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别楼
嬴政想了想,说道:“义兵,圣王之兵也,载道载义,宣而战,战而阵,不掳掠,不杀降,春秋义兵,宋襄公可当,战国义兵,从未有过。”
“嗯?”
嬴政说道:“先生认为乐毅是义兵所累,那敢问先生,乐毅攻齐,可曾宣而后战?”
掌柜的神色顿然,齐燕那之间何等仇恨,岂会宣而战,顿时道:“不曾!”
嬴政又说道:“那可曾战而列阵?”
掌柜继续说道:“不曾!”
嬴政继续道:“乐毅大军掠齐财货六万于车天下皆知,可算不掳掠?”
掌柜继续嘴硬说:“……战国之争,因时而制,乐毅大败齐国四十万,却不杀降,凭此一点,还不够义兵?这难道还不能说累于义兵?就说当年白起不就是因为害怕被赵国四十万俘虏所累而选择了坑杀?”
第六百五十六章 嬴政 于百姓义于天下义于社稷义
嬴政接着说道:“进入临淄前,乐毅两战确实败齐国四十万,二十万俘虏全数押回燕国做苦役刑徒,但路途饥寒死得大半,其余未过三年,悉数冻死于辽东,此可于杀降有异?”
掌柜的想不到,面前的公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他都不知道的道理!
就连苏劫也诧异不已。
嬴政的话让他好生感慨。
嬴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道理,先生难道不明白?不正是晋书中所言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道理吗,既然如此,乐毅六年不下即墨,到底是义兵,还是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唯图自保呢?若是如此,乐毅惜命自保,李牧舍生忘死,他又如何于李牧相提并论?”
此时。
整个酒舍中,鸦雀无声,空气中静怡的如幽幽峡谷一般。
掌柜的脸色此前是青色的,现在,居然慢慢充满了红润之色,可见他内心的波澜何等汹涌!
掌柜的咬牙瞠目,紧紧的盯着嬴政,说道:“天下之治,乃王治也,天下之战,亦王战也,如此,方可保社稷安稳,你认为以不义之兵,去讨伐天下,这不就是不义之战吗?即便得了天下,那何来长久之治?”
嬴政深吸一口气,道:“先生此言,真的只通兵法,而不通政务啊”
掌柜问道:“何解,何意?”
嬴政说道:“天下列国,战国四百年来,征伐频频,若是按先生的义兵之理来说,天下列强不就是强盗么?武安君白起,秦侯苏劫,岂非不是义之屠夫?依此蔓延,奖励耕战,斩首进爵等等秦法,还有什么意义?按此道理,秦国不是应该更加衰弱?而非今日之强盛?在说列国,远的不说,就说这两百年来,秦国变法强国以前,秦国的财富被山东掳掠了多少?秦人降卒被六国活活杀了多少?”
嬴政声音铿锵,每一个字每一句就像锤子一样砸在了掌柜的胸口。
嬴政继续说道:“老秦人谁家无兵?是人皆知秦人宁可战死而不降,与其说是悍勇,毋宁说是被山东六国杀降给杀怕了,杀便杀,老秦人只怨自己,也不说其他,可只许你杀我,就不需我杀你这个道理了?一个义兵便搪塞过去了?万千年来说,谁有义兵?周武王灭商杀的血流成河,义兵何在?当年秦国穷弱,六国抢占了秦国整个河西将大军压到了骊山,将关中劫掠一空,其时义兵何在?要在天下立足,不图强血战,却如先生口中的,如乐毅所谓的义兵?是何道理?”
嬴政最后说道:“所以,本公子看来,先生所谓的王治,即便有义,也不是兵义,而是王义!于百姓义,于天下义,于社稷义!”
掌柜被嬴政最后一句话,直接说的推倒在椅子上。
他纵横一生,居然没有眼前这少年看的通透?
眼前青年莫非是赵武灵王转世不成。
这样的青年,他何曾见过?
那赵偃若是有眼前少年的半点,何至于赵国沦落到今时今日?
见掌柜心神巨震,难以他言。
嬴政顿时稽首道:“先生,此乃政务之辩,非在下不敬,若是出言突兀,请先生原谅。”
……
上林直道上。
马车缓缓朝着咸阳宫前进,车马里,嬴政的手里捏着三册竹简,这可是成而毁的赵武灵王兵书。
嬴政问道:“太傅,如此珍贵之物,这掌柜为什么会给政儿。”
苏劫笑道:“那大王是喜欢这兵书,还是希望拥有这样的良将呢?”
嬴政顿时一愣,诧异的看向面前的苏劫,又看了看手里的兵书,说道:“自然是良将!兵书虽好,但乃死物!可惜,如此人物,却不愿为大秦效力,太傅带政儿来这里的深意,难道是想让此人为秦将?”
