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刘定之听朱祁镇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啊?他叹息一声,说道:“陛下花钱犹如山崩海啸,而百姓积蓄却是一丝一缕而成,以丝缕之积蓄,如何能填满山崩海啸般的用度,陛下,天下虽然承平,然民生困苦,国虽大,忘战必危,但是好战必往,臣请陛下三思之。”
第四十九章 贡品
第四十九章 贡品
朱祁镇说道:“我岂能不知道,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形势所迫,停不下来了。”
刘定之也明白而今的机会难得。
也先在草原的杀戮,瓦刺是强盛之前的虚弱。
再过几年,也先能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孛儿只斤家族,反而真有可能变成历史,到了那个时候,整合漠北西域的瓦刺,恐怕真能动员出蒙古草原的极限兵力,四五十万骑之多。
瓦刺也真能从一个部落联盟转换成了草原帝国了。
如此一来,即便朱祁镇想要灭掉瓦刺,就要更废心力了。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已经对连绵不断的天灾,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之前他是希望有几个好年景,好休养生息,屯兵积谷。再大举北上,但是而今,朱祁镇所想相反的,就是想打败瓦刺,最少解除边疆不利形势,然后再转过头来,好好休整全国的水利已经基础设施。
刘定之说道:“自古以来,天下课税,无非,租调庸,盐铁茶酒专卖,市津之税而已。”
“天下田税,太祖以来概有定额,不可妄动,陛下修水利,治阡陌,而今每年在二千五百万石上下。用之养百官,赈济灾民,赡养大内,供给藩王,即便每天风调雨顺,可以结余不过,数百万石而已。”
“陛下,治海关,清理盐政,每年可得千二百万石,用之,修水利,养京营,边军,犒劳三军,赏赐天下,皆从此中出。”
“而今大战频频也没有丝毫结余。”
“陛下欲求赋税,而不伤百姓,唯有两方,一是铁器专卖,二是茶马之利。除此二途之外,虽有薄利,无足于朝廷大事。”
朱祁镇细细思量。
铁课的问题,朱祁镇也细细想过,如果实行天下铁器专卖,固然能拿上一笔钱,但是会严重的打击铁业生产。
毕竟,虽然遵化铁厂在少府的领导之下,产量惊人,足够供应京营以及边军武器,乃至剩余的产量,也足够让北京乃至河北各地百姓皆用遵化之铁。
但是比起整个大明的生产与需要,一个遵化铁厂还是太少了一点。
除非朱祁镇,一口气在大明各省开出好几个铁厂,才能供应全国。
如果真能这样做,朱祁镇也不用下什么禁令了。
毕竟,而今朱祁镇虽然没有下什么禁令,但是北京附近也没有什么产铁大户。其实少府供应大军武器过程中,已经实际拥有了北京附近铁器专营的权力。
而且朱祁镇也明白,未来的时代是建立在盐与煤之上的,任何压制冶铁业的,都会带来反作用。
朱祁镇说道:“说说,茶马之利吧。”
刘定之理财之能,比不上周忱,但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并非没有准备过。故而,他说道:“以开国之初,茶马之利就是国用大宗。”
“国初法度严苛,即便是驸马之尊,盗茶马之利,亦处以极刑。所以茶马之利,成为朝廷用兵大项。”
“只是洪熙之后,法度松弛。茶马之法败坏,不复当初。故而朝廷所得利润减少,不堪为用。而今陛下派一能臣干吏,重整茶马法度,必能每年为朝廷得良马数万,钱粮百万以上,可以供朝廷缓急之用。”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朕昧于此事,然茶马之利,真能当百万之数?”
