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朱见濬微微皱眉说道:“这说明什么?”
于冕说道:“固然忠义传家久,但是大家族也未必没有什么阴私。”
这些事情于冕也是有所耳闻的,于家在杭州也不算是大族。甚至可以说很是单薄,但是杭州并非没有大族。
其中的弯弯绕,于冕没有见过,但也是听过的。
朱见濬沉吟一会儿,说道:“去一趟恽家吧。我想见一见恽老爷子。”
朱见濬这一段时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他最少明白一件事情,在地方的行政,很多时候是不可能绕过这些地方大族。或者说大户。
特别是大明的粮长制度。
太祖皇帝为了防止胥吏剥削百姓,于是将催收,征缴,押运粮税的责任,让百姓承担,而这些承担的百姓,就是粮长。
一般这些粮长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
武进县几个粮长之中,就有一个是恽家的。
这样情况不仅仅在武进县,在很多地方都是一个模式。在县之下,大明的统治模式,就半自治的模式。
这个模式的根本就是乡约。
这个朱熹搞出来的乡约家礼,其实就是很多大家都熟悉的大家族模式的来历。唯一不同的是,家礼是同姓的,乡约是不同姓的,很多大家族一起话事,来处理村子里面,或者镇子上的事情。
甚至还可以动用私刑,很多时候,不想因为官司沾污家族的名声,很多事情都是家族里面自己决断,不见官的。
这样的形式朱见濬是听过的,但是具体情况却是没有见过的。
后世固然对这种模式批评之极,但是每一种制度,刚刚诞生的时候,都是有他的生命力所在的。
第八十四章 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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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家族
朱见濬说去就去。
带着百余人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去恽家而去。
刚刚过了毗陵,就看见这一带的农田水利措施比一刚刚那一片土地强上不少。朱见濬毕竟是在西北主持过水利工程,最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他能看得出来,这一带很多沟渠都是新挖出来的。
当然了,这个新挖出来的沟渠工程量并不大。
但是朱见濬估计,也要数百个劳力工作大半个月吧。
朱见濬问于冕说道:“武进县最近有修缮水利吗?”
于冕摇摇头说道:“没有,武进县令最近也忙着配合我们清丈的。”
清丈土地可以说是而今朝廷最重视的一件事情。所以波及之处,地方官都忙活的四脚朝天,有的想配合钦差,弄出政绩来,有的想将自己搞的事情给摆平,将屁股擦干净的。
所以县里的一些工程也就停了。
比如水利工程。
朱祁镇多次下令劝农,并号召地方官兴建水利,地方上也有很多小工程上马,原则上只有府县有财力,上面是不会不准的。
但是大部分县令做的都是将来清丈的人送走之后,再修水利不迟。
“这是谁修的?”朱见濬说道。
于冕说道:“我打听过来,就是恽老爷子之前召集恽家各方,大家出前出力,将这一带的水渠重新修缮了一遍。”
朱见濬心中暗道:“又是恽家。”
不管愿意不愿意,想与不想,都是一个事实。
那就是大明数百府县,其实真正管理的并不是百姓,而是这样大大小小的家族,或者说士绅。
还有县城这巴掌块大的地方。
总体上来,而今的土地兼并并不算严重,但是县令依然不可能直接管理几万或者十几万百姓,只能靠着管理这些家族士绅,由他们代为管理百姓。
百姓要与官府对话的时候,由这些人去官府说项,而官府有事情要办的话,也是让这些人交代给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一直培养勋贵集团,但是整体上来说,勋贵集团在面对士大夫集团,依然是弱势一般。
