,觉得这一劳永逸恐怕不行吧。”
朱祁镇一拍手,让阮安进来,随即让阮安将这束水攻沙之策告诉他们。,阮安最后说道:“长远不敢说,十年之内,这卢沟河绝无决堤之风险。”
这些老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好像是乌龟一样,隔着桌子死劲向阮安靠近,似乎要将阮安说得每一句话,都死死的咬在嘴里。
朱祁镇见此情况,心中微微一叹,暗道:“今日一过,顺天府民心就在我手里了。”
朱祁镇之所以,召见这么多老人,甚至可以说是作秀。一来是为了上情下达,下面的情况,即便朱祁镇通过朝廷,通过大臣,通过锦衣卫,通过东厂来了解,但是总是隔了一层。总要是亲眼看看才是。
其次就是要收拢民心。
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越长,越发明白。
中国皇帝身上的道德义务,未必比治理天下的义务轻。
这就是太皇太后一定要嘱咐他修德。
但是这德怎么修?
朱祁镇却将他视为一种舆论导向,这几十个老人,都是附近村落的族长之类,今日一见,朱祁镇的好名声,定然要传遍顺天府。
这名声平日看起来没有用,但是关键时候却是有用的。
再次,就是想让他们查漏补缺。
他虽然相信阮安,但是他对水利懂得不多。而这些老人却是一辈子与卢沟河打交道,他们虽然在治水方略上或许没有积累,但是经验丰富。
在山东修建大运河的关键,不就是一个汶上村白姓老人提出的,一举奠定了大运河山东段格局,这汶上老人,之前之后,也不过一寻常百姓而已。
阮安说完之后。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陛下,这卢沟河新河能不能浇地?”
朱祁镇看向阮安,阮安立即起来说道:“是可以沿河灌溉的。”
在阮安的计划之中,也考虑过灌溉功能。只是居于次要地位而已,必须要用大水车从河里提水才行。
不说能灌溉还好,一说能灌溉,这些老人一个个变得激动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了利益。
北方为了抢水,打死人的事情从来不少。今日他们也就倚老卖老,在皇帝面前耍一耍脸面了。
一个老人说道:“陛下为我们等着想,我们今后也不能出力。而今卢沟河新河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这卢沟河的水,怎么管?”
“是啊,这水怎么管?”
似乎这些人一提水来,这其乐融融的样子就不在了。每一个都想自动请缨,为朝廷管理卢沟河。
朱祁镇也被问住了,他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轻轻一笑,将话题岔开,说道:“此事将来再提,而今朕与诸位欢聚于此,也请诸位放心,卢沟河的事情,是绕不过诸位的。”
随即朱祁镇站起来,举杯说道:“一祝天下太平,二祝吾民无饥寒,三祝此河永定。”
朱祁镇三祝之后,与这些老人又饮了几杯。这才借故离开,与于谦与曹鼐商议,朱祁镇问道:“这卢沟河河堤将来修建好了,又该怎么管理?”
其实治水并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即便河堤修建好了,每到汛期,这河堤之上,也要有值守。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的。
曹鼐说道:“除却运河与黄河有漕兵之外,其余各大河流都是百姓分守,一般情况下,就是沿河各村值守河堤,到了汛期,县令派人巡视而已。”
朱祁镇说道:“如果是灌溉用水又会怎么办?”
曹鼐说道:“以工部成例,应该是官府责令这河道附近村落结成会,在我家乡就是闸会,每到用水时节,父老在一起商议,根据河水深浅,商议谁家多用一点,谁家少用一点。”
朱祁镇说道:“如果商议不通?怎么办?”
曹鼐说道:“那就是民间私斗。”
朱祁镇听了之后,顿时说道:“如此一来,朝廷就不管吗?”
