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朱祁镇与内阁七个人商议之后,决定下来。其实加大了内阁的权力。一个权力太大的内阁,其实也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所以,朱祁镇干脆决定了。
定下了御前会议基调。只有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诸位大臣能在,遇见什么事情,可以召集下面低级官员上来禀报情况。
这一次,商议旱情。
其实与五军都督府关系不大,但是他们还要列席,只需带一个耳朵就行了。
时间还没有到,内阁七个人就到了。
这大概是因为内阁所在的渊阁距离华殿最近,从华殿院子的后门进来,不过几百步而已。
朱祁镇让七位落座,随口问杨士奇,说道:“先生,之前朕让胡先生带给先生的话,先生以为如何?”朱祁镇怕杨士奇想不起来了,说道:“就是关于解除钦天监官员禁令之事。”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不可。”
朱祁镇皱眉说道:“为何?”
杨士奇说道:“天历法之数,博大精深,浩如烟海,非穷尽一生之力,难抵天人之境,陛下欲求历法之精,当求人才之盛,诚为金玉良言,然求人才之盛,自然当启之唯诚唯精之道,何委之以俗务?”
“祖宗之设禁,正为此也。”
“陛下以为钦天监官员待遇不高,不足以揽国士之才,臣以为当加官,加俸,荫其子孙,却不能废此禁令。”
“一来,禁术有外流之嫌,二来,弟子有慕功名之心,而禁术谁传之?”
朱祁镇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道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杨士奇说得未必没有道理,让后世的天学家去当官,未必是一个好选择的。
但是朱祁镇所想的,却是杨士奇难道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朱祁镇嘴角微微一抽,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说道:“此事等一会儿再说吧。”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先行搁置了。使一太监将华殿外面大臣引了进来。
“臣等拜见陛下,我等来迟,请陛下恕罪。”以吏部尚书郭进为首,一起向朱祁镇行礼告罪。
却是他们来得稍稍迟了一点,见朱祁镇正在与杨士奇说话,他们就立在门外不敢进来,等朱祁镇派人引他们进来。
当然了,朱祁镇与杨士奇之间的谈话,他们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朱祁镇说道:“诸位何罪之有,是朕来早了,坐吧。”
紫禁城之中大部分宫殿都是坐北朝南,但是华殿与武英殿却不一样,他们中间隔着三大殿遥遥相对。
华殿在东,武英殿在西,于是华殿就是坐东朝西。
朱祁镇坐在主位之上,五军都督府最最北一排,坐北朝南而坐,六部尚书在最南一排,坐南朝北而坐。中间却是内阁七人与两个都察院御史。他们九个人也是相对而坐,最上首的就是杨士奇,他对面是一个空位,表示他首辅的身份。王骥就六部尚书之中加了一个位置。
这九个人中间,却有一条容三四人并肩而行的路,铺着从西域而来的羊毛地毯。直接通向了大门之处。
朱祁镇等大家坐定,说道:“今日召集诸位臣工,就是因为直隶巡抚于谦传来消息,今年直隶有大旱的苗头,各地都有蝗蝻的踪迹,而朕听山东,河南,等地官员奏报,与直隶相差不大,去岁冬日到今,不见雨雪,当如何对之?”
朱祁镇话音刚刚落下,忽然有一人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天降灾异,以警朝廷,是有小人在朝,陛下当退小人,而修内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球。
上一任左都御史王还在外面巡视各地藩王不法事,将藩王折腾的不清,倒是处置不少宗室不孝子弟,声名大振,大家都以为是王青天。但是他想回来却也不能了。
陈球就是又提拔上来的。朱祁镇也看过履历,具体实务不知道行不行,却是一个道德君子。
朱祁镇听了,顿时心中暗生恼怒之意,一来,他从来不信这一套,二来,他觉得此人是不是在说他无德。一时间恼怒之极,说道:“以刘卿之见,谁为小人?”
