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因为这些承诺随时会因为形势变化而变化,真假虚实,存乎一念之间,朱祁镇永远给自己留下数道后手。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燕然大捷,你是首功之臣,今后加禄万石,例比亲王,并且封石彪为燕然伯,石后为冠军伯,今后石家一门三爵,比起中山王一脉不差多少。”
其实在大明制度之中,公侯伯爵位分别并不大,主要是一个礼节上的,其次就是禄米上的。一般来说,勋贵最少的几百石,多则数千石,超过万石的根本没有。
因为大明亲王的禄米才万石了。
这一次,朱祁镇对石亨的赏赐,却是下了血本。
石亨万石俸禄,就是无王爵之名,有王爵之实。而且石亨死后,他的追赠之中,定然是追赠某王。
就好像是徐达一般,徐达的王爵也是身故之后追赠的。
石彪在燕然大捷之中,独领一军冲锋陷阵,所向无前,这个爵位是应该的。
但是应该有爵位,却未必有了。毕竟一门数爵,是很受忌讳的。
这一次石彪封爵,也算是朱祁镇开恩了。
而石后的爵位,却是更是白捡的。
石后乃是石亨的孙子。
古人娶妻早,石亨而今四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却已经有孙子了,而他这个孙子却是长子所留,而今不过孩提之年。留在家中根本没有上战场。
但是有朱祁镇如此之封,小小年纪就会是冠军伯了。
而且看朱祁镇为石家为取的伯爵名字,一个燕然,一个冠军。都是美字佳名。可见朱祁镇对石家的宠信之极。
大有汉武帝对卫青霍去病一般,子嗣没有寸功,纷纷列侯。
石亨大喜说道:“臣谢主隆恩。”说着就要下跪。
朱祁镇搀扶住石亨,说道:“你我君臣何须如此。只是有一件事情,杨洪推荐你,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石亨顺势起身,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龙城孤悬漠北,非名臣重将不可镇守,卿乃朕之飞将军也,可否为朕分忧。”
石亨心中暗暗咬牙,暗道:“杨洪。”切骨之意,深入骨髓之中。但也无可奈何了。
石亨不是没有野心的人。
而朱祁镇用张辅,孟瑛两人的先例,已经给他们指明了武臣权力巅峰,那就是入内阁,成为武英殿大学士,大明名义上的次辅。
如此一来,不仅仅天下军事大事,都不绕得过他,乃至各地事务,也能干预,权力之大,仅仅次于首辅,与皇帝。
这个位置,石亨岂能没有想过。
甚至石亨冒险打一场燕然之战,未必不是想借助战功一窥此位。
只是杨洪谗言,却让石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皇帝就这样说了,石亨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说臣不愿意吧。
他只能说道:“臣遵命。”不过,他心中并不是太甘心的,说道:“陛下,臣镇守龙城,有几个件事情,要事先说明。”
朱祁镇说道:“请讲。”
对朱祁镇来说,暂时将石亨扔到漠北,冷冻处理。如果石亨能在龙城冰冷的环境之下,冷静反省清楚,将来未必没有用他的时候。如果实在拎不清楚,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处置石亨,朱祁镇也有的是办法。
所以,毫不在意石亨的条件。
石亨说道:“臣刚刚从龙城回来,虽然龙城水草丰盛,但是冬长夏短,纵然有青贮之法,也供应不得大军,故而驻守龙城大军,贵精不贵多,臣请两万骑驻守龙城,而且朝廷要供应龙城储存三年之粮。”
“最好以臣旧部为佳,如此才能如臂使指。”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石亨真是一个榆木疙瘩。”
有些话,他即便不说,朱祁镇也不可能不给石亨派一个旧部。但是石亨却强调这一点是什么意思?
真以为你石亨旧部,不是我大明的军队,而是你石家军不成?
