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朱祁镇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出列,身后有十几个小太监,每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之上有一个印章。并不大,看上去却是银质。
朱祁镇一挥手。这些小太监将木盘捧到了十几个庶吉士之前。
这些人一一拿起来。却见下面有篆八个字:“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朱祁镇说道:“这些个印章,能让你们的奏疏越过通政司直入大内,有什么可以直接上奏,不要辜负了朝野上下的期望。”
十几个庶吉士一并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一挥手,让他们下去了。看着他们出去之后,朱祁镇心中暗道:“未来的大明首辅,估计就要从这些人之中产生了。”
不过,朱祁镇随即轻轻一笑,暗道:“大体是要留给儿子用了。”
朱祁镇随即要处理眼前的奏疏了。
天下从来不是无事。
而在朝廷内外动荡的时候,每一件事情就更显得特别了。
今年看年景,没有什么水旱之灾,当然了,仅仅能看见眼前。今后会有什么事情鬼才知道。但是依然有一件事情,让朱祁镇非常烦心。
正统三十二年,三月,辽东广宁地震,四月宣府地震。
京城一度传出京城要有大地震的传闻,搞得人心惶惶的。朱祁镇虽然各种辟谣。但是他心中也是有些担心的。
在他看来,广宁与宣府都是在一个地震带上,很可能波及到北京。
他传了风水师询问一二。
各种专业术语,让朱祁镇也未必明白。
但是他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北京这个城市的选址,决计不是乱选的,即便有大地震,损失也不会大的。
这些风水之术,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并非没有道理的。
毕竟在他印象之中,北京并没有什么大地震。
只是,地震是地震,但是出现这变法之余,就不单单是地震了,被人引申为天象示警,大明根基不稳等等解读。
这种舆论风潮,让朱祁镇不得不多花心思应对。
这十几个进士出去之后,自然各有各的去处。
可以说能列位其间的庶吉士,不是前三甲出身,都是各有后台。
李东阳却见了刘定之。
李东阳的科名虽然不是前三甲,但也是二甲第一。也就是天下第四名,这名次说明,他比前三甲不差多少,或许差的就是一点点运气。
刘定之曾经当过大兴知县,当时李东阳都是有名的神童,甚至一度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历史上李东阳很受英宗待见,英宗还抱过李东阳的,似乎中国从古到今都有神童情节。
但是而今的朱祁镇却没有这个想法。
他不过嘉奖一二,就没有了。
他这个有忙不完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去管什么神童不神童的。
不过他的嘉奖乃是刘定之送到李东阳府上的,这一分香火情也算是结下来了。
当然了,这一点浅薄的交情,如果没有刘定之而今身居高位,李东阳二甲第一,根本不可能继续下去。
或者说,当年那一段香火情,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真正让他们走在一起的,其实是而今的政治地位与政见相合。
渊阁值房之中,刘定之说道:“你去的地方,已经定下来的,是福建宁化县。”
李东阳听了,微微皱眉说道:“汀州府宁化县?”
刘定之说道:“你是我的人,有人阴你一把也很正常,这地方可是一个苦地方,要不我给你换换?”
汀州府宁化县可真是穷山沟之中,在福建与江西交接附近,武夷山中,与当初邓茂七起事的地方并不远。
山险民刁。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将一条鞭法的试点放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其中针对的意思很明显。
“不用,不如此,如何显露吾辈身手?”李东阳说道。
刘定之点点头说道:“好,你有这个想法,我就放心了,去了之后,放手去做,有事的我给你兜着。”
果然刘定之刚刚那一句话,其实就是试探李东阳的。
刘定之深刻的明白,朱祁镇选拔大臣的标准,就是从府县之中选拔上来的。越是艰难的地方,越能出头,才能被皇帝看在眼中。
第七十四章 新理学的种子
第七十四章 新理学的种子
就在刘定之考验李东阳,想要李东阳重走当初朱祁镇培养他的道路,刘定之第一任官职就是在西北养马。比起武夷山中的宁化县,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而程敏政也在被自己的父亲教训。
兵部尚书程信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一些无可奈何。
程信叹息一声,说道:“我有今日,并非我有多强的能力,而是审时度势,量力而为,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如韩雍,白圭,项忠,王宇之辈,才能真差余我吗?最后我顺风顺水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而他们却一个个都在地方历练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你,你是前三甲出身,参与这些事情做什么?”
