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54章

作者:名剑山庄

“所以,我准备再入福建,全取福建,封锁福建各关,八闽自成一天地,如此才能与朝廷长久抗衡下去。”

“否则我们这样到处转战,决计是没有好下场的。”

叶希八听了浑身激动,说道:“大哥 我听你的,保你一个皇帝当当。”

叶希八如此,但是陈恭善却不会如此了,他说道:“大哥,而今我们一路牵制官军的鼻子走,才有这一路大胜,如果咱们转入福建之后,与官军争夺各地,恐怕胜算”

叶留宗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很险,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有活路吗 ,这一条路虽然陷。但是却是唯一的活路。我们只能搏一搏了。”

“不过,也不会如官军硬碰硬的,总要先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先立下跟脚再论其他。”

“而这种地方,只有福建才会有。”

这个想法,叶留宗思忖过多少遍了。

各种想法都考虑过了。

福建山多,特别是闽西,更是如此。浙江与江西不能说没有山,但是比起福建的山,却差了不少。

叶留宗并不认为他能在平原交战之中,对优势官军战而胜之。

只能进入闽西山区,借助山势才能有割据一方的可能。

陈善恭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生生死死,小弟配大哥走一遭便是了。”

叶留宗说道:“好。我们兄弟三人做一番大事业。”

叶留宗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准备这一条海外逃亡之路,只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来,毕竟气可鼓而不可泄。

如此一来,叶留宗商议起来,具体如何转战福建的构想。

叶留宗能不能做八闽之王,尚且不知道,但是双方决战却在雨水之中,慢慢的酝酿着,似乎雨神给他们的战斗按下暂停键。

北京,紫禁城中。

朱祁镇看得外面的雨有一些烦闷了。

今年雨水太足了。

于谦已经上报了,漳河,卫河流域今年的水情很不同寻常,也正是因为刚刚建立起的水利工程,就遇见了一场考验。

还好算是通过了。

甚至直隶的水利工程,也影响到河南彰德府,卫辉府的水情。

盖因这两府乃是漳河,卫河的上游,如果按照河道治理方便,其实于谦资历卫河与漳河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两府纳入统一规划之中。

但是这样的省界划分是有原因的,不能因为一时方便就重新划分,即便是到了现在,河南还拥有黄河以北一片土地,就可以看出,很多政治家的看法是一致的。

但是于谦并不是没有办法的。

于谦是做过河南巡抚的。地方上也念于谦的好,所以于谦就通过私人关系,让地方士绅想办法借此于谦大规模整合水利的时候,也修修自己家的河道。

民间财力,再加府县支出一点,自然比不上国家海量的投入,还是发挥出一点作用。最少今年彰德府,卫辉府,两府是有惊无限。

不是,关于卫河,漳河是有惊无限,但是卫辉府对于黄河却不一样了。

咆哮的黄河,带着巨大的破坏力,以几乎摧毁一切的姿态,狠狠的冲击着黄河两岸堤坝,每一个站在黄河堤坝上的人,都有一种感觉。

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地面之上,而是站在船上,脚下的堤坝,会随着黄河的波涛上下起伏。

似乎下一秒都可能被摧毁。

朱祁镇对黄河水情的关注,已经是比军情更高一级了。毕竟奴儿干的战事,即便是败了折兵两三万而已。

但是黄河一旦决堤,那就不是几十万人的事情了,最少要上百万了。

所以,朱祁镇看着一直下不完的雨,岂能放心。

朱祁镇对三道关之战的封赏都没有兴趣,只是将石亨官负原职,担任海西镇的副将,这也是武将的特点,大部分武将都是这种升得快,降的也快,只要能打胜仗,那是刷刷向上提拔,一旦有事了,贬官的时候也很厉害

石亨虽然成为海西镇的副将,但是他这个副将与大同镇的副将还是不能比,大明九边独重宣大,明初大同几乎是九边第一重镇了。所以大同镇兵额有多少,而海西镇才有多少兵马。

对下面具体的封赏,就让兵部五五军都督府商量着办。他的心思就放在一个人名上了,那就是赵新。

赵新就是新任的河南巡抚了。

他其实从江西巡抚任上迁到了河南巡抚任上。

前说过,这一次巡抚大调整其实将巡抚正规化,从一个临时差遣,变成了各省最高行政长官了,在此之前有些省也是有巡抚的。

而赵新就是一个比较好的地方官员。朱祁镇想起当初召见赵新的印象,心中就放心了几分。

无他,赵新在朱祁镇心中就是一个循吏的形象。

第七十八章 赵新的考验

第七十八章 赵新的考验

赵新也是一位老臣,永乐初以太学生入仕,不是进士出身。

所以在升迁之上,就被压制了。

赵新一步步升了上来,多次外出巡抚各地,也算是一个老巡抚了。从宣德四年之后,就在外面担任巡抚了。

看上去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他所任的巡抚,都没有出过什么错处。

这一位老臣,朱祁镇觉得是可以信任的。

只是这个时候的赵新,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因为在天地之威面前,任何人能做的事情,都是很少很少的。

此刻的赵新已经在黄河大堤之上。

他一身蓑衣斗笠,顶着迎面大雨,支撑着单薄的身子,在无数官员的簇拥之下,走在河堤之上。

因为大雨的缘故,能见度很低,故而,向北看去,几乎看不到对面大堤,一时间让人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面对的不是黄河,而是一片大海。