第九十八章 来自江西的暗箭
第九十八章 来自江西的暗箭
刘球大声说道:“臣以为,首辅杨士奇,尸餐素位,上不能治国,下不能齐家,数年以来,灾异屡显,正统四年以来,京畿水旱相接,蝗虫袭京,杨士奇不能治之,令百姓流离失所。此罪一也。”
“勾连朋堂,左右天子,天下人皆知,满朝半江西,各部尚书均为杨士奇之私人也。此罪二也。”
“陛下力主治水,杨士奇用心不良,屡次劝阻,指使而今京畿大旱,百官束手无策,此罪三也。”
“杨士奇有子杨稷,尝杀人,然部省县,皆仰仗杨士奇之威,惮不敢治,让百姓求救无门,此其罪四也。”
“”
刘球还要说下去。朱祁镇依然怒喝道:“今日是要议旱情之事,而不是说杨阁老的事情。”
刘球大声说道:“天降灾异,必得其人而治,容此辈在朝,上梁不正下梁歪。谈如何安百姓之事,岂可得乎?”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朕必得谁,才能治天下。”
朱祁镇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向杨溥。
他绝对肯定,这一件事情是杨溥搞出来的。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杨溥却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不仅仅是杨溥,连杨士奇,还有在座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毕竟能在华殿落座的大臣,都是老油条了。
哪里不知道,这是一场大风波的开始,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酝酿的大风波,在朱祁镇大婚之后,终于爆发出来了。
甚至如果不说,朱祁镇大婚将很多事情都推迟了。
否则这一场大风波,说不定在此之前,就已经爆发出来了。
刘球说道:“臣不知道何人足以,治天下,但是杨士奇之辈,却不足以治天下,请陛下明鉴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刘球,心中不住的翻着刘球履历,想了想,总就没有想到他与杨溥的关系有多亲密。
朱祁镇觉得,刘球应该是给杨溥当刀了。
当然了,这一把刀,或许心甘情愿。
别的不说,一朝将杨士奇掀翻,足够让刘球声名远扬。
“臣老矣,不堪重负,请陛下允老臣致仕。”杨士奇忽然站起来行礼说道。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应有之理,凡是遭到御史弹劾的,都要表态致仕什么的。
朱祁镇说道:“而今天下万万离不开先生,先生安坐即可。”
“陛下。”刘球说道:“臣有江西苦主的血书,杨稷所做所为,骇人听闻,杨士奇乃国家重臣,不能为何法度,反而纵子行凶,事后要打压苦主数年之久,大明律何在?大明之法何在?”
朱祁镇听了,也是微微一震。
这一件事情,他早就知道,太皇太后也知道。只是按下不说而已。杨士奇是何等样人?他岂能连自己儿子的手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是朱祁镇小看刘球,刘球能拿到这分血书,决计不是刘球本身的能力。所谓满朝半江西,杨士奇又是江西士林之首,以杨士奇的能力,在老家压下来一点事情,真是一点都不难办。
除非有人出手,否则以刘球的能力,是拿不到这一分血书的。
这个人是谁?
朱祁镇不用想就知道。
但是他也保不住杨士奇了。
因为皇帝永远是对的,皇帝本身道德属性,甚至要比他本身的能力还重要,所以,朱祁镇不可能,也决计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违背天然正义,或者儒家价值观的事情。
朱祁镇问杨士奇,说道:“杨卿可有此事?”
杨士奇跪地说道:“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之事明日再议。退下吧。”朱祁镇不等他们说什么,就甩袖而去了。
又是一个拖字。
朱祁镇在一时间拿捏不住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也是皇帝的特权了。
朱祁镇一走,所有人都一片寂静,好像都是雕像一般。
好一阵子,一个个才起身离开。
其中王骥最失魂落魄。
为什么?