因为士大夫所代表,就是这个阶层。
是一个皇帝也不可能动摇,只能合作的阶层。
几乎每一个大家族,还是当地的士绅名流都要承担一些社会责任,或者说公共义务。比如修桥铺路,修缮水利等等。
在历史上大明财政进一步崩溃之后,太多的社会责任就让渡给这些士绅了。
朱见濬距离恽家老爷子所在地方,上店村越近,就越发看到恽家的善行,路边有很多石碑石刻,说明恽某某在某某年,在某某的帮助之下,出了多少钱,修缮了这里的道路,又或者修了这个桥等等。
朱见濬还让侍卫去打听一般。
这里姓恽的人已经很多了,自然没有恽家不好,连一些外姓人,也都说恽家老爷子,仁德仗义,却是说去年大水的时候,武进这里也是有水患的。
县里面还没有放粮,恽家老爷子已经拿出恽家的粮食,放粮给百姓,可以说是活人无数,武进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恽家感激不尽。
朱见濬心中却很是复杂。
一方面,朱见濬不得不承认恽家的功劳。
在很多方面之上,恽家都帮助过朝廷维持局面,可以说是大明统治天下的得力助手之一。
但是朱见濬同样看见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里方圆几十里,与其说是大明的,不如说是恽家的土地,或者说就是恽家的,带地契那一种。
这种地方势力盘踞,却也不是朱见濬想要看到的。
别的不说,恽老爷子一声令下,附近的庄子里面。拉出几百上千壮丁,应该不成问题的。
等到了上店村,朱见濬远远听见了读书声。
孩童幼稚的读书声,在朱见濬听来分外悦耳。
无他,虽然大明历代皇帝都是很重视推广学校,但是大多数政策都是失败了。
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没钱。
养活一个读书人,是需要很多强的,大多数百姓都没有能力承担这笔开销。所以,除却府县的儒学之外,朱见濬很少其他学校。
但是就在这里,朱见濬看到了恽家的学堂。
就在高大的祠堂前面有一排房间,此刻就有人正在教授下面的人读书,从年龄来看,从五六岁鼻涕都北海没有干的。还有大半人高的半大小子。他们读书进度也不一,全部考老师把握了。
很多人大概习惯后世一个班一个班的教学,但是在这个时代私塾之中,各种年纪的学生掺杂在一起教授,才是常态。
“贵客何来?”就在朱见濬等人进了村落,在私塾外面停了下来,听了几句对论语的讲解之后,就有人来问了。
朱见濬可是不知道被多少大儒教出来,在儒学上研究多深入倒是未必,但是却也能看出来这个教书先生水平并不高。
甚至可以用山野村夫来评价。
不过这也是非常正常的。想想就知道,真正读书好的人,要么去做官了,即便不做官,在什么地方不能安身立命,偏偏来这小小的恽家。
而今的恽家虽然不错,但毕竟没有官身。而读书好的士大夫却有功名。
朱见濬听有人来问,回头见一个驻着几杖的老者问的。
“恽公,这位乃是钱历事钱大人。”钱濬乃是朱见濬的化名,钱自然是皇后的姓,至于叫历事,却是太学生历事的制度。
按照原本制度,国子监出身的太学生要在六部历练,就称为历事,也就好像是实习生制度一般。
这也是寇深为朱见濬编出的履历。
说是一位朝中大佬的嫡子,在读书上没有天分,荫生入监,而今出来历事,被派到了江南而已。
这也不是完全说谎。
要知道编练黄册,本就是太学生的职责。甚至因为这一次清丈田亩工作量很大,有不少太学生参与进去。
只要没有人较真,一般都能糊弄过去。
毕竟真正有能力较真的人,大多都或多或少知道朱祁镇的身份,不知道的人,同样也不会有能力较真。
这里毕竟是恽家的地盘,整个村子里面大部分都是恽家人,甚至恽家的祠堂都在这里。
这样村子在大明土地上比比皆是,看似畅通无阻,但是村子里面多一个外人,村子里面的人立即就知道了。
故而恽老爷子这才来瞧瞧。
毕竟看着来人一行人高头大马,随从众多,而且这马匹都是江南见不到的好马,看上去比县太爷的排场都大,恽老爷子哪里坐得住。
而金币听了乃是京城来的官员,更是十二分的殷勤。
