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849章

作者:名剑山庄

汪直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被射中数箭,而且都是要害之地,比如把眼睛,喉咙,胸口,太阳穴等数次。

所以汪直去的,一点痛苦都没有。

几乎一瞬间,就与生命告别了。

汪直一死,就有无数士卒大喊道:“敌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陛下宽大为怀。而今弃兵者,既往不咎。”

声音传开,太子私军纷纷回望。

毕竟这一支军队,虽然说是太子的,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却是汪直一手一脚的训练出来的。

汪直在军中的威信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当这些人发现汪直死了,顿时士气崩溃。本来平衡的局面,立即向一方倒去。

朱旭林指挥各部乘胜追击。

第一时间去看石彪。

却见石彪呼吸急促,身上有一处大大的伤口,穿过了三层甲胄,血水咕咕的往外面冒。

却是刚刚在汪直被暗箭射中的同时,石彪的身体坚持不下去了。毕竟人老了,战斗之前,蓄着一口气用尽。此刻脱力,被人一刀刺中。只是隐藏在汪直被杀的呼喊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

朱旭林一边招呼军医,一边说道:“侯爷,你怎么样?”

石彪解下盔甲,却见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之中新添一处,伤口并不大,但是伤势很深。一个军医已经上来处置了。石彪很习惯的,说道:“小事而已,我这里不用管,快去西华门,陛下要紧。”

朱旭林说道:“是。”

随即带队走了。

石彪看着朱旭林走开,心中一阵强烈的失落感。

其实石彪的情况,很严重。最少石彪而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甚至不能动弹,可以说,他只要有能动的力气。就一定会跟着过去。

原因很简单,在危机关头出现在皇帝面前,定然能给皇帝带来很很深的印象。

作为臣子,什么最重要,就是帝心,这是一个能简在帝心的好机会。

可惜,他错过了。

他的一生,似乎从来是与各种好机会失之交臂。

“朱小子,这一次要飞黄腾达了。”石彪心中暗道。

汪直一败,朱旭林直接赶着溃兵冲到了西华门下。这样的局面之下,太子败局已定。

正统二年十月初五这个上午。

数个时辰发生的事情直接影响了大明今后十几年的政局。

硝烟味与鲜血味尚没有散去。很多伤员的呻吟之事,尚在耳边环绕。

朱祁镇身边的大臣们也很狼狈,即便是丘浚也是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朱旭林跪在下面,而太子被两个人压在身后。说道:“臣朱旭林拜见陛下,臣将送太子来见陛下。”

朱祁镇来不及整理衣服,看上去万分狼狈。一身金甲也增添了不少血污,此刻他在激烈的战斗之后,有一些腿软,却不肯失了面子,死死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比朱祁镇更狼狈。

身上的衣甲已经被扒下来,一身洁白的里衣,一被糟蹋的不见本色了。而太子的双眼无神,不过是木木的,好像是一个死人一般。

朱祁镇很想问问,太子为什么这么做,但却没有时间。

这一场政变被粉碎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各种事情才是刚刚开始。

太子闹出这样的事情,不管朱祁镇怎么想,太子是决计不能继承皇位的,那么谁继承皇位?朱祁镇一时间没有了人选。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培养太子,对其他皇子也有培养,但是朱祁镇并没有多关注。

此刻,几个儿子谁堪大任,朱祁镇一时间说不清楚。

一瞬间,朱祁镇体会到了太祖皇帝的伤心。

培养这么多年的政治接班人在肉体上的死亡,与政治上的死亡,几乎是一样的政治风暴。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大明太平不了。

而眼前,朱祁镇最应该做的自然是安抚将士,赏赐功臣。

于是,朱祁镇立即升马永,朱旭林,两人分别为上元伯,与江宁伯。而上元与江宁都是南京城的附郭县,也就是将南京本地的地名为爵名。而石彪为义国公,于是石家一门两国公,唯一可惜的是,石彪年纪太大了,这一伤一直没有好。缠绵年余,最后撒手人寰。

虽然石家一门两国公,但石家在大明军方版图之中,并没有因为石彪封国公有什么发展。

魏国公死于乱中,也算忠贞不渝,朱祁镇让才九岁的魏国公世子继承国公之位,并以皇子的待遇养在宫中。

这也算恩典了,因为一般来说勋贵袭爵,必须是成年之后,而且要考教弓马骑射,兵书zhan

这对魏国公家族,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毕竟有这样一个新任国公,与皇室的关系必定很密切,就好像而今的英国公张懋与太子的关系一般。将来必定成为未来的皇帝的亲近之臣,这对魏国公重回权力中枢大有好处。

但是魏国公府而今只剩下孤儿寡母,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将会落寂下去了。

甚至还等不到小魏国公长大,魏国公现在的地位就会摇摇欲坠。

朱祁镇忙了好几个时辰,从将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

朱祁镇这才有时间,去见太子之前。在去见太子之间,朱祁镇试探的问了丘浚一句,说道:“以卿之见,太子当如何处置?”

丘浚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太子失德,不可为天下主。至于如何处置,当为陛下家事。”

朱祁镇说道:“卿之意,朕知之。”

丘浚的意思,有两个意思。

首先,丘浚反对太子登基,也就是朱祁镇之前说想的,在政治上太子上已经死亡了。别的不说,如果太子今后登基,今日之平乱功臣,该何以自处?如果太子登基今日之功臣,有一个是一个,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有功之臣,反而因为救驾之功获罪,如此黑白颠倒,大明如何让人信服?

而且太子如此大逆不道,还能登基,大明士林统统不服。

也就是之前,因为祖制支持太子的人选,今日全部翻转了态度。

其次,就是丘浚不想太子死。

毕竟太子毕竟是储君。

对于储君不应该进行刑罚,不加以刀兵。

所以,丘浚将太子这一件事情,缩减到天子家事?

