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48章

作者:名剑山庄

于谦一辈子只有一个于冕一个儿子,其实与这也大有关系。夫人孩子都在身边,于谦也就将自己长子于冕带在身边教导。

一行人穿过枯黄的土地。于谦定睛一看,心中猛地一沉。

这么多天,于谦到处巡视,这一片区域他也穿过好几次了,第一次穿越三角淀的时候,下面的人还劝,说这一条路非常泥泞,不好走。

只是如果不从三角淀之中穿过,从天津出发向西,就要向北或者向南绕道了。

于谦这一意孤行,那时候方才是二月初,果然如人所言,虽然已经冒出一条路,但是这一条路,却好像是一道陆梁一般,很多地方还有谁,不过纵马而过,却是无妨的。

只是他之后,几次路过,却没一次都让人心惊。

这条路之前是水与芦苇相互交织,后来水退却了,地上来泥泞,再后来,地面都干涸了,连芦苇被蝗虫糟蹋之后,也少了不少。

而今,于谦更是发现,他之前数次取水的水塘,此刻也变成一片烂泥地了,甚至还能烂泥地之中,看见一些黑漆漆的 ,被淤泥裹着的尸体。

于谦知道,这就是一些死去的小动物的尸体。

于冕也有一些失望,说道:“爹我们去别的地方吧,这里的水不能喝了。”

于谦点点头,说道:“好。”

于冕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扑空两回,终于找到一处,这里的水似乎与往常一样。依旧带着清凉之意,扑了过来,于谦就着水洗把脸,又灌满了竹筒,这才带着人再次上路。

在傍晚时分,闯过了三角淀。

在三角淀之中,还没有感觉,只觉得日头有些毒,仅仅是的单纯的热,但是三角淀之前毕竟是湖泊,空气之中还有一些水分的痕迹的。

但是一离开了三角淀,眼前的一切立即变得尘土飞扬起来。

连空气之中都带炙热的气息。

于谦在保定县的驿站安置下来,没有怎么见保定知县,而是带着张经与儿子于冕上了大清河的河堤。

这大清河河堤,

还是新修的。

于谦看着大清河,叹息一声,说道:“张经,你看,我宣德年间从京师去河南的时候,就路过此地,当时大清河数里之宽,而今只剩下一束流水,这一束流水,还是我与上游力争下来的,百姓目光短浅,不知道多少人想截断大清河。但是上游是大明百姓,下游就不是大明百姓了,上游百姓要活,下游百姓就不要活了。”

“如果上游百姓遇见洪水则泄于下,遇见旱情这拦水,一丝不留,则一河之百姓,恐为敌国。”

“大清河在白洋淀与三角淀之间,多方受水、我多次来此,多方调解,今后恐怕也就这里还有一点收成,只是如果今秋七八月间。雨水大作的话,这里也是要害之处,我就在这里镇守了,再往西,就不去了。”

于谦轻轻一叹,往昔大水最严重的情况,就是白洋淀与三角淀连成一气,从北京往南,数百里之间,都成为泽国。

只是靠近太行山一线,可以通行。

这就是北宋时期以水为兵战略的体现,索然几百年之后,但是一旦大雨连连,也会成为这个样子。

于谦说这里水情最危险,却是一点也不假。

张经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此去定然好好巡视滹沱河决计不让滹沱河出问题的。”

于谦说道:“你有此心就好了,当今圣上最喜欢实务之辈,我于某科名在一百名开外,三甲出身,籍籍无名,赖陛下信任,执掌直隶治水大权,朝野上下不敢无视我于某,张兄,年纪虽轻,科名不显,但是只要实心做事,必能被陛下看在眼中,将来我的位置,张兄未必不可以坐一坐。”

于谦虽然看上去是老实人,但是画饼的技术一点也不差。

固然称兄,有很多时候是客气的意思,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客气。并不是张经就比于谦的年纪大。

张经听了,也非常激动。的确提科名不显。在历史上也就坐过一任顺天府。随即淹没在历史之中,与嘉靖年间东南抗倭的不是一个人。

张经心中涌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此去,滹沱河上下必然安定无事。”

