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不管任何政治家还是野心家,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发动战争,但是对百姓来说,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一家人的性命只有几条。
不可能再多,人死不可复生。
朱祁镇距离民间还是太遥远了一点。
他或许在战略之上想得足够深入。他有他的理由,但是如果将心放在普通百姓身上,绝对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即便是胜利了,有万般好处,真正能落到百姓身上的有几分?但是轮到付出的时候,却是最下层的百姓,去付出血肉。
曹鼐对这个模式,十分明白。因为曹鼐的家乡,当初也是北征征召百姓的区域之一。有太多的百姓,从此一去不复返,有些连一个死讯都传不回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曹鼐作为河北人,最不想打仗的就是河北地方的百姓了。
因为九边百姓都习惯了战争了,而也就是河北山西等百姓,平时的日子,还算是太平。但是一打起仗,很多劳役都是都摊牌不到南方去。
杨溥看着曹鼐。
他其实对曹鼐并不是太满意的。
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内阁首辅继任人员,绝非杨溥可以确定的。
杨溥如果连内阁首辅之位都私相授受,朱祁镇是决计受不了。曹鼐是杨士奇的班底,是朱祁镇与官集团的妥协。
这一点,是曹鼐的位置是决计不能动的。
杨溥知道自己不能更换曹鼐,就想办法将曹鼐拉入自己的阵营之中。
杨溥口角之间有血丝溢出。声音也含糊了起来,似乎每说一句话,都对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杨溥努力平稳气息,说道:“我老了,这首辅之位,迟早是你的。你是东里公的学生,有些话,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后,这朝廷重任就交给你了。”
“万万不可让陛下重蹈太宗皇帝覆辙。”
响鼓不用重锤,曹鼐作为杨士奇精心培养的人才,在政治素养上绝对过硬。他自然是明白杨溥所言的含义。
从正统十一年之后,曹鼐已经有所感觉,因为杨溥已经将很多事务转交给曹鼐。
曹鼐有所感觉是有所感觉。但是却暗地压制住了所有举动,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很多事情,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有变数。故而曹鼐一动不如一静,终于等到了今日,内阁首辅的位置就在眼前。曹鼐的情绪已经没有太多波动,似乎更多是放在杨溥的病情之上。说道:“首辅何出此言,而今天下是少不了首辅,我人微言轻,劝谏陛下之事,还是首辅这样的元老重臣来。”
“元老重臣?”杨溥言语之中带着苦笑,说道:“怕,咱们这位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元老重臣。”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话,触动了杨溥的心思。
杨溥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了一衣襟。
朱祁镇正在宫中默默思索,然后让杨溥下位的时候,却不想却传来消息,杨溥归家之后吐血。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太医可曾去了?”
“已经去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首辅。”
“是。”范弘立即答应下来。
朱祁镇已经坐不住了,起身不住的徘徊。
说实话,朱祁镇气极的时候,未必没有想过让杨溥死,但是一旦他回复理智,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
无他,如果大明朝廷对杨溥这样的兢兢业业的老臣,都不能有些宽容,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为朝廷卖命。
当初稳定朝纲的三杨,杨荣最早病逝,而杨士奇也病逝家中了,只有而今杨溥了。
即便不论杨溥在正统一朝的功劳,单单说,他在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的功劳,朱祁镇就决定给杨溥死极哀荣。生前荣华,死后大名。
这与杨溥本身的政见无关。
纯粹是丧事做给活人看。
所以,即便朱祁镇而今想来想,也不过是想让杨溥退下去而已。并没有想将杨溥怎么样?毕竟治罪杨溥,朱祁镇固然痛快了。
但是为大明辛苦数十年的老臣,朱祁镇就不能宽容,杨溥固然是晚节不保,但是朱祁镇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几乎是两败具伤。
杨溥此刻重病,却一下子解了朱祁镇的难题。
只是一想到,杨溥大抵是存了死谏之心,朱祁镇心中就满不是滋味。
他其实一直想说服杨溥,如果杨溥能赞同与瓦刺大战,将来后勤事务交给杨溥掌总,朱祁镇就放心多了。
毕竟,杨溥是经历过太宗北伐的人,知道这后勤怎么组织的。
但是而今,他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杨溥的分歧,已经无法弥合了。
之前,朱祁镇说是与瓦刺大战,但多在口头之上,只是而今随着局势一步步的逼近,大战一点点的临近了。
已经到了图尽匕现的时候了。
这个问题已经摆在朝廷议程之中,谁都无法回避了。
朱祁镇未必想在朝廷之上掀起轩然大波,而各位官大佬们,也未必想与皇帝硬顶。与皇帝硬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谁都有自己无法退缩的坚持。
朱祁镇不可能放弃与瓦刺大战的总战略,杨溥也不愿意,让天下百姓再沦为永乐年间,民不聊生,乃至于山东造反的局面。
政治固然是妥协的艺术。但是如果真以为政治的精髓就在于妥协,却是大错特错的。言语的尽头,就是刀兵。
“先生病的时机极好。”朱祁镇心中暗道:“免去了朝廷一番争斗了。”
“陛下,太医院来报,楼太医请陛下去杨府探视。”范弘说道。;
朱祁镇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惊住了,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今日才发病吗?”