苏劫笑而不答,说道:“大王心中明亮,兵法是死的,人确是活的,赵武灵王的兵法不同的人去学,便有不同的思想,一为二,二为三,三为万物,诸子百家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才会大彩于世,大王之才古今罕有,为人谦逊好学,他日必有千古之大成就,世人也自然会倾力投效于大王麾下,正如大王所言,大王便是王义,臣也看得出,大王很喜欢这个人才,如让其为大王所用,也不是没有办法。”
嬴政来了精神,问道:“恳请太傅赐教,如此之人,若是让其泯然于众,此乃政儿之失。”
苏劫道:“臣于他有些恩怨,此人怨气难消,臣恐怕是说不服他,最后还是要靠大王自己的,今日所见,此人对大王还是有些好感的,日后,大王不妨多多前去拜访,一旦有了机会,知其软肋,大王对症下药,必能俘获其心。”
嬴政道:“就,就这么简单?”
苏劫笑道:“这可不简单,要知道,古来君王礼贤下士,从不在少数,更有不少千古美谈,大王安知此人不是大王的姜尚呢?”
二人畅聊之间。
苏劫将嬴政送到了王宫门口。
便相继告辞!
一个时辰偶。
西门酒舍。
掌柜如木桩一样坐在椅子上,隐隐颤动的眼帘暴露出他此时心情的不平静,嬴政离去之时再次招揽了他,他也婉拒了。
掌柜虎目垂泪,那青年的年岁比赵偃还要小一些。
但其展现出来的才智,十个赵偃怕是也不及。
随即他用手一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赵偃有他三成……”
话音没来。
屋舍外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可惜这天下,从来都没有如果!”
掌柜忽然看去,只见大门再次被打开,苏劫再次出现。
掌柜眸光微冷,道:“你怎么又来了!”
苏劫叹了一口气,也不客气,坐到了掌柜对面,说道:“身为臣子,自然要为君王分忧,不就正如你为那赵偃分忧一个道理,可惜啊,你我二人却遭遇不同,所受恩遇更大相径庭,实乃可悲,可叹。”
掌柜温怒道:“秦侯若是来取笑,或是来招降,大可不必多费心神了!”
苏劫拿了一樽酒樽放到了对面,道:“李牧,不管怎么说,本侯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你就如此报答本侯的恩德?本侯知道自己确实无法说服你,你就于本侯饮了这酒,相救之恩,便算一笔勾销,如何。”
李牧本欲离去的身影,顿时怔住。
脑海里几经辗转,最后,还是来到了苏劫对面坐下。
苏劫率先道:“敬将军!”
李牧也将面前的酒樽拿起,道:“世上已无李牧!”
说完一饮而尽。
随即,李牧又问了一句,“时才那公子,是不是秦王嬴政!”
苏劫点头道:“将军慧眼!”
李牧虽早有所猜疑,此时苏劫当面肯定,顿时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大秦何等幸之,六世明君,他少年即位,却隐隐胜过昭王,了得啊!”
苏劫笑道:“大王不知将军之名,却惜将军之才,对将军之敬发乎由心,将军以为,跟随这样的大王,于跟随赵偃,有何区别?”
李牧回忆着脑海里的嬴政,赞叹道:“嬴政寓处富贵而不甘堕落,只要奋发自勉刻苦打磨,人中英杰也。”
这也是李牧由衷的感受。
苏劫点头道:“自古以来,少主即位,淹没者不知凡几,大王年少,于寻常人也有相同的时候,纵然会稍稍有失偏颇,本是在所难免,但大王最为可贵之处,便是有主见,有学识,虽刚不斜,刚正兼具,此非赵偃田建之流可比。”
苏劫接着说道:“太史令抵掌史笔,秦赵更是同宗同史,将军在青史之上,可有见过如此以正道为立身之本的少年君主?与之同样,譬如那殷纣有才无学,言伪而辩,行辟而坚,虽少有搏击之勇,然更有渔色淫乐之能!而大王,所学所言无不堂堂正正,不近酒色不恋奢华,只一心关注学问国事,此等大王,必成明君,将军言不逊于昭襄王,本侯却认为,其可超迈昭襄王成秦国之大业也。”
李牧顿然垂首。
两手握拳放于腿上,两眼一点,直视桌案。
苏劫见李牧的样子,顿时语气一松,说道:“也罢,本侯此来,并不是为了招降于你,大王柔韧宽厚,学问心胸皆大,本侯身为太傅,却有失教导,你既有意将赵武灵王的兵书交给大王,本侯安能不知你心中遗憾?日后,大王若是前来找你讨教,还请你看在大王好学的份上,好心教导,这样,也不枉本侯救你一场。”
苏劫大口饮完面前的酒樽,不做停留,直接离去。
李牧看摇曳的门槛,陷入沉思。
……
第六百五十七章 燕国于丘林合谋兵临雁门关
时间交错。
日前数日。
雁门关外三百里。
黄沙漫天,烈日之下,擂鼓大作,数条长龙连成一线,或弥散或汇聚,从东方朝着雁门关北开是聚拢。