朱祁镇对此并没有一点生气,他知道感叹,如果石亨这样下去。不是他想留就能留下来。但是他依旧在石亨棺材上埋上一柸土,说道:“准。两万骑估计不够,现在留在龙城的朱仪部,也归你指挥。”
石亨说道:“谢陛下。”
“再有,就时候漠北聚集北京千里迢迢,消息来往不便,而且骑兵作战瞬息千里,很多时候都要当机立断,请陛下与臣专权,与瓦刺交战,可以先斩后奏。并有征召当地部落从征的权力。”
朱祁镇更加感到石亨飘了,飘的很严重。
石亨说的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
如果不是镇守龙城有这么多的问题,朱祁镇为什么要石亨去。有些权力,朱祁镇也是会给石亨的。
但是朱祁镇主动给,与石亨自己要,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而且听石亨的要求,要专权,要旧部,要三年之粮。要漠北各部听从石亨的命令。
石亨哪里是去镇守龙城,分明是去当漠北王的。
但是朱祁镇心中转了一个圈,依旧说道:“准。”
朱祁镇为什么这样做,就是他要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以大明而今的国力,在漠北驻兵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翻开历史看看,有几个朝代早漠北驻兵,就可见其中的困难。
这还是朱祁镇打通了东北水路,可以通过水路,从辽东进入松花江,然后从松花江逆流而上,距离克鲁伦江就不远了。
当然了。
克鲁伦江虽然是黑龙江的支流,并不汇入松花江之中,水路或者绕道黑龙江,或者中间走一段陆路,然后再转水路。
总之,这一条后勤线,尚需要加强。
而且一条后勤线,在朱祁镇看来,还不够保险,毕竟让北京与龙城之间,有一条直通的驰道,才能让朱祁镇放心。
在此之前,朝廷对龙城决计是鞭长莫及的。
不管派谁去镇守,就很容易形成藩镇的局面。
只是后世谈藩镇而色变,其实细细推敲,藩镇利害,全在朝廷,朝廷强势,藩镇不过是朝廷手中的恶犬。朝廷弱势,这恶犬决计要反噬主人的。
既然如此,让石亨坐镇龙城,也不是一件坏事。独镇一方天高皇帝远,甚至很多法度,距离朝廷远了,也就不会管的太细。
可以说整个漠北就是石亨的自留地。
这也算是朝廷待功臣之道,不可谓不厚,将来清算的事情,自然是石亨辜负朝廷之恩,而不是朝廷辜负石亨之功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有什么结果,就不要怪朕了。”
朱祁镇说道:“还有其他要求了吗?”
石亨说道:“没有了。”
朱祁镇说道:“回去之后,朕就令兵部下令,建立龙城左右前后中五卫,建立龙城都司,你就以忠国公,世袭龙城指挥使,回龙城坐镇,将来漠北之事,卿一力担之即可,朕决计不遥制。”
石亨说道:“陛下信任之重,臣感觉莫名。”
朱祁镇说道:“不过,今年就不要在漠北吹风了,如此大功,岂能不庆祝一番,回京之后,朕与卿共享天下风月之色,以慰卿远戍之心。”
如此大胜,大宁这边的庆祝,才刚刚开始,之后还有大宴,告庙,耀兵,献俘,等等重要的意思。
其中花销自然不少,但是这是国家大礼,并非朱祁镇想省就能省下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石亨谋主
第一百三十八章石亨谋主
石亨回到自己的住处。
坐在书桌之前,陷入沉思之中,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唯有太阳从东到西,移动石亨的影子,随后连影子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了。
石亨似乎猛地惊醒,才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他说道:“掌灯。”
立即有人为石亨点燃一排蜡烛。光芒一团团的晕散开来,光芒在石亨的侧脸之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
“请金先生来。”石亨说道。
不过片刻,一个清瘦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但是身形单薄之极,虽然在秋季,草原上的天气也有几分清凉之意,但这个身上去披着一件皮毛。
看上去柔弱仿佛女子。
这个人是石亨新近的谋主,满腹经纶,足智多谋,但不是汉人,是朝鲜人。
没错,他就是朝鲜两班贵族出身。发配海西,在海西过了一个冬天,生活条件的艰苦,让他之前养尊处优之人,差一点就冻死了。