朱祁镇对财政上也下了大功夫。
虽然他不能称为大明的财政专家,但是他对大明茶税的基本收入还是有印象的,数目不大,大概有几万两,甚至不足浙江,福建的矿税,这些银矿,每年还有七万两进入内库之中。
他此刻想来,也觉得不对。
茶作为大宗商品,也是百姓日常的必须品,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税如果不应该比盐税高,但是也不会低到这个离谱吧。
从财政结构上来看,这个现象,就好像后世烟草税,比不上某一个金矿的产出。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怀疑,这茶税正能有百万之数。
不要看,很多花费动则百万,就以为百万两银子不算是大钱了。恰恰相反,百万两决计是一个大数目,大明各省纳税超过百万的,没有几个,大抵也就南直隶了。
要知道南直隶看似是一个省,其实是两个省。
所以,茶税上面或许有空间,但也不会有这么大吧,难道朝廷每年有数以百万的税款都纳入私人腰包之中了。
朱祁镇微微敛目,眼睛之中透出一丝杀意。
刘定之说道:“天下茶叶,可分为三种,贡茶,官茶,商茶。其中贡茶虽然不多,但是为百姓最苦之时,本来以祖宗制法本意。取地方之有余用之,宫中足用,民不觉苦。然有奸猾之辈上下其手,层层加码,动则以朝廷旨意,陛下圣喻论之,于宫中论之,贡茶不过区区四千斤,供给宫中,并赏赐群臣,并不为多,但是从地方征收,诚不知其数也,地方官员,皆不敢问,至于借贡茶之名,通过关卡,免除商税,更是数不胜数。”
“故,宫中需茶,虽然每年四千斤之数,然对于南方百姓,却不啻于千万之数。”
朱祁镇听了,看着手中的茶水,似乎是福建红茶。也不知道是不是所谓之大红袍,毕竟朱祁镇对吃喝上并没有什么讲究。
毕竟,他是皇帝,他不讲究有人替他来讲究。
但是此刻,他才感觉手中茶汤,哪里是茶,分明是血。
朱祁镇说道:“传旨意,从今日起,免天下贡茶。宫中需要茶叶,在世面上采买便是了。”
刘定之立即跪倒说道:“臣替福建,浙江,江西,南直隶百姓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说道:“这本就是朕之过。只是,”他微微一顿,说道:“其他供物都是如此吗?”
太祖皇帝对各地贡物索求并不多,甚至当时是很低的,太祖皇帝觉得,宋代的龙凤团茶,制作太过费工夫,所以才改为了散茶,而今我们和的茶叶,还是受到了太祖皇帝的影响。
这就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
单单看四千斤茶,这个数量很多吗?
一点也不多。皇宫上下一两万人,再加上百官什么的,皇帝大宴了,赏赐了,等等,都要用茶叶。而这四千斤茶叶分摊到各省也不多。、
毕竟,整个中国几乎都产茶叶,即便是北方,也不过是数量的问题,而四千斤茶叶摊派到除却北方河北,山西等几个省之外,每一个省负责几百斤,分摊到某一个县,大抵不过几十斤上百斤。
这多吗?
对每一个县来说,这负担都不大。
但是贡茶其实是没有什么标准的,虽然宫中要的是上好的茶叶,但是多好算上好,多好不算上好,却在办事的太监手中的,不借此狠狠的刮上一层地皮,是决计不可能收手的。
这都成为惯例了。
朱祁镇本想改一改,但是他细细想来,怎么改能改好,他又不可能督办每一个出去办事的太监。
不管多严密的制度,在这个时代的通讯运输先天限制之下,都是漏洞百出。
所谓天高皇帝远,可不是一句假话。
朱祁镇想来想去,还是一刀切,将这些都给废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直接在京城用钱卖茶就行了。
方便省事,即便其中有些太监上下其手,朱祁镇损失的也不过一些钱财而已。不伤及百姓。也能减轻百姓负担。反正京城百业兴旺,不怕卖不到茶叶。即便多花一点钱,在朱祁镇看来,也是值得的。
第五十章 官茶与商茶
第五十章 官茶与商茶
再者朱祁镇也不是某些吃一两银子一颗鸡蛋的皇帝。
吃一点回扣,也就算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是谁太过分了,朱祁镇自然会送他一张十八地狱自由行的门票。
此刻朱祁镇深刻感受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固然拜金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也没有什么可鼓励的,将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那么人也一样,是极其扭曲的。
但是,有标准也好过没有标准。
用金钱作为衡量标准,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一切以权力来衡量,恐怕其中的情弊会更深了。
朱祁镇随即又想到,其他贡品问题。心中生出了将其中贡品都免除的想法。
刘定之说道:“陛下,恩不轻施。陛下既然有意革新茶税,给各地一点甜头,臣是同意的,但是陛下要免去天下贡品,臣恐怕宫中用度就要大增了,周忠在时,已经尽量将各地方物折银,陛下不如下令各地贡品统统折银,又户部代为收缴,如此一来,宫中又多了几万两银子的进项。”
虽然说,这样做让百姓有一些负担,但是比起接待从北京来的钦差,准备贡品,其中各种刁难与门路,然后自己出人送上京师,可谓是千里迢迢。
想来,各地百姓宁愿出一点钱,也不愿意做这一件事情。
这也是周忱折银计划的后续。
周忱在的时候,官府方面都理清了,总共征收三样,银,粮,布。但是很多贡品事关宫中用度,周忱不敢妄动。
算是留了一个小尾巴。
被刘定之给解决了。
朱祁镇说道:“就以卿所言。继续说茶吧。”
刘定之说道:“是,除却贡茶之外,就是商茶与官茶。总体来说,是东南商茶,西南官茶。”
“商茶,自然是商人所产之茶,一般来说,都是计株纳税,取十分之一茶叶。在周忠之后,统统折银。在后,再有茶引钱,各地过所三十分之一的商税。等等,一般行销在国内,不及边关。”
“至于西南官茶却又有不同。”
“开国之时,朝廷得川陕二百多万颗茶树,一并入官,列茶户守之,所得茶叶,皆入官中,用以以西番贸易,以茶换马,并设茶马司监管之。主管官员有行人,大使而已。”
“西番多食肉,无茶叶不可消克,故而愿意用马换茶,官府主之,洪武时,年换马一万多匹,为朝廷战马的补充之一。”
朱祁镇立即问道:“可是战马吗?”