“如有事,大人将我人头拿去即可。”

于谦说道:“何处此言,我观何必诸河,滹沱河最为难治。你此去只要用心就好,河北水利陈陈相因,非是今日才有此祸,不要急,慢慢来。”

张经感动非常,心中暗下决心,决心不治好滹沱河。决计不罢休。

只是他不知道,他一语成箴。

第五十八章 长腿的滹沱河

第五十八章 长腿的滹沱河

张经在保定匆匆休息一夜,第二日就向西南而去。

他横穿无数河流。根本不需要船。

因为河北大地,几乎所有的河流都处于断流或者是半断流的处境之中。即便有些流水,但也可以纵马而过。

根本不需要桥梁。

过了杨村河之后,张经并没有去与地方官打招呼,而是按图索骥,去看滹沱河。

但是朱祁镇发现滹沱河失踪了。

对,他找不到滹沱河了。

反而找到一片涨势诡异的土地。

大旱年头,大家的禾苗要么都枯死了,要么也是病恹恹的,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但是这些禾苗长大想当的旺盛。

更诡异的是,这长得旺盛禾苗,却是与地图上滹沱河的河道相吻合的。

张经心中立即有一个猜想,心中暗道:“这就是滹沱河河道?”

有些时候,事实超出人们想象,现实比还不讲逻辑。很多时候事实就以极其荒谬的状态,呈现在人们的前面。

“你干嘛啊?”却是一个老头带着几个汉子远远的看见了张经一行人。大声叫道。

张经身边只有三五个随从,又没有穿官袍。

百姓自然认不出来,不过看他们有马,多少客气几分,毕竟这个时代谁家有马,就好像是后世有一辆好车一般。

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当然了,在北方也不算什么。

毕竟太宗皇帝将官马寄养在民间,有好几十万匹之多,直隶,山东,河南,都是养马地。甚至有河北苦于马的话。

所以这个时候我大明的马并不少见。但是一下子有好几匹,却也不多。

老头过来,带着疏离说道:“这位相公,你来做什么的?”

张经连忙翻身下马,说道:“这为老丈,我乃江西举人,正统四年科举不利,本想在京师待上三年,再考下科,却不想京城米贵,待不下去了,索性与家人南下还乡,一路上也访问古迹。路过此处,想讨完水喝。”

老头听了,连忙说道:“原来是举人老爷啊。快请快请。”

老头好像放下什么一样,变得客气起来,张经带着随从下马,跟在老丈后来,来到一个小村庄,却见这小村庄的地基垫高了一丈,想进去非要拾级而上不可。

村子前后都种着大树,大则合抱不止,小的刚刚出头,来到树荫下面,张经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老丈也让人拎了一坛子水来。

张经与随从分了。

张经说讨碗水喝的话,也不能说是假的。毕竟长途跋涉,这样天气下,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

喝过水之后,张经也不直接插入话题,而是问道:“老丈贵姓?”

老丈轻轻一笑,裂开一嘴的黄牙,似乎这些牙齿没有一点团结的精神,彼此相互排斥,露出一道道牙缝来,脸上的皱纹更是凑到了一起。层层叠叠的好像千层饼一样,说道:“小老儿姓杨。”

“刚刚见那几位是老丈的?”张经说道。

老丈说道:“都是老丈的子侄辈。”

张轩一拍大腿说道:“看来老丈家,好生人丁兴旺啊。”

杨老丈有些高兴说道:“从仁宗皇帝之后,都不打仗了,日子还算太平,孩儿们都长成了,却不是我小时候,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那一辈,活下来的,也就我了。”

张经一听,就知道杨老丈大概是建文年间出生的,虽然太宗皇帝明确否定了,有建文四年,而是说是洪武三十一年到洪武三十五年。

但是老百姓可不管这个。

这一带,就是当初的战场,可不是兵荒马乱。

张经不好谈论这个,话题一转说道:“我看令子侄,似乎都带这家伙,难不成是做没本钱的买卖。”