即便如此也冻坏了身子,不过什么时候都畏寒之极。
特别是在东北过一次冬天,就好像要他一条命一般。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投入石亨门下。
石亨也是需要人手的。毕竟石亨发家就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他身夹带里面的人也不多,如果说行军打仗,冲锋陷阵,石亨旧部之中,有的是人。但是经营地方,乃至为石亨捞钱,石亨却没有人了。
这位金先生就是以一个账房先生的身份一步步脱颖而出。成为石亨的得力助手。
只是这位金先生之前,有很多大逆之言,石亨之前都不愿意听,而今他却愿意听一听。
金先生来了之后,咳嗽两声。说道:“家主。”
石亨一挥手,将身边的伺候的人都赶走了,这才沉闷的说道:“明年我就会去漠北驻守,掌管龙城五卫一切军政大权。”
金先生听了,立即说道:“恭喜家主高升,只是从此之后,家主恐怕不能入京师一步了。”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内阁的那个位置,就是杨洪的了,杨洪能让我进京才怪了。我到底那一点,比不上杨洪。”
金先生说道:“在下看来,家主是今日之卫霍,才能远在杨洪之上,杨洪哪里能与家主相比,家主之所以与杨洪交锋之中,处处处于下风,并非家主比不上杨洪,而是家主看错了敌人。”
“杨洪是家主的敌人吗?不,家主的敌人,乃是那一位。”
金先生向上面虚虚一指。
石亨顿时沉默了,说道:“为什么?当今为什么如此?”
此刻石亨满腔怨言几乎要喷薄而出。
如果说石亨对朱祁镇一点忠诚度都没有,那是假的。
石亨的崛起,固然有石亨自己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支持与推动,甚至没有朱祁镇对靖难勋臣的清洗,石亨哪里有能力,数年之内,从一个小卒,成为天下名将。
石亨对朱祁镇也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如果单纯是一个将军,他与皇帝是盟友,是最亲密的伙伴,但是随着石亨逐渐成为军中一个山头,他与皇帝的关系,就是合作之中有对抗,对抗之中有合作。
石亨并没有很好转变自己的位置。
很多在他是一员将领时候的问题,在他仅仅是将领的时候,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在他成为大明军方高层几个人的时候,就成为了问题。
别的不说,石亨的治兵思路就与朱祁镇的治兵思路,大相径庭,石亨的治兵思路,是那种古典军队模式。
是冷兵器时代的延续。
这种打法,放在汉唐时期,也是大同小异而已。
但是朱祁镇想要的就是近代化,火器化的军队,仅仅这一点,朱祁镇就不可能让石亨成为内阁大学士的。
但是石亨都不明白。
他完全不能理解朱祁镇的想法,仅仅归结为朝廷赏罚不公。
金先生说道:“家主,自古以来从来如此,君臣相得为最难得,家主的问题,就是家主太能打了。”
“功高震主。”
石亨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该怎么做?”
金先生说道:“家主准备怎么做就要看家主想要什么?”
石亨说道:“如何讲?”
金先生说道:“如果家主愿意为大明忠臣,就可以听当今的安排,坐镇龙城,并祈祷当今长命百岁,否则当今大行的时候,就是家主丧命的时候。”
“当今决计不会将家主留给太子的。”
石亨皱眉,他对这个推断,并不是太相信的,而且说起来,石亨要比皇帝大上十几岁,当今皇帝一直以来勤于弓马骑射锻炼,也没有听过生过什么病,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谁走到前面,还真不好说。说道:“太过了。你只要说我该怎么办了。”
金先生咳嗽一声,说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就是急流勇退,向陛下告以伤病,回家休养。家主立了如此大功,只要在家中老老实实的,不管是谁都会对家主客客气气的,甚至将来出了什么大事,说不定还能请家主出山。到时候形势在我了。”
金先生这一策,以退为进,看似什么都放弃了,却将拳头缩起来了。很多时候政治斗争,不是一次两次的胜利,而是长达数十年,彼此对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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