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75章

作者:名剑山庄

此刻,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与空气搏斗一般。

这种别人对自己好的感觉,朱祁镇不习惯,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过,世界之上没有第二个太皇太后了。”朱祁镇调整自己的心态,再次将自己的心中燃起的一点点的温度,再次降温。化作万载玄冰。因为只有如此冷酷之心,才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中,天气已经有一点晚了,落日余晖,打在朱祁镇的脚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召王直。”

“陛下,这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一个小太监说道。

朱祁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没有听见吗?”

这小太监被朱祁镇目光一激,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朱祁镇只是淡淡说道:“快。”

第一百零四章 周忱

第一百零四章 周忱

王直来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朱祁镇问道:“而今局势,先生以何教我?”

王直说道:“陛下不是已经有所决断。以南杨代西杨。”

南杨就是杨溥,西杨自然是杨士奇。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西杨与南杨两人谁上谁下?”

王直说道:“臣不敢妄言大臣。”

朱祁镇说道:“先生当初点评古代人物,好不留情,今日为何如此?而今不是君臣奏对,而是你我师生闲谈?”

王直说道:“西杨气势宏大,内怀权谋,然其公足以胜私,持天下之正,成天下之务,本朝之房杜也。”

“南杨心怀壮志,但是行事却有些急切了,似乎永乐年间,十年诏狱,却让他心性有些变化。臣不管言其伪诈,但却视之如猛虎。”

“老虎是要吃人的。饿虎尤其如此。”

朱祁镇也想起了杨溥的一些经历,杨溥因为触怒太宗皇帝,被太宗皇帝至于诏狱之中,一住就十年。

这样的经历当时很多大臣都有,比如杨士奇,夏元吉等人,都有诏狱一游的经历,但是并没有谁如杨溥一住十年。

二十年前的十年。却是杨溥生命最精华的时间,他就在牢狱之中,将经史读了一遍又一遍,出狱之后,宦海沉浮,又在杨士奇与杨荣之下,在两个大佬之间争斗中,他只能谨慎小心,以求自保。

不管多做言语。

如此想来,这位杨解元一种胸中郁闷之气,不知道憋了多少年了。

朱祁镇此刻反而理解了杨溥不少。心中暗道:“如果杨溥与朕心意相合,朕未尝不能助杨溥一臂之力,让他成为天下名相,却要看杨溥自己怎么选了。”

朱祁镇岔开话题,说道:“户部尚书刘中敷有意致仕,以先生之见,谁可代之?”

王直一时间愣住了。

他就是分管户部的,可以说户部很多事情,他比朱祁镇了解多了,他根本没有听过户部尚书有致仕之意。

不过,他脑袋转得很快,一瞬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自然不会去问,说道:“户部侍郎王佐,精通钱粮诸事,可以代为尚书。”

朱祁镇说道:“先生,有一件事情,你知道吗?”

王直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兀良哈与瓦刺联姻了,估计婚礼就在这一两月了。”

如果去年这个消息,还是风声的话,现在已经成为了现实了。不过以当时的消息传递速度,还没有传到北京。

王直自然不知道。

王直一听立即皱眉,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不能允许兀良哈与瓦刺为一,臣以为当派一员大将出塞,击兀良哈。”

朱祁镇说道:“朕是有此意,奈何投鼠忌器。瓦刺号称四十四万骑,纵然有些虚数,但是二十多万骑,还是有的。”

“瓦刺也先,也算是一个英雄,用短短数年,就整合了蒙古,联姻兀良哈之后,想来就要大举西进。”

“现在察合台尚在西域,一旦瓦刺扫平西域,倒是大举南侵,就是战祸连接的局面。”

“但是我大明的财力,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的,足够一场大战吗?”

王直心中暗道:“你如果不想修河北水利的话,内库的钱足够打上一场了。”只是这话,王直自然不会说出口了。

朱祁镇说道:“虽然大战还在数年之后的,但是有些准备,不能到了事到临头才做,故而朕需要一个理财之臣。”

“只是,王先生何以教朕?”

王直摸着自己大胡子,好一阵子才说道:“臣听东里公说过一个人,就是现在巡抚江南的周忱。”

朱祁镇说道:“周忱。”

王直说道:“东里公曾经说过,天下理财之臣,无人能出其右。陛下欲理财之臣,非周忱莫属。”

“只是”

朱祁镇说道:“只是怎么了?”

王直说道:“周忱的名声不大好。”

朱祁镇翻动自己的大脑,他一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折,并非任何人名都在朱祁镇心中留下痕迹的。

否则的话,简在帝心,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周忱。倒不是因为周忱理财之能,而是因为他操守,说道:“就是与杭州况钟,并称周况的周忱。”

“百姓称之为青天”

王直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听了,随即起身,走进一旁的书架之中。

立即有小太监持灯烛照亮。

原来,朱祁镇与王直聊着聊着,已经入夜了。

朱祁镇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中,朱祁镇看着书架上的铭牌,上面写南直隶,然后又从里面翻了翻,随即拿出一封奏折,却是弹劾周忱。

朱祁镇细细看了,却是弹劾周忱枉改祖制,多征米粮云云。朱祁镇随即笑道:“果然名声不好。”

朱祁镇匆匆翻了几封弹劾。大多都是对周忱在云南改革征税制度的攻击。

此刻朱祁镇对周忱却是大为欣赏。

因为很简单,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未必是看他的朋友是谁,看他的敌人是谁也行。

周忱这个人,是一个清官,清官到了什么程度。号称青天。

虽然大明这个时代吏治不错,但是被民间拥为青天的,也就三五个人而已,于谦就是其中之一,而周忱,况钟也是其中之二之三。

周忱在民间名声这么好,甚至锦衣卫都报上来了。说周忱要去什么地方做官,他都先单身而去,微服私访,问百姓最苦之处。

然后一定会解决。

然而在民间名声如此之好的清官,在官场是怎么落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局面。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细想,但是此刻细细想来,实在是可堪玩味之极。

