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说实话,虽然孔子满篇道德章,都说一个仁字,但是很多时候,他的徒子徒孙从来没有将仁放在最上。
而今也是。
所谓三纲五常,可见一个仁字吗?
朱祁镇必须用更严重的理由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
当然了,朱祁镇可以用自己的权威肆意妄为,但是这对朱祁镇的政治威信有很大的损失。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蠢事,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做。
朱祁镇说道:“我太祖皇帝本淮右布衣,正值天下丧乱,振臂而起,十几年而有天下,此固人力,岂非天命乎?”
“祖陵安危,上干天和,下及子孙,不可谓不重,而今祖宗皆在悬危之境,朕何能安寝?”
“洪泽湖这里决计不能这样了。”
“工部,有什么办法能消弭祖陵之患?”
陈翼说道:“只能加固河堤,再这里增加数道石堤,足以捍卫祖陵。”
朱祁镇说道:“天数无常,你这个办法可以,保祖陵完全乎?”
陈翼说道:“不能。”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没有治本之法?”
陈翼此刻早已被朱祁镇牵着鼻子走了,他只能说道
:“有洪泽湖就是因为淮水东去不畅而存在的,而今黄河改道,淮河通过故道入海,只是淮河故道被黄河冲刷多少年,而今河床高起,已经高过了洪泽湖。”
“于公在时,曾想修建一条河道令淮河分道入海,只是淮河水势太大,旱季还行,一旦雨季,修的河流根本不够用。”
“要想解除祖陵的隐患,必须先将洪泽湖湖水排出,要排出洪泽湖湖水,必须修缮淮河,疏通淮河上游,并开掘入海通道。”
“最后不要让运河再用淮河之水。”
可以说如何治理淮河,是水利学院之中近乎永恒的命题。永远都不过时的命题。
所以很多结论都是现成的。
但是很多人都不敢说出来,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甚至比黄河改道的工程都大。
原因很简单。
黄河河道大部分是其他河道的故道,黄河下游就是大清河的河道,可以说黄河决堤之后,只有数十里是硬生生冲出来的河道,其余的都是各种其他河道。
于谦做的不过修建河堤而已。
虽然以束水攻沙的办法修建河道,土方量也不少,但是比起硬生生挖掘出来从洪泽湖入海的河道来说,就有一点少了。
而且运河相当一段都是用得淮河水,如果想用淮河水,就要强行改变淮河水的走向。
淮河本来是东流入海,而且去硬生生的分了一支变成南北流向,这也分散了河道的排水能力。
其实,如果单单治理淮河并不是需要什么高深的水利原理,只需顺着水势开道就行了,但是很多事情都是知易行难。
朱祁镇说道:“你叫陈翼对吧。”
陈翼说道:“臣正是陈翼。”
朱祁镇对陈翼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无他,老一辈治水之臣纷纷老去,比如说阮进,王永和等。朱祁镇对下一代治水之臣,也是要有所了解的。
而陈翼就是以此著称的。
不仅仅如此,陈翼对新技术从来不拒绝,在利用蒸汽机上,也是有很多独特的创见。这让朱祁镇很是欣赏。
陈翼的官职并不高,这也是与陈翼的出身有关。
学院出身,不是正统士林出身,能有工部主事已经不错了。
但是朱祁镇从来没有放弃过提拔非科举出身官员的想法,他说道:“朕将这一件事情托付给你,你能不能做下来?”
陈翼一时间都愣住了。
对水利不了解的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程,这个工程之大,甚至要超过当初河北水利治理。
这不仅仅是挖一条河那么简单。
淮河的问题,虽然入海不畅,一旦雨季就会造成下流倒灌是主要问题,但并不是说上游就没有问题了。
而且听起来挖一条河,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什么地方挖才能有最好的效果也是很重要的。
陈翼不过区区六品官。
在随行官员之中,站在最后面。
朱祁镇却要见这个关于苍生社稷,动则白银千万两大功臣,交给他陈翼,陈翼根本不敢相信。
“陛下,臣知陛下之痛心,只是这一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立即有官员谏言。
丘浚作为大学士,也是在场官职最高的大臣,却没有说话。
因为丘浚对皇帝太了解了。而且丘浚是最支持废运河,行海运的大臣。在他的著作之中,也是专门的一项,加以阐述。
他早就看出来朱祁镇的用意。
自然不会出来说话了。
反正丘浚是海南人,在运河上,是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的。
朱祁镇说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朕才不敢轻率,陈翼乃是阮进最得意的弟子,得阮进之真传,治水之事,不用他用谁?”