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在大明天子有家事吗?根本没有。

今日说是家事,本来就是想给太子减免刑罚。能让太子活下去。

朱祁镇听出了丘浚的言外之意,也听出了丘浚言语之中矛盾。丘浚似乎对而今的局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何止丘浚对这个局面有些棘手。

朱祁镇也感到棘手之极。

只是再怎么棘手,朱祁镇也必须去处置了。

太子并没有关在其他地方,就是在乾清宫的一个小房子里面。

此刻,已经华灯初上之时。

太子沉默在黑暗之中,怀恩举着灯走了进来,朱祁镇跟在后面。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都出去吧,怀恩留下来。”

一时间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之中,只剩下朱祁镇,太子与怀恩三个人留下了,留在一片沉默之中。

好久,朱祁镇说道:“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太子说道:“有。但是现在却不想说了。”太子微微抬起头,说道:“但求一死而已。”

朱祁镇勃然大怒,说道:“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做这个的?你知道吗?我本来准备在明年回北京时,带你回家,一二年之内,就让你监国,再等几年,我就准备内禅了。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这是朱祁镇最伤心的一点。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别人背叛他,他还能理解。毕竟政治人物之间,有太的政治分歧,即便是他与丘浚两人之间,也未必政治观念都是洽和的。有矛盾,有分歧,上升到肉体解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谁搞死谁而已。

但是是太子。

是他将来的政治继承人。

这让他太不能理解了。

特别是他此刻一闭眼睛,就看到了西华门的血流成河,今日在南京城中,最少有数千人因为这一件事情而死去,都是大明的精锐敢死之士。每死一个都是大明的损失,这样的伤亡,足够大明打一场数万人的大战了。

就这样不明不白,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

太子听了,先是轻笑两声,随即又大笑起来,好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是那种不笑不足以证明其之荒庙的地步,太子笑的上气不压下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死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死

朱祁镇厉喝道:“你笑什么?”

太子这才止住笑声,说道:“父皇,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不,你还在骗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肯放下权力?你怎么肯将大权交给我?”

“我从小的时候,您教我的就是如何争夺权力,保住权力,使用权力。你从来告诉我,权力这东西从来不是让过来的,是夺过来的,同样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政治人物。只相信利益,只有利益本身而已。”

“作为一个皇帝,不应该有私情,大爱天下,不爱一人。”

“这些事情,你都给我做了榜样?”

“从四岁开始,我就受到最严苛的教育,在出京之前,十几年之内,我都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出京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我最快活,就是在兰州挖水渠的时候,那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做事就行了。一件简单的事情就行了,其余的什么也不会考虑,一直到到了广西,遇见汪妃,我都是很快乐的,也一直是按照你的安排来做的,努力了解民间,了解大明,为将来登基为帝,造福大明做准备。”

“可是啊,我等了二十五年,却等出一个太孙?却等到了流放南洋之地,终身不得还乡。”

“是的,我一开始也相信,你是在磨砺我,”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是相信的,但是而今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南洋,兢兢业业,毫无怨言,但是,父皇,你重病半年,几欲不能临朝,却依然百般苛责于我,不许我回京一步,这将大不孝之名冠于我身,又与我那好五弟那么多好处。一到南京,又剪除我其他羽翼,这手段这步骤,你说你没有想过要换太子?”

朱祁镇气的满脸通红,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怀恩说道:“殿下,您误会陛下了。陛下绝无此意?”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也是你教我的,君心独运,岂能让人所知,这老狗,说是你的心腹,但是我知道,帝王只有棋子,没有心腹,如果有,也不过是贴着心腹之名的棋子而已。此等大事,不到时候,你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也包括这老狗。”

朱祁镇说道:“我说我没有换太子的意思,你是半点不信。”

太子说道:“信,怎么会不信?只是你只要转一个念头,我这太子就没有了。却也事实?大丈夫岂能受制于人?而且,是您这位没有半点人情的父亲,与您感情,不如说利益,在我看来,你其实最想做的是让我死在海外,正好扶持太孙,我那傻儿子还年轻,什么也不懂,父皇你正好再为儿孙操心几年。”

“父皇即便是长命百岁,我那儿子,也不到六十岁,是等得起的。”

“或者,再换一个太太孙,也不是不可以的。”

“父皇,你总是有办法的。”

朱祁镇听一句,只觉得好像一柄刀子插进自己的心中,说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吗?” 太子说道:“父皇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雷霆雨露,皆是陛下之意。”

两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说,太子说的都是假的,朱祁镇或许还不会这样失态,正是因为太子说的都是真的。朱祁镇几十年皇帝做下来,与权力共生的生活方式,朕即国家,国家即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权力与朱祁镇相互寄生。

这哪里是说剥离,就能剥离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而今退位,对大明天下的长治久安,是有好处的。但是本质上,他却一直在拖延。从这里不放心,那个不放心,从这里不放心,到那个不放心,一处接着一处,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不放心吗?

不,本质上是对权力的不舍。

而今,朱祁镇对驾驭大明有些力不从心,这是之前朱祁镇那种工作狂一般的方式,让朱祁镇力不从心。但是并非每一个皇帝都是这样的。

朱祁镇如何能磨合出一个,既能减轻自己的工作量,又能让自己掌控朝廷的工作方式,朱祁镇会不会又反悔之前的举动,比如让太子监国,让太子在最高权力之中分一杯羹,本来一人独享的君权,有一个叫做储君的东西来分享的。

朱祁镇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或许有人可以将权力弃为蔽履。但是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没有拥有过权力的人。、

太子的话,反而说中朱祁镇很多,他自己都没有多想的心思。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对太子满意,又不想让太子回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