只有利益。

而朱祁镇又看周忱自己的奏折。周忱关于对江南重赋的解决办法。

江南重赋之事,之前也解释过了。

这是一个历史遗落问题。

从太祖太宗对江南一带的赋税,层层加码,让天下过半赋税处于江南,朱祁镇虽然觉得不公平。

但是也不好改。毕竟要付出太多利益了。只是赋税定额太多了,下面的人也就征收不上来了。

宣宗皇帝免除江南赋税,从来是几百万石几百万石的免的。

这是宣宗皇帝大方。

当初朱祁镇或许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而今处理政务多了,却已经发现了。并非宣宗皇帝大方,而是面对征收不上来的赋税,就好像是国有银行的坏帐一样。除却一笔勾销,还能怎么样?

这就存在实际上重赋,但是在执行上反而变成了轻税的情况。

而周忱这几年,在江南理清田亩,向朝廷请求减免江南米粮,朝廷也减免了一些,而周忱就将这些定额一一落实。

想来就知道,赋税定额高,固然有一些百姓是真交不少来,但是大多数士绅是不想交而已。

至于周忱用了怎么样的手段,将江南重赋一一落实,并减轻了百姓负担,让百姓称之为青天,却让不少官员弹劾他枉改祖制,多征米粮。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单单朱祁镇这边就有不少,想来转给内阁的更不少。王直负责户部,想来是看过不少,这才说出周忱名声不好的话。

朱祁镇从书架之中,转了出来,虽然还没有确定周忱就是下一任户部尚书,但是心中已经将他放在候选之中了,说道:“先生,可以给我讲讲这一位周青天的事情吗?”

王直说道:“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臣所知道多是吏部档案,与官场传闻,未必属实。”

朱祁镇说道:“先生但讲无妨。”

第一百零五章 理财圣手

第一百零五章 理财圣手

王直微微捻须,说道:“周忱是一个能臣,这一点,不仅仅朝廷之上谁都知道,否则也不会让他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年,细细想来,却是宣德五年,临危受命之后,就没有挪过位置了。”

朱祁镇说道:“临危受命?”

“正是。”王直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态,说道:“臣记得,宣德年间免去江南钱粮大概有一千一百万石之多。”

“我朝每年赋税才多少,不过二千多万石,但是各处钱粮具有去处,每年能够结余二三百万石粮食,就算是好年成了,在永乐年间,更有入不敷出之态,江南钱粮才朝廷根基所在,连续数次,征收不力,不得不面去欠粮,当时可以说是朝野震动。”

“宣宗皇帝,多次召大臣密对,商议的就是如果处置江南钱粮。”

“当时东里公力劝宣宗皇帝,启用周忱。”

“周忱受命之后,奔驰数千里,青衣葛布一驴而已。遍访江南,结果官场算时间,都知道新任巡抚要到了,却不知道在何处。他自己换了官袍,独身登门,满座皆惊,却不知道新任巡抚已经到了大半个月了。”

“周忱当时的上奏,臣还记得一二,有重负之名,无征输之实,重负则民逃,苏州民户逃亡过半,人地为空。”

“面对江南的情况,他一方面请陛下免钱粮,另外一方面却是实行平米,折纳两法。”

“所谓平米,却是将加耗列入正项之中,太祖皇帝与民休息,大明赋税不重,即便是江南重赋,但江南百姓最苦之处,非是纳粮,而是运粮,特别是北京迁都之后,江南之粮千里迢迢运到京师,足以让百姓破家破产。他与平江伯陈瑄商议,改民运为官运,百姓只需到江阴纳粮即可,并且将这种路上的消耗,称之为耗米,加在正项之上。”

朱祁镇一听,顿时皱眉,心中暗道:“这不是加税,百姓怎么能乐意?”

朱祁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也是了解升斗小民是一个什么心态,你做的再好,但是关于钱的问题上,只要加了一毫,他们都能怨声载道。

怎么可能,一边加税,一边让百姓称赞。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直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江南民间苦于运,而今加征耗米,各家就不用出丁了,百姓自然乐意,而且周忱加征耗米,也是有分寸的。官田少加,于民田多加,有意均赋。”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朝廷在江南有好几十万顷官田,难道官田赋税重于民田?”

朱祁镇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太祖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将前朝官田,也就是宋元官田,还有张士诚家族的田地都列为官田。

但是官田征收与民田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朝廷多收了一分地租而已,但是普通百姓佃种别人家的田,也是要收地租的。不过是将地租交给朝廷而已。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征了。

王直说道:“陛下,江南官田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而今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了,佃种官田的百姓,不仅仅要交官府的赋税,地租之外,还要给地主交分子。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骂道:“二房东这种事情,在古代也有。”

本来在国初的时候,就是百姓直接从朝廷这里租官田,而今官田早就不清楚了,只是官田上的地租也名存实亡,成为土地另外一种附加税而已。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有多少交易。

为什么朝廷几十万顷的官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朱祁镇本来想问,但是一看王直低头垂目,默默的捏着自己的胡子,不言不语。

朱祁镇心中一愣,心中暗道:“果然是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而今江南官田,果不可问。”

汉光武帝派人度田,结果就出现这个结果,河南就是京畿,南阳乃是帝乡,各种权贵盘根错节,自然不是不可问的。

而今江南官田的问题也如此。

年代久远,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并非一日两日的情况,参与进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查未必能查清楚,但是能查清楚又如何?他们没有少纳半点钱粮,不过是苦了百姓而已。

而且有些人已经死了,怎么处置?真要血洗江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