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22章

作者:名剑山庄

于谦说道:“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本分。”

朱祁镇令于谦与自己并缰而行,以示荣宠之意。

一进天津城,朱祁镇根本没有停留,他首先要看到是卫河,具体的来说,乃是卫河入海这一段大堤。

朱祁镇将带大队人马留在天津城中,带着三千骑兵与于谦与直隶当地大小官员,一并去巡视卫河河堤。

可以说三千人,一般来说朱祁镇身边最低护卫人马。

所以,在北京城中,朱祁镇身边的人也许会少一点,但是一般也不少于一两百护卫,至于在北京城外,三千人是最低标准了。

所谓微服私访,根本就是扯淡。

最少朱祁镇不会做的,因为这对他太不负责了。想想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还没有到卫河河堤之上,朱祁镇就远远的看过去,发现绵延到视线之外的土黄色的大坝,这些河堤都是夯土结构。

虽然这样的大堤,其实并不是多牢固的,很容易渗透漏水,或者有一些什么动物在河堤上打洞。引发溃堤。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成本问题。

即便每年近八百万两的投入,所有钱加起来,足够朝廷打上一场漠北决战的钱,也不足以让河北所有的堤坝都换成石堤。

而在这河堤之上,相隔数里都有一个闸门,开出一条渠来。

于谦给朱祁镇讲解,这些支渠是用来淤田,当河水大涨,泥沙具下的时候,开渠引水,将这些包含泥沙的浑水,将这些湿地,或者是盐碱地,给冲洗淤积出来,可以耕种的田地,这些新开的田地,于谦已经兴建了不少村落,都是安置的流民。

去年河南省,就有旱灾,朱祁镇还记得免除百余万石粮税。一般大灾都是有流民产生,而河北大工,更是吸纳了几乎整个北方的流民。

虽然具体人数,朱祁镇一时间不清楚,但是整个流民的动向,朱祁镇心里还是有谱的。

朱祁镇一路巡视卫河,见卫河之中,并没有多少船只。有的只是天津卫的船只。

朱祁镇听了,说道:“何必为朕一人,而劳动百姓如此?”

于谦说道:“臣知道陛下爱民之心,但这是朝廷体制,恕臣不能从命。”

如果是别的人,于谦还能让一步,但是卫河入海河道,在扩宽之后,成为一条重要的交通线了。

有大明海运的船队,但也有很多都是海商。

海运船队倒也罢了。毕竟是朝廷的人马,但是这些海商,真正是亡命之途,让于谦很是不爽。

这些海外野惯了的人,在天津城内,居然还敢一言不发拔刀相向,这也罢了,很多人火并起来,连火铳都能用上。

这让于谦如何能忍受。

直接派兵围剿,大杀特杀一番,才让这些名为海商,实际上多半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知道这天津是于大爷的地盘,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其实这几年之间,凡是开海各地的地方官,无不抱怨。甚至有人上奏朝廷,请重新禁海。

就是被开海弄得,地方治安非常不好。

这些海外商人,适应的是海外无法无天,一言不合就是火并的规则。而各地方官却是官场习性,让他们彼此之间做有效的沟通,根本不大可能。

所以,对这些地方官来谁,最好的办法是海禁,一了百了。

什么你说对国家财政有帮助?抱歉,海关银是直接解户部,有地方一毛钱的关系吗?就连于谦也知道,海关银在治水经费之中,占据了不少的份额。

但是依旧不愿意天津海关就放在天津城内。最少不想他好容易在巡抚衙门睡一觉,外面一阵喧哗,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人在火并。

第二十二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二十二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朱祁镇也没有一直在河堤上,行进十几里之后,上了船。于谦引朱祁镇一路到了卫河出海口,也就是大沽口。

于谦重点就给朱祁镇介绍两个港口,分别是在大沽口,与北塘这两个港口。

一个是卫河出海口,一个是潮白河出海口。

朱祁镇还过去看看了。北塘距离比较远,就没有去了。而天也黑了,朱祁镇就留宿大沽口。

大沽口之前是隶属天津卫的。

毕竟在永乐十三年,才罢海运,在此之前,大沽一直是海运要地,更是要防御海盗。

只是在朱祁镇恢复海运,并开海之后,这里的发展最为迅速。

本来荒无人烟的海岸,几乎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从一个百户所,变成了一个人口数千大镇。