曹鼐说道:“不是不管,而是没办法管。天下可以灌溉的大小河渠。不知道有多少,朝廷不可能一一去管,哪里有那么多的官员。”
“除非是大的灌溉工程,如都江堰,会有官提举负责,,一般小河道,根本就是百姓自己管理。”
朱祁镇听了也有一些无可奈何。问道:“今后河北诸条河流,该怎么管?”朱祁镇不等他们回答,就咬着牙说道:“朕不管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总之河北这些河渠,决计不能这样散漫的管理。”
朱祁镇一来不习惯这种权利下移,根本就是壮大当地士绅的权力。二来,也是不甘心,毕竟朱祁镇为了治理河北水利,是准备下血本了,难道下本之后,反而桃子让别人摘了,他自然不甘心。第三,他也觉得河北水利有统一管理的必要。
河北的情况,不仅仅是水,旱,蝗交替那么简单,而是整个生态系统的问题,想要改变,绝非一年两年可以的。
所以这些水利措施,绝对不能仅仅是修好,就放在哪里不管了。
只是该怎么管,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却听曹鼐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又何必与升斗小民争利?”
朱祁镇听了,顿时皱眉,说道:“曹卿,为什么说朕是与升斗小民争利?”
曹鼐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不是看上卖水的钱?”
第二十五章 大明工部都水司
第二十五章 大明工部都水监,
朱祁镇皱眉说道:“曹卿,你这是何意?”
曹鼐见朱祁镇如此,就知道误会了,立即解释道:“北地少水,故而每到春旱之时,水尤为金贵,各处看管河闸,甚至以水卖钱,臣担心陛下使内臣掌管此事,恐怕到时候为祸卢沟河附近百姓。”
王振听了,顿时大怒,说道:“曹大学士,你是再说咱家吗?咱家虽然爱钱,但是决计不会要这样的钱的。”
王振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说错话了。看朱祁镇,却不见朱祁镇有什么反应。
却不知道朱祁镇对王振的所做所为,都是了如指掌。
不过,王振自己虽然立身不正,但是好歹被朱祁镇敲打一番,他的侄子王立在锦衣卫之中,也算是混出名堂了,再加上有王振这个叔叔,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了,办了不少差事,虽然没有什么大才能,但也算是老实。
所以,王振贪财之心,虽然遏制不住,但是都偷偷摸摸的,数量也不大。但是王振却有一点好处。
就是对其他太监管的特别严苛。
太皇太后在朱祁镇登基的时候,下达的一系列诏令之中,对内臣也有训斥,对于很多次要地方的镇守内臣都召回了。
对所有太监看管很严苛。
就如当初曹吉祥一般,即便是有小错,也是一顿板子。这还是曹吉祥有王振这个义父,否则的话,早就一顿板子打死了。
其实仁宗宣宗虽然爱民,但是在私人生活上,却不算太检点。
比如宣宗皇帝爱斗蟋蟀,这一件事情,弄得京城边上有一个村子,必须向宫中进攻蟋蟀,不得安枕。
比如宣宗皇帝弄宣德炉,派人采买铜料。
这一件件事情都是太监出去办的。
但是太皇太后理政之后,几乎没有太监再出宫办差了。自然也没有借着皇帝的名头捞油水的事情了。
当然了而今太皇太后两三年都不管宫里的事情了。
除却慈宁宫的事情之外,其余的宫女太监都被王振管着。王振不知道是继承了太皇太后的成法,还是看不得别人在手下揩油。或者是不想让别的太监在朱祁镇面前争宠,所以在他管理之下,宫中太监看管很严苛。
朱祁镇做事又好派锦衣卫微服查证。
历史上也是如此的,正统年间,内外宦官迹绝。
曹鼐微微一欠身,算是对王振的回应了。
可见官对宦官的鄙视,从来都没有变过。王振即便是宫中举足轻重的大佬,但是在外面士大夫看来,不过是皇帝的鹰犬而已。曹鼐根本不想与之说话。
王振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朱祁镇说道:“曹卿,朝廷为地方修建水利,那是自然之举,朕自然不会贪这一点小钱,只是朝廷各地的水利,就如此管理?”
“朝廷每年给工部都水司调拨多少钱?而直隶附近府县,总共有能有多少钱治河款?”