对于恽老爷子来说,哪怕是一个七品官,就值得恽家郑重对待。恽老爷子立即行礼说道:“见过大人。”
朱见濬说道:“老丈何须如此,免礼免礼。”
按理说,朱见濬是官,恽老爷子是民,恽老爷子应该行大礼,但是中国有尊老爱幼的传统,一般六七十岁的老者,即便是见了官,也是不用跪的。
两人如此寒暄一阵。
恽老爷子这才引朱见濬进入祠堂之中落座。
恽家祠堂也不是一间,而是两重院落,后面供奉祖宗,但是前面大厅却也是家族之中议事所用的。
有什么大事,恽老爷子也是在这里召集各房的人,商议出一个对策来。
恽老爷子在这里接待朱见濬自然是最郑重不过了。
两个刚刚落座之后,就有一个小童捧茶而入,上茶之后,却没有出来,站在恽老爷子身后角落之中。
第八十五章 族产
第八十五章族产
朱见濬并不是太懂,但是于冕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孩子定然是恽老爷子最宠爱的后辈,看似让他端茶倒水,其实上有了旁听的权力。
这也算是言传身教的教育之一。
并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资格的。
朱见濬说道:“清丈之事,多亏了恽家相助,才能这么快的完成,故而本官过来谢谢恽老爷子。”
恽老爷子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老夫看来,这样的事情早就该做了,否则乡亲们受害非浅,朝廷既然有意重新丈量,老朽岂能不相助?”
朱见濬说道:“哦?却是为何?”
恽老爷子说道:“公子看来是钟鸣鼎食之家。”
朱见濬心中轻轻一笑,暗道:“我家那里仅仅是钟鸣鼎食?”但也含笑不语。
恽老爷子继续说道:“黄册多年陈陈相因,黄册上的人都是几十年的人物了,如果他们家中有人传下来,到也好办,无非父子相承。”
“但是有些人已经绝户了,但是官府还要征粮就不大好办了。”
“即便有些人口滋生,也不好将这事情摊牌到他们身上,我家也只能自己赔了。”
说起来,恽老爷子也是长叹一声。
粮长都是包赔的责任的。
在这一点上,似乎有元代包税制度的遗风。
一般来说,一万石粮食设一个粮长,但也不是绝对的。所以如果粮长征收不上来粮食,粮长就必须自掏腰包,将差额给补上。
听恽老爷子所言,看来他并没有少赔钱。
朱见濬看着恽老爷子,问道:“本官看过粮册,如果按新清丈过后的数目,恽家两支十几房总共清丈出来一千多亩土地,这是一个不少的数字,恽老爷子就不心疼吗?”
恽老爷子说道:“有什么可心疼,种地交税也是天经地义的。即便能逃一些税,又能逃多少,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了,而损了恽家列祖列宗的名声,老朽才是不孝之极。”
朱见濬说道:“我来的路上,看见有很多桥梁河渠都是恽家所修?恽家可称富豪啊。”
恽家老爷子眼睛微微一挑,用浑浊的眼睛细细看了一眼朱见濬,这才放下心来。他本以为朱见濬在索贿,但看朱见濬的衣着打扮,随从伴当,已经眼睛清而不邪。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恽家在常州也算是些钱财,但是在这样的京城贵公子看来,却也不值一提。
“公子说笑了。”恽家老爷子说道:“我恽家也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不敢说家境不殷实,但是祖宗有训,从来积得不积财。”
“各房都信得过老夫,让老夫主持公中,自然是要将钱用到正地方的上,除却一些钱财为族里置办田产之外,其余都做这些事情了,也好为我家积德。”
朱见濬又问道:“恽家的族产有多少?”
恽家老爷子有些不高兴了,这是刨根问底,但也没有办法,恽家老爷子说道:“有三顷地,乃是历代祖宗增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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