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465章

作者:名剑山庄

如现在国家做出决断,是根据什么法律什么规定,做

出如此决断。但是在明代有大量的诏书,就是皇帝对某件事情做出怎么样的决断,然后在最后为“著为令。”或者“著为例。”令与例是同意。

这就形成了眼花缭乱的事例与故事。

在今后朝廷决断的时候,就依靠当初某某事例。

皇帝出口成宪,也是这个原因。皇帝每一句话,就能成为法律本身。

对于皇帝以及百官来说,有极大的裁量自由度。这就造成了很多奇葩的行为,后世不能理解,但是当时却是事实。

比如,某些钞关的主事,居然在收够定额之后,放开钞关,免税过往百姓的赋税。

这分明是慷慨国家之利,为自己邀名。但是如果在法律层面上,根本没有什么可治他的。这种种弊端,让朱祁镇不由想起自己当初所上的政治课。

是的,后世法律体系看似平平无奇,其实要比大明的法律体系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也是朱祁镇要给大明会典之中夹杂的私货。

就是一整套逻辑相同,从宪法到各种专门法,以及各衙门可以发布的法律法规,这种层层相接的法律体系。

这里就不说了。

如果你不明白,请问你的政治老师。

如果按王恕所言,他编出来的大明会典,其实就是对大明典章制度变化的资料汇编,虽然有一定的现实指导做用。

但是朱祁镇要编出来的却是一套现代化的大明法典。

其实真要说出来,这一件事情未必对皇帝有利。

因为在之前,大明皇帝权力是不受限制的,大明律什么的,甚至比不上一些政治潜规则。皇帝有充分的权力空间。

但是如果在建立起这样一个法律体系,形成一个完整的法律体系之后,他限制的不仅仅是百官的权力,同样也是皇帝的权力。

对这一点,朱祁镇也思考过了。

如果按照历史上的演变,明清体制最后演变成为君权无上,这种演变就从太祖皇帝废除丞相就开始了。最后由清朝的奴隶思想灌输之下,完成了最后的建设。

演变成为上,整个中国只有一个人,就是皇帝,剩下的人都是奴才,或者求做奴才不可得的人。

也让中国带进了死胡同之中。

而在汉族政权之中,不过那个朝代,皇帝的权力从来不是无限的。即便而今也是如此。无非是让士大夫换一个东西来限制君权而已。

对于有作为的皇帝,面对的没有什么不同的。

对于没有作为的皇帝,安安分分当一个庸主,又

什么不行?

当然了,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有一些阴暗的想法。那就是即便大明会典有成。只能限制他之后的大明君主,岂能将紧箍咒带在他的头上。

后世儿孙的事情,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朱祁镇细细的将自己所想结合大明现实情况,说给了王恕听。

王恕越听越严肃,越听越是肃穆,他恍惚之间,有一种在老师面前听讲的感觉。他也是当过地方官的,自然知道各地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朱祁镇给他讲这一套体系,让王恕感到兴奋之余,却十分惶恐。

兴奋在于如果这一件事情,真能够完成的话,那么大明官场的政治风险,将焕然一新,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的。国家的行政能力,也能大大提高了。

但是王恕心中越发惶恐的一点,那就是这似乎就是传说之中的秦法。至严至密无所不至。

王恕担心的是,这样法网密布,看似极大的增加了国力,理清楚上下,但是会造成二世而亡的后果。

王恕忍不住说道:“陛下,此事乃秦法,切不可从法家遗害。”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从汉代之后,儒法何曾分开过,说此是秦法,更是过了,秦法残暴,朕不过是将大明律例归于此间,王卿是再说,本朝法度残暴吗?”

说实话的,如果单单太祖太宗的手段,的确是有点,但是王恕却不敢如此说。

王恕正色说道:“陛下,秦法之弊,岂在残暴一端,万物一断于法,使人从法不从君,法愈密而弊愈深,此其一也。”

“天下之大,各有不同,太祖定天下,亦因其俗也,而今一断于法,恐怕百姓无知,屡犯禁,正当如何处置?不严惩坏朝廷之法度,严惩则百姓必乱。”

“故考列代先皇之意,都是德主刑辅。”

王恕所言从法不从君,这一点朱祁镇并不担心,毕竟士大夫还高举从道不从君的口号,就好像不知道样做,你们就对皇帝服服帖帖了一样。

简直是笑话。

但是王恕所言的两点,却让朱祁镇不得不沉思。

一个是法网越是严密,就越偏向形而上。法律的结果就越是容易偏离普遍道德。

就好像有些案件,法律学家有一套完整无缺的说辞,但是这个结果,大家都不觉得是对的,却又无法反驳。

从而延伸出一程序正义,实质正义等等说法。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产生的。

这就是王恕所言,法愈密弊越深。王恕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第十七章 王恕的犹豫

第十七章 王恕的犹豫

当然在这一件事情,总体来说是一个小问题,并非大问题。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大问题了。

秦法固然是严苛之极,但是真正让秦二世而亡的原因,真是因为秦法严苛吗?