曹鼐说道:“朝廷拔给都水司一年十四万两,只是都水司想来是对各地赋税比较多的地方,多拨款,比较少的地方,少拨款。”
“直隶等地,在朝廷赋税之中份额不高,故而拨款也就不多,臣似乎记得,不足万两。而运河过境,这些钱款多要用在运河上面,除却运河之外,到底有多少?臣就不清楚了。”
朱祁镇说道:“万两,能干些什么?于先生,你久在地方,朕问你,直隶地方上可有官员管理水利?”
“黄河沿岸,有治水同知。”于谦说道:“除此之外,在就是县六房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几分讥笑,说道:“朕知道了。”
原来大明政府在水利管理上,几乎是完全缺位状态。
曹鼐似乎有意解释,说道:“陛下,但是每当大兴水利,朝廷也会有拨款的。”
朱祁镇明白曹鼐的意思。
工部都水监的拨款,不过是日常管理费用,而并非是工程款,如果有工程的话,拨款的时候就是工部与户部,乃至其他部门会商了。
不是都水监能管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天下无农不稳,而农事无水不兴,而管理天下水利的,却是工部五品主事。”
曹鼐听了心中默默补上一句,暗道:“都水司管理的不仅仅是水利。”
都水司恰如其名,天下之间所有与水有关的事情,都要他来管。但是说起来,农田水利自然是他管,但是真正管起来,他的管理办法,就是不管理。
只是这一句话,曹鼐是万万不敢说出来。
朱祁镇调节了一下心情。
他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糟糕。心中将这一件事情挂在心上,随即问道:“以于先生之见,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于谦说道:“臣以为可在顺天府下多设一同知,专门负责卢沟河水情。”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办吧。”他有一些意兴阑珊。
同知是一个什么官,就是如果某府县有特殊事务需要处理,或者这些某些事务比较重大,必须派专人负责。
这个人就是同知。
在府,就是府同知,在州就是州同知。
朱祁镇整理一下心情,这才回到宴会之上,宣布顺天府新设一同知,来负责卢沟河新河一系列问题,包括卢沟河水当怎么用。
下面老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把皇帝都忘记了。
似乎卢沟河的河水远远比眼前的皇帝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吃饱饭。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毕竟都是人老成精,将心思放在皇帝身上。一个个满口漂亮话。
朱祁镇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当夜,朱祁镇就在附近一个庄子里面住下来。
朱祁镇虽然说要住在堤坝之上,但是王振哪里真让朱祁镇住在堤坝上。
朱祁镇住在附近一个农户家中,说起来他家中也是好的,但在朱祁镇看来,实在是简陋无比家徒四壁。
只有三间夯土房,似乎是新建的,厚厚的黄土夯成,厚达半米,倒是冬暖夏凉,但是采光很不好,黑漆漆的,几乎与山洞之中一般。
即便是有窗户,也透不过多少光线来。
三间房屋,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堂屋,另外一间似乎是仓库,里面堆积了不少粮食,应该是主人家的积蓄。
至于卧室,家具很少,桌子,杭,还有一些农具,有些朱祁镇认识,有些朱祁镇不认识,但是一件件靠墙放着,看着主人珍贵之极。
至于被褥什么的,朱祁镇看不见了,因为王振已经换过了,宫中所用的,比现在最上等丝被都好上不少。
自然不用多少了。
房间之中,固然有几个长几,椅子,但是更多却是用芦苇还是稻草一样的东西,一圈圈的缠牢,圆柱型的坐具,就好像宫中的绣墩一样。
木头家具已经是很大件的东西了,因为正堂之中,有一个独轮车,就放在中间。可见这是一个主人非常重要的东西。
估计在这个房间主人看来,就好像是后世的汽车一般。
朱祁镇知道,这还是附近的一家富户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不远处就有勋贵的庄子别院,真要找好地方,还是能找到的,他只想知道普通百姓是怎么过的。
这样场景,在后世看来,定然是百分百的贫困户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很多看来,是拿的出手,可以让皇帝住的地方了。
朱祁镇很明白,他固然强烈要求住普通百姓之家。但是如果实在不堪,王振会想办法否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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