“一个不好,这一辈子就不用回京了。”
程敏政说道:“父亲,孩儿等正逢盛世,当大有作为之时,如果谨小慎微,错过时机,恐怕不仅仅令自己失望,也令天下人失望。”
虽然很多人在历史上的人名一样,但是人格思想,都与历史的人不一样了。
朱祁镇前三十年的奋斗,一次又一次对外胜利,让大明王朝气质与历史大有不同了。在风之中,似乎也多了汉唐之刚健。
在年老这些官僚这里体现的还并不是太深的。
但是在这些年轻一辈的士大夫之中,却有更多的显露。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变法思想,更多的被年轻人附和,就是因为这些人从大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之中成长起来。
在他们的年少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一个大捷到另外一个大捷,黑山大捷,海西镇大捷,兴凯湖大捷,台州站大捷,东胜卫之战,江华岛大捷,鸭绿江大捷,汉城大捷,燕然大捷,谅山大捷,北庭大捷。等等等。
他们底层思维,自然觉得,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是必然的。
心中进取之心,要胜过守成之心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朱祁镇的变法思维,被很多年轻士大夫信奉,并不是说朱祁镇提炼出来的五世说,而是顺应了这一批人的人心。
而程敏政就是其中代表性的人。
程信说道:“罢罢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过,悠着点,自己多操点心,你爹仅仅是兵部尚书,并不是大明首辅。”
程信一时间有一种憋屈的感觉。
因为变法的缘故,朱祁镇要拉拢稳住军方,所以在兵部与枢密府之间,朱祁镇偏向了枢密院。
在枢密院之中,杨洪年老早就不管事了。
真正负责枢密院的乃是王越。
王越手段压着程信死死的,让程信老是受气,却没有什么办法。而今连自己的儿子也压不住了,程信有一种想求去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罗伦也在拜访吴与弼。
当然了,罗伦座师说起来是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不在了,虽然谈不上人走茶凉,但是罗伦已经借不上于谦的势力了。不过,罗伦秉承理学,自然能赢得与他们相同观点的人支持。还有罗伦也是江西人,满朝半江西,不愁没有人引见。
再加上罗伦的状元名头,才让他有资历参与在这一次试点之中。
只是决定出京之后,罗伦心中有很多不解,却不知道由谁来回答。
他想来想去,就来问吴与弼。
就在天理报社里面一个房间之中。罗伦行礼道:“吴师,弟子有不明之处,还请吴师开解。”
吴与弼说道:“你且说来。”
罗伦说道:“陛下,有意废除朱子正学而兴新学,行变法之道,弟子此去试行一条鞭法,当如何为之?”
吴与弼说道:“为臣谋忠,为子谋孝,什么叫如何为之?”
罗伦说道:“这”
吴与弼或许在政治上有些幼稚,但是教授弟子,却是很擅长,他一眼就看出了罗伦的根结所在。
罗伦的根结就是他如果将这一件事情办成了,就给朱祁镇废除朱子正学添砖加瓦,但是如果有意找出问题来,又有违他的本心。
吴与弼说道:“你心沾染尘土太多,已经被污了,道理之争,正大光明,用权谋之道,能赢一时,可赢百世乎?你能欺人一世,能欺人百世乎?”
“且陛下变法之道,与朱子正学有什么关系?”
“朱子之教,什么地方不许一条鞭法了?”
罗伦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吴与弼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天来,我揣摩陛下之意,却是朱子之学,是内圣之学,失了外王之道。这才是陛下不得不如此为之的。”
“否则欲行一事,必空谈道德,岂能有所作为?”
“即便陛下废朱子正学,也不是陛下胜了朱子,而是陛下胜了我等。”
罗伦说道:“请先生指点,我该怎么做才对?”
吴与弼说道:“我没有进过官场,对里面该怎么做并不明白,但是学术之争,该怎么做,我却是知道。李斯,韩非皆出于荀子。此两者是儒者乎?而荀子是法家乎?”
“陛下欲变法,公羊家能变法,理学就不能了吗?”
政治上的斗争,很多时候是你死我活,彼此对立一点也不能相容,但是思想上,很多时候是你说的对,就拿来成为我的一部分。
特别儒家与当初的诸子百家,儒道释三教合一,都说明了这一点。
吴与弼此刻一直在思考,怎么将用理学来解释的朱祁镇的变法行为。形成一套以理学思想为基础的变法理论。
这就是儒家之善变。
罗伦先是不懂,但是暗暗思索片刻,就就恍然大悟了。
毕竟能考中状元的人,必然不是傻子。他立即明白,要挽回陛下之心,并不是想办法与陛下对着干,而是想办法搞出代替公羊家这一套话语权的理论。
如果理学之中有一套能自洽的变法理论。皇帝一定会支持理学的。
原因很简单,理学的基础太雄厚了,从唐代一代代发展到了而今,但是公羊学在南北朝的时候,就近乎断绝了。
真正专修公羊学的儒者,几乎一个都没有。
所以罗伦不仅仅要做这一件事情,还要将这一件事情做好,打破朱祁镇心中固有的印象。罗伦行礼说道:“弟子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与弼说道:“圣学存续,就看我辈了,罗生勉之。”
罗伦说道:“定不负先生之望。”
罗伦随即告辞而去。
吴与弼送走罗伦。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盘腿静坐片刻,将自己的思绪一丝丝梳理清楚。
这是吴与弼每日的功课。
北宋的道学家们,将佛教的打坐引入儒家之中,很多理学家都静坐的习惯。
吴与弼与罗伦的对话,并不是吴与弼第一次对别人这样说。而是他想要创建新理学的开始。
他这样的努力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吴与弼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他老了。
六十多岁的人,时日不多,再有什么开创性的成果已经很难了。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启发弟子,引导后辈。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弟子,陈献章也就是而今回到广东白沙的得力爱徒,却不知道他到了那一步了。
虽然师徒两人时常通信,但是毕竟路途遥远,这个时代通信又不如后世一般。很多时候,只能遥遥想念而已。
而此刻陈白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在思念他,他已经在广东白沙办了一个书院,就是享誉后世的白沙书院,另外正在筹备一张报纸,名字就叫做粤报。
第七十五章 白沙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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