不,更多秦法根本执行不下去。

秦法在秦国还能执行下去,但是推广到全国,即便不说,六国余孽的种种情绪,也不说当地百姓的反抗的暗流,单单是秦国对法律执行能力,就推广不下去。

这一点从历史上也能看出来。

即便是现在的大明,真正有法律的地方是哪里?是县城,府城,京师,乃至这些城池比较近的村落。

更偏远的地方,数千人的械斗都搞得起来。如果真按大明律法来判,这些人几乎能算得上造反了。

但是又如何?地方官不过是彼此安抚,找各自的族长管事来谈话,和稀泥。

或许有官员能力强,手腕硬,能将这样的事情给镇压下去。但是这都是个别的情况。

而维持这一切切的总原则,就是德主刑辅。以道德教化为先,甚至让百姓息诉。

这也是为什么在古代朝廷最重视的礼法的原因。

如果朱祁镇有如此战略上的转变,将法律地位提高,将一切都变成一断于法,甚至提出依法治国。

对大明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因为实行不下去的法律,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

朱祁镇当然是想过这一件事情的,他微微一笑说道:“王卿,你说的朕自然知道。”

儒家是古代中国的主流,朱祁镇不可能将放弃儒家,用法家的一套,这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问题。

朱祁镇自然有一套解决的办法。他继续说道:“而今各级官员办案多以春秋决狱,有些事情也过与草率了,而今可以将这些原则写入宪法之中,也能让百官有所适从。”

王恕也慢慢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皇帝本身无意将大明司法现状有太多的改变,更多的是对现在法律的整理。并无意将法律的外沿扩大。

但是即便如此,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改变。

而且朱祁镇还想引入行政法的概念。

就是将官府运行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

这也是一个极大的变化。

大明官府其实也有很多典章制度,这些都是有的。但是却没有如此鲜明的规划出来。而且既然定了法规,就会处罚。

而大明各衙门因循守旧,各种规章制度早就出了问题。

显然,朱

祁镇要的也不是仅仅是写在大明会典里面的规矩。

这里面信息量太多了。

多到了王恕,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其中利弊如何。

朱祁镇对王恕说这么多,一方面固然是要争取王恕。

朱祁镇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看似大明士大夫是一体,其实满不是那一回事。就好像是王恕。王恕是一个能够在皇帝面前坚持原则的人,难道他就会屈服于李贤吗?

所以,只要让王恕感到皇帝所说的事情是对的,王恕也未必在乎李贤怎么想。

其次,他这番话也不是说给王恕听的。

根本就是说给李贤听的。

这么多年的研究,朱祁镇也摸清很多大臣的底线。

救弊这两个字,就是朱祁镇所有变动的思想核心。

看似朱祁镇做了不少事情,但都没有触及根本,都是在原本大明的政治结构之中,查漏补缺而已。

朱祁镇见王恕一时间没有这么大的信息量之中反应过来,就说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有了想法再来见朕。”

诚然修大明会典,是变法的一个标志。

但是真正要推动变法,还是要与李贤等人来做的。

王恕回去之后,看似非常镇定,但是无时无刻的都在思考这一件事情,利弊如何。

很快,李贤就请他过去了。

王恕对此也有所预料。

随即在李贤的内阁值房之中,王恕将皇帝的意思说了。

李贤听了一时间也震动非常。

李贤心中暗道:“看来是时候找陛下好好谈谈了。”

看似一个法律体系的改变,如果落实下来,却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仅仅于此吗?

李贤并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问王恕,说道:“陛下令你总领此事,你认为陛下的想法怎么样?”

王恕说道:“陛下天纵圣明,所思种种,明见万里,如果真能如此,对朝廷来说,也是算是一大盛事。”

这就是年轻一辈与老一辈的不同。

王恕进入政治舞台的时候,朱祁镇已经坐稳了皇位,而且朱祁镇登基之后,总体上来说,做得也是可圈可点的。

但是李贤这些老臣不一样。

他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皇帝年少的时候,被太皇太后教育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仿佛还在昨日。

有一句话叫做,三岁看老。

皇帝长大之后,固然是稳重了不少,但在这些老臣看来,其本质一点都没有改变。所以面对朱祁镇的想

法。

王恕这些年轻一辈,受朱祁镇的权威影响,接受起来比较容易,也不敢对抗朱祁镇的权威,但是在这些老臣看来,他们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担心皇帝将事情给搞坏了。局面不可收拾。

面对同一件事情,却有不同的反应。

王恕虽然在很多方面还是存疑,但是大体上愿意以皇帝的意思来办。建立起上下分级的法律体系。

至于有什么弊端,将来还是有匡扶的余地,最少现在看来,这样的法律体系,要比大明现在律例合编的法律体系要好上不少。

李贤也感到了自己失算。

王恕似乎被皇帝拉了过去。

不过,李贤也不是一心争权夺利之辈,此刻他也反省,暗道:“我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如果皇帝的想法仅限于此。李贤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李贤还是留了一个心眼,说道:“如此一来,名为一部书,其实却是两部,你先修前代典章之变化,之后陛下要法典,且缓缓吧。”

当一件事情看不清楚的时候,可以先缓一缓。

王恕说道:“如果陛下问起来?”

李贤说道:“就说是我的说的。”

王恕想了想,也不觉得是激化矛盾的时候,毕竟朝廷最近也没有闲着,很多事情都在同步推行,真要闹出陛下与首辅不合,也不是朝廷之福。

虽然大明的首辅在权力上,与汉唐之丞相是没有办法比的。但在朱祁镇一点点的放权之下,已经有了几分丞相气度。显示得越发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