雨声压制住了几乎所有的声音。想要让人听到了,就必须大声说话。

赵新沉默不语,听这身边的下属,一个个大声吼叫般的汇报。

“朝廷拨来二十万两修河银子,已经全部发下去了。”一个官员说道:“而今”

赵新声音有些嘶哑,一开口,就能听见他喉咙之中的火气,他说道:“蕃库的银子先挪用。出了事情我顶着。”

“是。”这个官员说道。

不能说,朝廷对黄河不够重视,这二十万两银子,是内阁感觉情况不妙了,紧急调拨给河南的。

之前的修河款,一笔是一笔,是等闲动用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二十万两已经够了。

毕竟二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是今年的黄河来势汹汹,主要是因为天气,这半年来雨水不断,似乎想将前几年所缺的水,今年全部给下够了。

并不是河南,乃至长江流域也是雨水不断。

但是自然载荷的容错率上,黄河是远远比不上长江了。长江水也涨了不少,但是并不算太危险,但是黄河水情几乎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了。

不过十天功夫,二十万两银子,用得是一两不剩。

动用蕃库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这样的大事上,即便是先斩后奏,朝廷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是问题是蕃库之中钱也不多。如果黄河这样咆哮下去,根本坚持不了多少。

要知道,此刻黄河两岸,几乎所有的男丁都已经上堤坝了。

赵新也动用了河南本地所有的卫所军。所有能调动的人力,财力,物力他都调动起来了。

他本人就在河堤之上。

而且是开封北边最危险的一段。

黄河在这转一个弯,然后河水直接冲在堤坝之上。一旦决堤,赵新本人或许也要与鱼鳖为伍了。

但是这又如何?

他这样做,固然是振奋了人心,令各级府县官员,乃至县里的教谕,仓大使,这种九品官,也都上堤坝,分段值守。

面对黄河咆哮之声,他心中依旧无力的很。

一个布衣老头一身短打走了过来,说道:“大人,北边派人冒险过河,想大人禀报,对面的堤坝,已经有些撑不住的迹象了。请大人早做决断。”

赵新说道:“做什么决断?”

这个官员咬着牙说道:“宁决于南,无决于北。”

一瞬间天空之中,有雷声炸裂,赵新的目光冰冷如电,死死的盯着这个官员说道:“你的意思让我决堤?”

这个老头普通一声跪在堤坝上,说道:“大人,小老儿家中就在河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是这是朝廷历来的规矩,河决于南,河水不过是入淮河而已。从黄河到淮河之间,多有河道,黄河不过是夺一道河道入淮,而一旦河决于北,就会从山东入海,倒是千里之内,都要背此河害了。”

这老头说着说着呜呜呜哭了起来。

只是他浑身上下被雨水给打湿了,早已看不出什么是雨水什么是泪水了。

这老头说的容易,但赵新哪里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黄河水所过之处,会有一个什么下场?且不说当时人畜灭绝,只说以后,即便是堵上缺口,这些良田也都会变成盐碱地了,甚至变成了沙地。

否则兰考沙地是什么来的?

每一次黄河决口,所影响不仅仅是当时,之后也要用好大功夫来消除后遗症。甚至有些事情,以当时的生产力,根本无法消除后遗症。

也就是对当地的农业生产,造成损害,对当时来说,几乎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这老头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新也明白。

如果黄河从北岸决口,硬生生冲出一条入海的河道,对河南山东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灾难。更可怕的是,黄河一旦不入淮,整个运河体系就要崩溃了。

这又是一个朝廷不能忍受的结果。

所以,在危机时刻,宁决于南,无决于北,这是治河之臣必须想到的。

赵新深吸一口气,说道:“派人告诉卫辉知府,就说我说的,一旦河决,我要他的命,大河两岸,那边的河堤都不能决,不许决。”

这老头说道:“大人,如果仅仅是而今这样,小老儿倒是能撑得住。但是我担心,担心。”

赵新说道:“担心什么?”

这老头说道:“担心上面啊。”

赵新顿时沉默了,问身边的人道:“洛阳知府报了没有,他们那里下了几指的雨?”

这些人一时间鸦雀无声,说道:“五指以上。”

几指雨,一种测量办法,就是将手横放在容器之中,淹没一根手指,就是一指,以此类推。

赵新顿时觉得口中苦涩之极。

如果仅仅是洛阳,他并不是太担心的,但是问题是黄河上游不是只有一个洛阳,洛阳降雨如此,那么陕西的降雨又会怎么样啊?

这是赵新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不愿意想的事情。

“羊马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顿时整个大堤上的人都极目远眺,看着滔天巨浪之中的一个红点。

那是一面红旗。

一面小小的红旗。

也是一条人命。

当上游涨水了,就要紧急通知下游,否则的话,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但是怎么样才能将消息在洪峰到达之前送到?

只有借助水的力量。

上游就要挑选勇士,乘坐羊皮筏子,顺流而下,向下面汇报洪峰将至。

而汛期之中的黄河,是一条可怕的巨龙,即便是水性再好,也未必能在黄河水中争夺一条生路。

这是比冲钱塘江潮更危险的游戏,是一个几乎十死无生的选择。

这一个小小的羊皮筏子带着尖锐的哨声,与举起的红旗,甚至根本不能靠近堤坝,就被汹涌黄河水拼命推着赶着,飞一般的在所有人眼中掠过。

就好像这一条生命的流逝一般。

这样的勇敢者最后的下落,一般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在黄河的某一个角落里面,与这一条母亲河长眠在一起。

但是他带下来的,却是两岸百姓的生机。

“大人,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这老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