杨老丈怫然大怒,说道:“秀才好没有道理,我好心留你歇脚,你去污蔑我家,我老杨家乃是本分人家。如何做出这等事情。”

张经哈哈大笑,说道:“说笑,说笑。只是你们都带着家伙,是防谁啊。”

张经对自己一双眼睛却是信得过的,虽然而今天下太平了十几年,但是开国之风尚有余烈,大明的士大夫,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专司八股。

最少张经对兵器还是很了解的,对杨老丈子侄包裹着的长条状东西,相信绝对不是木棍。

杨老丈叹息一声,说道:“那也没有办法,防着人争地。”

张经听了大吃一惊说道:“争地,朝廷没有王法了吗?难道老丈没有地契吗?”

杨老丈说道:“朝廷自然是有王法的,但是这事情,就上报到县令那边,县令也没有办法解决,官家既然没有办法,就只能我们私下解决了。”

张经说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可否与我说说。”

杨老丈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就要从滹沱河说起了。”

张经一听杨老丈说起滹沱河,心中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杨老丈也喝了一碗水说道:

“我们滹沱河里面的老龙王是一个不安分的,几乎过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走水。”

“他之前走过水的地方,就非常肥沃,种上一季能抵上三年。所以这河道就稀罕了。”

张经忠于肯定了,指着外面说道:“这外面就是滹沱河河道?”

“正是。”杨老丈说道:“也是我杨家人丁兴旺,这才抢下来这一段了。否则就是别人家的了。”

张经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看这样子滹沱河下游的河道都是这个样子了,有与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等秋季大水来了。

这滹沱河河水从什么地方流啊?

但是杨老却不在乎,要在喋喋不休的说道:“这事情即便闹到县令那里,县令也没有办法,什么田契,什么地契,都不好用,也只有收税的时候,用那玩意,毕竟田契地契,总要有标示吧, 那说那里有你的碑,那边有你的树。啪,没了,怎么算,怎么算?”

“这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

“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了,只能按民间的办法来了,说不通就打我,不要看我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四里八乡是没有对手的。”

张经的心思却早就听留在滹沱河上了,他并不是来这里接任地方官,对这种糊涂无解的案件,也没有兴趣,说道:“杨老丈,这样的话,等秋季大水来了,该怎么办?难不倒让水将庄稼淹了。”

杨老丈呵呵一笑,说道:“你就不懂了,这滹沱河的老龙王,我是熟悉的很。这么大的旱情,我跟肯定,以老龙王的性子,他是决计不会从这里走了。”

“定然会另开一路。”

“却不知道又富了哪里啊?”

杨老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天灾,却担心滹沱河这一道肥水离开他杨家庄。

但是张经听了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他刚刚在于谦哪里下了军令状,而今却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要滹沱河不按旧道走,就是决堤。

但是如果想让滹沱河按照旧道走,恐怕不知道多少如杨老丈这样的人,都会拼命的。

要知道在灾年,粮食代表着什么?

就是性命。

张经只要敢说,要将它们的禾苗都铲除,扩建河道,估计杨老丈现在就敢让他死在这杨家庄之中。

张经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杨家庄告辞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一阵子,他才稳定心神,暗道:“不行,怎么的我也要看一遍才行。”

第五十九章 滹沱河道知多少

第五十九章 滹沱河道知多少

张经很快就绝望了。

黄河故道就有很多很多,但是张经觉得黄河故道再多,也不是上滹沱河故道。

滹沱河上游在群山之中,河道还算是基本稳定,但是过了河北蒿县之后,就开始自由奔放起来了。

以蒿县为定点,北到白洋淀,南到大陆泽,东到滏阳河,这广大的区域,没有地方不会滹沱河到此一游。

甚至滹沱河还不是一游,甚至两游三游。

滹沱河河水可以分成数股,并驾齐驱,浩浩荡荡的。

理解了滹沱河的善变无常,也就立即了杨老丈口中的地契没有鸟用的意思。

一场洪水过后,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清零了。什么地界啊,都变成一踏糊涂,谁能分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