刘定之说道:“真是,当然也可换其他牲口,乃至用银卖茶。每年卖入西番的茶叶,在百万斤以上。”
“以马价论之,则八十斤到一百五十斤之间,可换战马。”
朱祁镇迅速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正统初年的马价,乃是五两到十两区间,当然了,再高的也有,那就是宝马级别了,就不能以普通马价而论了。
就好像是汽车一般,普通代步的汽车,与法拉利的价格能比吗?朱祁镇直接忽略不计。
所以,按每年百万茶叶的数量来算,可以从西番那边换来多则百万匹,少则几十万匹的战马。
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所谓西番,就是指青海西藏的部落,他们全部加起来有没有百万匹战马,朱祁镇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他们决计没有百万匹战马来卖的。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有些忍不住了。
因为,这几年大战,大明消耗最大的战略物资是什么?
是战马。
且不说,猫儿庄之战,近十万骑兵覆灭,损失了十几万匹战马,如果按马价来算,这就是一百多万两银子了。
至于后来黑山之战,虽然也夺回一些战马,但是所得并没有所失多。
所以朱祁镇京营骑兵缩编,未必不是战马不足的原因。
而西北养马地,早就从头到脚烂的一踏糊涂了,朱祁镇查阅西北战马数量,好悬没有将朱祁镇给气死。
西北那么马场,最后只有一万多匹。
这些战马补充陕西各镇自己的消耗都不够。
而朱祁镇一力与瓦刺断绝贸易,这负面影响也出现了。
在与瓦刺撕破脸之前,草原各部的贡马,加起来一年也有一万多匹,再加上没有大战消耗不多,甚至很多马匹不够战马标准,但是不打仗的话,也看不出来。
所以,虽然朱祁镇一直觉得财政紧张,但是再财政紧张,朱祁镇没有断过军中一丝用度,唯独在战马上,却是没有办法了。
如果一切顺利,能从西番搞过一些战马,不用百万匹,也不用几十万匹,只要有几万匹,就解决了朱祁镇的大问题。
在朱祁镇看来,这代表的意义不下于百万银两。
因为有些东西是用钱卖不到的。
特别是而今北京战马价格已经上到十几两了,普遍涨了五两左右,如果这个局面不能遏制话,恐怕将来百万两银子,也卖不过多少马匹了。
朱祁镇说道:“而今茶马司每年买入西番多少茶叶?”
刘定之说道:“今年较多,大概有五万斤。往年不过一两万斤。”
朱祁镇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五万斤,一两万斤?”这个数字不过是国初的百分之一二。
怪不得,全年茶税还比不上夹金沟一座金矿。
刘定之说道:“以臣之见,之所以如现在这般,原因有三,太祖不与小民争利,东南茶禁向来宽松。数十年以来,小民依然视之为无物了。这是太祖皇帝爱民之心,此一也。官茶常有挤压,臣查阅档案,有数次有数十万斤茶叶,挤压日久,朽不能食,只能一把火烧了,朝廷损失惨重,故而之前就有折银之策,周忠又尽折银,朝廷无茶,故而也无马可换。此其二也。权贵窥视茶马之利,虽严刑峻法,不能止之,小民贪天之利,从不惜命,纵然朝廷章程,贩茶与贩盐等罪,也屡禁不止,而番人也贪私茶便宜,质量好过官茶,故而多乐用私茶,此其三也。”
“除此之外,茶马之利不仅仅在战马,钱粮之上,还在西番之上。”
“本朝开国以来,对西番就羁縻之,封各部落首领,并以金牌,只有金牌才能与朝廷交易,而今朝廷茶马司不利,西番已经不在乎什么金牌了。甚至锦衣卫情报之中,多有瓦刺使者出没其间。时日一久,臣担心,西番诸部不为朝廷所有了。”
朱祁镇脸色铁青,说道:“朕知道了。”
不管是从钱粮上,从补充战马上,还是陕西的战略安全之上,这一件事情都是要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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