“陈翼,你不敢做吗?”
陈翼此事打了一个激灵说道:“臣万死不辞,只要朝廷给臣足够的物资,臣如果治不好淮河,陛下将臣投入洪泽湖之中。”
以陈翼的出身,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太高的官位了。
工部六品主事几乎都到头了,或者能调到地方上做几任知府,但也就这样了,想要更高,几乎不可能了。
但是而今朱祁镇给了陈翼一个机会。
只要他真能将淮河治理好,还愁不能飞黄腾达吗?
“好。”朱祁镇说道:“只是国家大事,朕也不敢轻率,朕现在命你为工部郎中,专司淮河治理之事,你不用随驾了,去准备淮河治理方案吧,等你的方案呈上来,如果百官通过了,这一件差事就是你的,谁也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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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朱祁镇是很公允的,但是很多官员都在这里暗暗吐槽,暗道:“你就将话说道这个份上了,还有谁会争这一件事情,有这么不长眼色的人吗?”
这近乎是明示的事情,谁也不会与皇帝对着做的。
陈翼说道:“臣谢陛下,请陛下放心,臣定然走遍淮河上下,为陛下呈上一分没有缺陷的方案。”
陈翼还在热血沸腾的时候,却不知道很多大臣此刻都在细细看着他,不是在看一个治水的大臣,而是在看一个未来很多年的治水新贵。
第五十章 老臣曹鼐
第五十章 老臣曹鼐
“好久没有与曹卿如此说话了。”朱祁镇与曹鼐相对而坐,悠悠一叹。
朱祁镇从来不怀疑曹鼐的智慧。
作为被三杨看好的后辈,虽然因为政见的问题,被朱祁镇贬斥出京,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对曹鼐的尊重。
甚至说,正因为曹鼐有足够的分量,才会落得贬斥出京的下场。
分量太轻的人,根本不会是这样的待遇,而是直接罢官回家。
此刻的曹鼐已经垂垂老矣,不驻着拐杖,已经不能行走了,年过八十的人。很多事情已经不处置政事了。
“陛下,老臣老了,陛下也不年轻了。”曹鼐说道。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哈哈一笑,说道:“岁月催人老,这天地之刀,谁能逃过不成?”
也知道有曹鼐说这个话,朱祁镇才会如此反应,如果别人这样说。朱祁镇绝对不会给好脸色。
因为朱祁镇年纪越大,越忌讳一个“老”字。
曹鼐说道:“陛下,老臣年纪大了,今日不知道明日,有些话,不对陛下说,就再也没有说的时候了。还请陛下不以臣老朽,姑且听之。”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曹鼐接下来说的话,定然不会中听。但是兼听则明,自然不能不听,说道:“朕洗耳恭听。”
曹鼐说道:“陛下登基以来,承历代先帝之余绪,励精图治,北击瓦刺,南灭安南,东征朝鲜,西入卫藏,扩边万里 列郡西域,漠北,东北,南洋。以历朝历代版图之盛,无胜于陛下者,此本朝武功之极盛也。”
朱祁镇听了曹鼐的话,心中越警醒。
曹鼐的论述之中,明显没有将元代的版图算进去。当然了,忽必烈控制大元也未必有而今大明控制版图之盛。
聪明人拍起马屁来,就是中听的,但是如曹鼐这样大臣,他们并不是不会拍马屁,而是不想。
而今如此拍,自然觉得是有必要的。
所以朱祁镇对之前的话,就是姑且听之,也不会当真,他在等那个“但是。”
曹鼐的马屁还在继续,道:“陛下,承先贤之道,创五世之论。变法度,整顿军制,废胥吏,重整赋税,以大明岁收之盛,常在五千万之数,不下于北宋极盛之时。是以当今之势,武功胜于汉唐,赋税过于两宋,真盛世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五千万之数,也是而今大明赋税全部折算为钱粮的数字。
一条鞭法本身就是将赋税折算为银两。大明五千石田赋折算为银两,大概在两千六百万两上下。
毕竟折算成为银两的,不仅仅是田赋,还有相当一大部分赋役。