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出现,皆身披胡服,背扛大弓,左右或刀或剑,满脸狰狞,纷纷停下了马蹄,看向南方雁门关所在。
为首的大汉带着极大的胡帽,两撇虎须被风吹的飘扬。
他两眼如灯笼,手掌比寻常人看起来大了不少,此时,他大手一挥,“儿郎们,扎营!。”
“喔喔喔……”
三个时辰后。
大营连绵数十里。
营帐之中,为首的两撇胡须的大汉,似乎等候了多时,只见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并未坐下,而是直接来到首领面前,躬身握拳,道:“见过尊敬的丘林单于。”
丘林氏,乃是北方部落的一大氏族。
氏族多居在辽东以北,也就是燕长城以北的地界,本来和燕国征战了多年,但在数十年前,他的祖父被秦开差点给灭了。
后来,秦开补造长城,燕国北面的部落只能求和。
纷纷对燕昭王开始进贡,邱林氏也乘机改变了策略,直接和燕国开始贸易通婚,这样的策略,让他们不仅没有衰落,反而更加的强盛。
提嫫和旋星,也就是这个时候,被其中一个部落国,送给了燕昭王。
丘林氏当时不能进攻南边,又要面对西边的林胡和东胡,简直是喘不过气来,直到李牧将林胡和东胡的各部落联军打败,单于王更是被追杀到了小月氏部落。
此时的丘林氏,便乘机获得了大片的土地。
丘林赟看向面前的人喃喃点头,道:“使者请坐。”
来人正是燕国的使臣。
使者说道:“单于,以贵部落于我国多年的邦交之情,方才告诉单于这样的大事,那灭了东胡林胡的李牧,如今已不在雁门关中,而雁门关,据吾国探报,只有一个小将镇守,以及征伐了一年的疲累秦军。”
丘林单于眼珠一转,顿时笑道:“本王自然是信燕国的话,否则,也不可能劳师动众,跨越数百里来到这里,只是,以你燕国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去攻打雁门关吗?”
使者笑道:“不瞒单于,如今,秦国和我燕国彼邻,燕国不敌秦国也是事实,但这么多年来,燕国给了单于多少好处,单于应该清楚,如果我们国家被秦国占领,那单于可会获得好处?单于不会以为,秦国会和燕国一样对待北方的部落吧?”
丘林赟点点头。
使者继续说道:“其实,单于心里跟明镜一样,当年李牧覆灭了林胡和东胡,将赵国的百姓,以及关外的牧民,都纷纷放养在雁门以北,这一片草原,何其富饶,如今也不成了秦国的土地吗,但是,关内秦军有城墙坚守,那关外大片的财富却没有啊!”
丘林赟哈哈笑道:“瞒不过使者。”
使者继续道:“被李牧好不容易打下的大片草原,成为了秦国的土地,上面有秦国的财富,秦国的牛羊,可是,这也是掠夺塞外百姓的东西,单于将其夺回,在这秦将的守备下,易如反掌,到时,雁门关得知单于的威名,必然大乱,单于获得了好处,我燕国自然也获得了好处,对单于和燕国,乃是双赢,至于雁门关是否攻打,何时攻打,单于自行决断,在下又何必多言呢。”
丘林赟笑道:“雁门关如此重要,秦国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关卡托付给一个小将呢。”
使者大笑道:“单于有所不知道啊。”
“哦?愿闻其详。”
使者道:“这小将叫做蒙恬,单于可能不知,此子虽然无名,但是他的祖父蒙骜,乃是秦国大将,镇守萧关,便如燕国的秦开地将军,秦国为什么这么安排,不就是因为蒙氏吗!要论才学,单于莫非以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将,可以和李牧比肩不成?此乃其一。”
“秦国看似连战连胜,但举国兵马早就分散于其土地,国家已然无人可用,其政务也皆在整治枢纽之中,最重要的是,雁门关虽有秦卒十万,但却无兵可增,更无李牧的胡服骑射,实乃外强中干也,此二点,单于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没有增援。
一个小将。
国家还处在大战后的修养阶段。
这小将而且是靠着家族的威名。
若说这里是李牧,他丘林赟是有多远跑多远。
一个竖子,何惧之有?
丘林赟哈哈大笑,站了起来,道:“使者此话知心,你说的这些,其实本王都已知晓,燕国于丘林氏友谊长存,雁门关大乱,丘林便可占据曾经东胡林胡的土地,成为最大的部落,你燕国亦能不被秦国所掣肘,于我们而言,好事,好事,使者能将本王带到这里,也算功劳盛大,来人,给使者准备金银。”
使者连连笑道:“单于安心,在下也就安心了,此番回燕,大王必定高兴不已,对了,燕王还准备将燕国的公主嫁给单于的儿子,以示我两邦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