因为以王骥的政治嗅觉,如何嗅不到,这一场政治大风波的来临,有些事情并非皇帝想拖就能拖下去的。
倒时候,六部尚书级别的官员,定然是有空缺的。
但是他已经被朱祁镇敲定在云贵总督位置上了,恐怕想动也是动不了的。这岂不是最大的悲哀。
王骥一瞬间想到了杨荣。如果杨荣在,他岂能没有一点门路。
“不,没有门路。”王骥心中暗道:“就去找门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北京,万万不能错过了。”
王骥走路如风,一时间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想在这一场风波之中谋一杯羹。
王骥的心态仅仅是这一场大风波的一个缩影。
杨溥身后不仅仅是杨溥自己,而杨士奇身后也不是杨士奇自己。所以,刘球的弹劾固然是将这一场风波掀开了,但是想要终结,却是太早了一点。
等所有人都走完了,杨溥才上前,将杨士奇搀扶起来,说道:“东里公,地上凉,还是快快起身吧。”
杨士奇轻轻一叹,缓缓起身,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说道:“弘济啊,你我同在内阁多少年了?”
弘济是杨溥的字。
杨溥想了想,说道:“宣德年间补入内阁,却有十年上下了。”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十年了。这十年我与你交情也算不浅,我有一句忠告对你说,你想不想听。”
杨溥说道:“东里公请讲。”
杨士奇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不好对付,我这个位置不好坐。坐上去难,坐下去也难,最难的还是如何退下来。”
“而今我解脱了,只是看你了。善始善终才是为臣之道,你这样开始,想求一善终可得乎?”
杨溥听了,一时间有些惭愧,说道:“东里公,我也不想到这一步,但是你看我须发皆白,牙齿摇摇欲坠,不知道还能有几时。姜子牙八十岁而相周,但是我辈之中,有几个是姜子牙,老之将至,徒徒奈何,大丈夫不惧死,但惧不能有所为于天下,我已经没有时间等了。”
杨溥深深作揖,说道:“对不住了。”
杨士奇说道:“不用如此,只是你觉得你的将来比我还难。”
杨溥说道:“我是以苦为甜。”
杨士奇说道:“好。你我与杨荣并称三杨,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凑数的。而今看来,不仅仅是我,连杨荣也都小看了你。”
“这把交椅我让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杨士奇随即大步离开了,行走之间却多了几分洒脱,不复在内阁之中拘谨。似乎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意。
杨溥深深行礼,远远等着杨士奇的背影消失。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但是在此之后,双方就是政治上的对手,赶尽杀绝,却也是常态了。
所以不等到了晚上,言官暴风雨一般的奏折都飞向了通政院,王振一时间忙得手脚不停,大部分奏疏都是弹劾杨士奇的。
杨士奇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成为了错处。有一种想要用弹章将杨士奇淹没一样。
但是杨士奇并不是不作为的。
或许杨士奇早就有退下来的意思,但是如何退下来,也是大有讲究的,故而经过一夜的发酵,百官的弹章更多了,但是火力却分散开来了,似乎内阁六部,没有几个人不收到几封弹章。
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第九十九章 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第九十九章 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朱祁镇看着眼前几乎将他埋了的奏折。
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他批不完。
但是这些奏折,他又不能不看。因为大部分都是弹劾杨士奇的,杨士奇今天已经告病了,内阁由杨溥领导。朱祁镇总不能将这些奏折转给杨溥去批阅吧。
抱歉,杨溥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且不说,他有没有权力做决断,单单是为了避嫌。他是决计不会沾手的。
朱祁镇也不看,他只是让人分类,将所有奏折列出条陈来,将每一个下面弹劾数量,再加上罪名做一个汇总。
很多人弹劾都是重复的。
于是乎在朱祁镇手中,就有这样一个表,似乎六部内阁,除却胡濙之外,都背着弹章,或许是因为胡濙资格老,再加上常年除却一些大礼仪的主持之外,就不做什么事情,也不与人争执,自然不会妨碍谁。
如果真按照上面的人看,朱祁镇重用的大臣们,都是一些十恶不赦之辈。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是杨士奇的手笔,杨士奇知道自己的罪名是洗不干净的,干脆将水搅浑了。
王振这个时候小心翼翼过来,说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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