前说过,皇帝不能随随便便的探望大臣,只有一个情况之下,皇帝能探望大臣,那就是大臣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再也不可好起来了。皇帝才能在临死之前探望。
这才几个时辰,杨溥的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范弘说道:“楼太医说道,首辅病已经有些时日,一直用虎狼之药压着,而今已经压制不住,就势如水火,恐怕也就是这一两日之间了。”
朱祁镇嘴唇微微一颤,说道:“好,朕现在就去。”
“陛下,”范弘说道:“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开锁,怎么要朕自己来开不成。”
范弘不敢多说什么,说道:“奴婢明白。”
虽然一般情况之下,宫门落锁之后,向来是不到天亮不开锁的。即便是有紧急军情,也只能从门缝之中递过来。
宫禁森严,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朱祁镇说话了,所有规矩都不是规矩了。
朱祁镇连夜出宫,杨溥的宅子距离宫中并不远,杨溥所住的宅子,乃是赐宅。朱祁镇出宫转了几个街口就到了。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到杨家,就听见一阵阵哭声震天响起。一道道白布挂在杨家的门口上。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空。
看到这个样子,他岂能不知道,杨溥这位老臣已经不在了。
在宫中最后一番激烈的冲突,竟然成为他们留给彼此最后的印象。一想杨溥这数年来,兢兢业业的,协调上下,让百官各司其位,看似具体做事的都不是杨溥,但是没有杨溥统合好一切,周忱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做事的。
想起这些,朱祁镇就有一股深深的悔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折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折
“皇上驾到。”一公鸭嗓子高升道。
杨溥院子里面这些人都愣了一下,纷纷拜倒在地面之上。
朱祁镇一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径直来到了杨溥的卧室之中。
此刻的杨溥已经没有了呼吸,被一床锦被盖住了头。从露出崭新的官靴来看,就知道已经给杨溥换过衣服了。
人刚刚死的时候,还是软的,时间长了就会僵硬。所以一般情况之下,都会抓紧时间更换了寿衣。
虽然现在的寿衣,有各种各样的款式,但是在古代的寿衣,一般都是正装,对于官员来说,一般都是官袍。
朱祁镇不忍心去掀开锦被。看这个老臣的最后的容颜。
因为每一个人死后,不管怎么样的化妆,死人总是比活人难看。
朱祁镇长叹说道:“范弘。”
范弘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的后事,由你们来办,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还有在朕的寝陵附近给杨首辅找一块风水宝地,朕在九泉之下,再与杨首辅论证。”
“先生。”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会让你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是对的。”
“陛下,”一个老仆跪地道:“这是老爷的遗折。”
朱祁镇一看,老仆双手捧着的并是一个奏折,而是一个匣子。
正是密揭。
内阁大臣都有密揭直奏君前的权力。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杨溥这一封遗折是早就写好的。
朱祁镇示意让范弘收起来。就离开了这里。
因为不离开这里,恐怕杨溥的丧事是办不下去的。
朱祁镇回到宫中,就打开匣子,看起了杨溥的密折。
杨溥写了很多很多,洋洋洒洒尽万字,从各个方面说明了出朝政的看法。但是对自己的私事,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住的府邸,乃是皇帝赐宅。在他死后,让朝廷回收。
因为永乐年间北京初建的时候,当时建立起很多官房,分配给各级官员居住。但是这种居住,是类似宿舍的性子,也就是你当这个官,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但是你罢官了,你就要离开房子了。
但是却有很多官员霸占朝廷房产,将官产当成自己的了。乃至于传于子孙。以至于而今朝廷官员房屋分配不够,让不少官员在外租房子住,大大增加了京官,特别是下层京官的生活负担。
虽然朱祁镇将宝钞换成银元实发,算是变相的涨了工资。但是总体来说,下层官员俸禄还是有些紧巴巴的。
杨溥愿意以身作则,不占朝廷便宜。
但是问题是,杨溥的院子与其他官员的院子性子不一样。
杨溥的院子是御赐。是皇帝的赏赐。而不是官府分配的住房。
朱祁镇自然不原因,只是看杨溥所言,他一家都在湖北石首,小一辈子没有出息,即便给他留一个京城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而这个京城的院子,乃是杨溥最大的资产项了。
朱祁镇感动之余,不好违逆杨溥的意思,叫了范弘,说道:“派人去杨首辅家乡,为杨家置办千亩良田,一切费用都从内库出,就是朕赏赐石首杨家的。”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这才细细的品读,杨溥对于国事的意见。
杨溥首先表明的态度,本朝四帝知今上,祖宗法度运行日久,百弊丛生,是有改革的必要的。
这一点,朱祁镇不知道是杨溥的真心实意,还是对朱祁镇的应和。
毕竟,朱祁镇的政治态度,对大明尚书以上的官员,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
杨溥接着说利不百,不变法。所以他主张有限度的对大明制度进行修修补补的,而不是大规模的变法。
怎么样的修修补补,就是重修大明律。随即说出了大明律的种种弊端。或者说在司法实践上,与大明律条之间的背离。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因为朱祁镇很少接触到法律层面的问题。
没错,朱祁镇接触的问题,大多是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叶留宗与邓茂七做乱,水旱蝗灾,大明律条即便写得再完美,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一般法律能够解决的了的问题,朱祁镇根本不过问,按章程办就行了。
对这方面的疏忽,让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大明律是有问题的。
唯有杨溥这种长期主持朝政,对上上下下全面了解的大臣,才知道,有些律条根本实行不下去的,最典型的是太祖皇帝剥皮充草之律。
朱祁镇处置的贪污犯,轻重各有判决,却从来没有一例真正剥皮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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