而且这种变化,根本没有到达终点。

想来就知道,运河造就了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方,那就是沿运河经济带,这也是大明后期决计不能停运河的原因。

因为数以百万计的人靠运河吃饭,大明最富裕的十几个城市,都是靠运河吃饭,这样大格局变动,大明后期中枢,根本不可能无视这些地方的利益。

运河如此,海运也同样如此。

作为大明海运的出发地,也就是南直隶镇海卫。就是后世上海靠西一点的太仓市。因为上游的河道都还没有淤积,所以还用不到黄浦江。

而出发港口正是郑和出海时的刘家港,而这里也是永乐十三年之前海运出发地。

这两个起点与终点,未来的发展定然是极其可观的。

刘家港就在苏州,苏州就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天下繁荣之地,苏州城人口,甚至胜过了北京城。

即便有些提升,效果也是不会立竿见影,毕竟是苏州本来就很繁华了。

唯独是大沽口,之前不过是一个百户所,被浪潮选中,顿时好像是风口上的猪,被吹上天了。

朱祁镇接见了大沽本地父老。

当然了,大沽本地也没有多少父老,大多都是这一两年内迁徙过来。

朱祁镇深刻感受到了大沽变化飞快。有一种当年深圳一夜腾飞的感觉。

大部分人的印象之中,似乎古代的印象都是刻板的停滞的,却不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变,就是一直在变化。

大明开国近八十年,如果不去看后世历史,单单看而今的八十年,这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一般的。

八十年前,蒙古人杀汉人用羊抵罪,八十年之后,即便是孛儿只斤在草原都失去了权力。

八十年前,色目人横行,是仅次于蒙古人的二鬼子,八十年后,很抱歉色目人想嫁人都不大好嫁。当然比起活下来的色目人,死去的色目人,更是没有话说。

八十年前,元朝管理很松,地方近乎分封,地方大主,不论蒙古,色目,汉人都是很猖狂。

八十年后,大明天下的富户,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尾巴有重新翘起来的趋势,但是依旧为了朝廷一纸书,愿意花数百石粮食去卖。大明成为一个以自耕农为主的传统的,汉人强国。

总体来说,或许大明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宣宗皇帝将这个帝国交到他手中的时候,还是处于上升期的,虽然上升的趋势,已经越来越弱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以来所忧心的,这未来会怎么样?他将来交给儿子的时候,是一个上升期的王朝,还是一个日渐内卷的王朝?

这是一直担心的。

不过看到而今的大沽镇,朱祁镇忽然感到一种欣慰。

原来他这几年一直在阴谋阳谋之中浸泡,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挣扎,在信任与怀疑之中徘徊。

每当深夜之中,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的布幔,对着月光,揣摩每一个人的心思。

这是他喜欢的吗?

未必。

他心中真没有疲倦吗?

但是看到这一切,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暖。

“或许,在这个老大帝国这一中,我一个人不能改变太多的事情,甚至我不能看到某些我想要的变化发生。但是在我看不见地方,很多变化都在发生。”

“就好像,春天不会告诉种子,但是种子都会在自由的生长,开出自己的花。”

“虽千万人吾往矣,是此去定然有好的结果吗?不是,而今以我性命践我心中大义而已,命尚不惜,又何必论其他。”

“我这一生,只愿如春风,天下人勿需知道我来过,只要每一个种子,能开出自己的花,每一个人都能过完自己的一生。”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朱祁镇想到这里性子大起,居然不住房间,就在一处海岸之上住帐篷。叫了于谦做陪,少有的放荡形骸。

少有饮酒至醉。口中迷迷糊糊的将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中的句子,大声的说出来。

却不见于谦的眉头早就皱起来了。

对于谦这样的君子来说,皇帝这个样子的形象的确不对。但是他已经劝过好几次,但是每一次劝谏,朱祁镇就请于谦喝酒。

于谦倒不是不饮酒,但是他少年时到有几次通饮,但是在直隶巡抚任上,知道责任重大,故而他早就滴酒不沾,唯恐误事。

但是面对皇帝赐酒,于谦却是拒绝不了,只能喝。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于谦还喝得下,但是多饮了几碗之后,于谦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脚步都不稳当了,但是于谦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否则真要醉了。

但是于谦心智还是很清醒的,心中暗道:“今日是劝不了,但是陛下少年老成,也就是今日方才像是少年。且由他去了吧。”