二千六百万两白银,再加上盐税,关税,茶税,等赋税,一共能有四千万两出头,然后再加上一些直入大内的收入,少府与日本银两的等收入,大概小五千万两,再去年商税改革之后,已经收入三百万两棉布税,如今算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千万两,等十几样大宗货物引税制度落实之后,大概能有六千万两上下的收入。
而北宋全盛的时候,赋税折算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千万贯。
一贯也是铜钱一千枚,当然了,还有省陌之类的,一贯也不够千,这就不一一细说了。毕竟不同时代的物价,货币流通数量,乃至各种折算的计算,等影响财政收入的质量。
不同时代,类比本来就很难的。
这里大而化之。就不比细究了。
细究的话,大明一两千更多是官方定价,实际执行的时候,因为白银多寡也不一样。而随着日本白银大量流入,再加上云南大量铸造铜钱,大体上还能维持住这个价位,具体不同的地方,一两白银能换多少,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个数字,朱祁镇是有一些高兴的。
在他看来大明版图远胜北宋,又经过数代之经验,谈不上海晏河清,但也太平,可以对比北宋庆历年间。
也就是北宋财政收入高峰之一。
所以大明岁入超过北宋是正常,如历史上似乎大明税入与北宋相比差了一大截,那才是有问题。
即便朱祁镇知道,曹鼐是在拍他马屁,而今也有几分熏熏然。
这毕竟挠到了朱祁镇的痒处。
只是听到最后八个字。朱祁镇立即回过神来。
因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不是什么好词。
果然,曹鼐下面的话,就急转直下了。他说道:“躬逢盛世,臣无限荣光,即便见宣宗皇帝于地下,臣也有话能说,只是臣老而将死,恐有些话,老臣不与陛下说,就没有人与陛下说了。”
“盛世之下,却有隐患潜流。”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是何隐患?”
曹鼐说道:“臣以为乃是士风,民风,人心三者。”
“陛下也有感受,自从正统以来,各地地方官一任不如一任,贪鄙之臣,累累皆是,圣人之言,可以写的花团锦簇,实际却口中一套,心中一套,贪利贪名,少有开国质朴之臣,敢言之士。”
“自从辟雍之会以来,儒分为四,一曰心学,二曰格物,三曰公羊,四曰道学。天下士子茫然不知所从。彼此之间,以己为是,而彼为非。”
“而今不理,将来恐怕朝廷大体之不存。”
心学就是陈白沙为首倡,还有很多南方士子赞同,声势相当之大,在吴与弼死后,俨然是一派宗师了。而格物就是贝琳为首,并有一些北京士子加入,贝琳而今也年纪大了,不在一线了。但是格物一道也算是传开了。
毕竟有吴与弼做背书,也被视为儒学一脉。
至于公羊,自然是朱祁镇提出的变法理论的核心,在这上面却没有什么核心人士,多在官场,比如丘浚,王恕,等等大臣都赞同这一点。
在很多科举考试之上如果向方面偏向,就会有更多可能被录取。
至于道学,就是程朱理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道学,从唐末发端,历经几百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优势的。
在面对而今纷乱的局面之下,自然有很多人坚持道学,特别是北方很多人。
但是却缺少一个重要性的领军人物。
这些学问之中,真正有优势的反而是心学。
程朱理学已经很僵硬了,而且体系完善,很难做改变。而所谓的公羊学,更是政治口号,即便当初提出的几个人,也未必真心信奉。故而根基最虚,而格物学在吴与弼死后,被很多道学家非议,认为是工匠之学,不能登大雅之堂。
贝琳在儒学上根基太浅,双方谈不拢只能决裂了。格物学虽然有皇室背书,甚至入大本堂讲学。
但是基本盘都是一些工匠,也就在北京附近传播,影响力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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