但是于谦还牢记自己的责任,万万不能让起居官记下皇帝的黑历史。而担任起居注的就是正统七年状元刘俨。

刘俨是一个老状元,登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九岁了。

当时朱祁镇忙于太皇太后的病,根本没有在取士上面多花心思,否则的话,朱祁镇一定要找一个年轻一点。因为在朱祁镇看来,前三甲学问或许有高下,但是实际上也没有天地之差,找一个年轻一点,可以多为朝廷做事,但是如刘俨一般的四十九岁了,又能为朝廷效力几年。

但是杨溥却很喜欢刘俨,他觉得皇帝身边缺老成人,就将刘俨派到朱祁镇身边掌起居注。

朱祁镇对此并不是太在乎的,就给杨溥一个面子。毕竟朱祁镇对刘俨也没有什么培养计划,让他在下面锻炼几年,就该告老了,还不如果让他在中枢担任一个清贵之官。

朱祁镇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内阁大员,却从翰林院之中找了一群人随行。掌管从北京往来的书。

于谦一把抓住刘俨的手,说道:“陛下酒醉,有些事情,就不要记了。”

刘俨倒是有几分史官的精神,说道:“可是?”

于谦说道:“没有可是,陛下醉后之话,如果留在史书上,岂不是伤陛下之圣明,我做主了,你只需说陛下酒醉就行了,其余的为尊者讳。”

于谦直接将海子的诗歌,打进朱祁镇醉话之中了。反正于谦的审美根本接受不了这东西。要知道大明而今流行的是什么,是馆阁体。几乎是格律上玩到了极致。与海子的诗,冰火不同炉。

刘俨也觉得,这是细枝末节,也不算是违背史官的精神,也就同意了。但是他私下里写进了他的日记之中。

倒是在数百年之后,他的日记被曝光。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这个细节上造假了,盖因高宗武皇帝的采还是相当不错,虽然作品不多,但也有几篇传世佳作,决计不会写出这种不通章法的字。

第二十三章 直隶省内部问题

第二十三章 直隶省内部问题

朱祁镇第二天酒醒,就乘船回天津。于谦就噼里啪啦一顿劝谏,将历代饮酒失德的皇帝全部拎了出来,为朱祁镇讲了一个遍。

朱祁镇只能低头服软,随即转换话题。将话题转移到了政事上,朱祁镇说道:“先生久在直隶,直隶省乃是新建,却不知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于谦听朱祁镇转化话题,他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更知道,真能与皇帝较真吗?朱祁镇既然已经服软了,他自己也就见好就收。说道:“陛下直隶一省问题不少,但是有两个问题,却是陛下不问,臣也是要上奏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第一件事情,就海关在天津城中,已经不合适了,天津乃是朝廷的仓储重点,而海商都是一些无法无天之徒。一旦有失,殃及朝廷库藏,就是不可挽回了。此其一也,海关设在天津,则海船要从卫河转运,沿途有不法之徒,私贩海货,国家关税受损,此其二也。故而为了长治久安,海关应当设在海边,不当在天津城中了。”

朱祁镇微微点头,说道:“朕知道了,先生与户部商议就行了。”

当初海关设在天津,未必不是权宜之计。

应该天津城往东,虽然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些地方,都是一片蛮荒之地,连一个像样的县城都找不过来。

所以根本没有一个能接待大量海商的地方,这才设在天津。

而今放在海边也是正理,朱祁镇也在大沽住了一夜,知道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大沽的发展定然是一日千里。

朱祁镇心中其实也有了大沽设县的想法。这想法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构想,反正于谦代表直隶省与户部之间商议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朱祁镇自然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个想法加进去,看看户部与直隶的意见。

至于成与不成,朱祁镇就不在乎了。

毕竟他的精力并不放在区区一个县城之中。

于谦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直隶的水利工程了。”

朱祁镇说道:“出了什么问题吗?”可以说直隶的水利工程,乃是朱祁镇登基以来第一个大工程,朱祁镇岂能不关注。

于谦说道:“直隶水利一切顺利,否则臣也不敢请陛下来视察,只是有一件事情,却是要处理了。”

“今日户部对直隶拨款会渐渐减少,当五河三湖修成之后,朝廷就除却每年一两万两白银的定额修河款之外,就不会有治水的宽项拨给直隶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这请先生放心,直隶的水利今非昔比,朕会让户部工部商议一个数字,不会让直隶方面吃苦的。”

这就是大明财政的僵硬的地方,凡是都是按旧例,按定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