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别楼
姬丹眼角挂着痛恨交加的泪水,强硬的说道:“乐毅之志,千载一遇,燕败垂成,时运固然,但我燕国若是逼之以威,劫之以兵,虽二城几于可拔,而霸王之事逝其远矣,乐毅岂不知二城之速了,拔城而业乖,我燕国如此来做,乃是实施召公之志,举国不谋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全于天下,何来你口中之缪言。”
苏劫哈哈大笑。
狂风之中,只说了一句:“明可下城,而不下,明可灭国,而不灭,将周礼之王道颂德运用于战国之世,此不是迂政亡国呼?”
随后。
城楼上没了声音,同样也看不道姬丹的身影。
王贲策马上前,来到苏劫身侧,道:“武侯,末将何时攻城。”
苏劫想了想说道:“蓟城,不用攻了!”
王贲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
苏劫道:“今夜,姬丹必会逃往辽东,到时,你等自行入城便可,万万不可扰民!”
“那是否追击!”
“既然要灭燕,当然要追击!”
却如苏劫所言,当夜,整个城中的士卒因为今日白日里,苏劫和姬丹在城楼上的对话,毫无半点战意。
尤其是当秦军来临之后。
姬丹他们都发现了,百姓们那灰败的脸上居然还闪过了一丝色彩。
秦军不杀无辜庶民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想指望这些百姓和他们一起对抗秦军,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当夜。
丑时,蓟城的一座小门忽然打开,姬丹和几万士卒,猛然的全部涌出。
根本就没想过和秦国继续对战。
整座蓟城,只剩下了百姓,蓟城令,以及一干将军都纷纷快速的朝着辽东的方向奔腾而去。
就在姬丹率着数万人奔逃的时候,早就防范的秦军忽然杀出。
姬丹一见根本不准备于之交战,立刻道:“留一万人断后,其余人随我一路前往辽东。”
追击的大将是李信,李信见状,大吼一声,和断后的燕军厮杀了起来。
旬日之后。
李信部紧追不舍,姬丹根本就没有任何喘息之机。
只有不舍昼夜的向东逃亡。
如此,两军衔尾,越过了辽水进入了燕国东长城地带的衍水河谷,然而此时,姬丹的人马个个枯瘦如柴疲惫异常。
他知道,接下来,他们在也不可能与秦军较量脚力了。
此时,姬丹进入山谷,看着骑士们纷纷倒在地上。
可谓是粮草断绝,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姬丹悲从心起,举剑就搭在了脖子上,此时,一个辽东骑一见,立刻扑了上去,哭喊着将姬丹手里的长剑给夺了过来。
姬丹哭道:“我姬丹对不起你们,我死了,秦军自然不会追击,你们便可有了生路。”
那辽东将军终于一咬牙,说道:“大王,我等并非无路可走啊。”
姬丹闻言,蓦然提起眼帘,诧异的看了过去。
不仅如此,周围的士卒也都纷纷从地上坐了起来,两眼盯着他。
现在,他们的马已经没有多少了,粮食也快消耗殆尽。
李信部署差不多不出半日就会追击过来。
辽东将军说道:“从此地向前在走十里,衍水河谷之中,有一个秘密营地可以藏匿,秦军不可能找到那里,不仅如此,这个营地乃是当年乐毅在辽东练兵时开辟的一片山岩洞窟,屯有大量的粮草干肉。”
此人的话,无疑是晴空惊雷。
给众人注入了生机。
姬丹瞪大眼睛,厉声说道:“你,既然有此营地,那你为何不早说?”
辽东将军垂头,道:“东燕王早有严令,辽东营地不得对任何人泄露。”
姬丹呆滞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他从秦国逃回了燕国,别看燕王喜对他这个儿子放权任事,但是,任何时候,真正的兵权机密老燕王是半点都没说的。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都是老燕王为了救自己性命的后备。
姬丹顾不及他立刻道:“带路,那是将士们唯一的活路。”
说完,那疲惫不堪的身躯里,猛然生出的额外的力气。
就是这般,
后方追击的李信,忽然发现,姬丹逃往的人马居然凭空就这般消失了。
李信大恨。
他眺望着四野,在这样的天气下,如此多人马的踪迹按道理是很好看行径的端倪。
就说这雪地的足迹,几万人奔行,仓促之下,就是连下大雪,都不可能全然掩埋。
副将道:“将军,末将以为,这姬丹必然是找到了小路,藏匿起来了,此地山川河谷多有,我等不熟地形,难以寻觅。”
李信微微点头,面色肃然。
他如何不知情况,都快追到了辽东了。
若是真的被姬丹给逃了,武侯固然不会降罪,但是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就说这一次,人人都立下了大功,他李信怎能甘居人后?
忽然。
李信灵光一闪,道:“如果姬丹藏匿起来,这人马还有数万,就是每日的粮食耗费都颇为巨大,其断然不可能甘心活活被饿死,要么,这山谷之中,必有秘地,要么,此人定然会命人赶往辽东,向老燕王所要救援粮草所用,我等既然无法搜寻,那便去找老燕王,逼他交人。”
李信的副将闻言。
顿时点头道:“将军思虑周全。”
然而,就在李信大部队赶往辽东的路上,反而先行见到了从辽东赶来的两万燕军。
顿时秦燕军队立刻对峙了起来。
然而,燕国将军率先制止了大部队的行动。
而是单骑来到了李信面前。
拱手道:“足下可是李信将军!”
李信点头道:“正是!”
姬丹如何也想不到。
他刚刚来到衍水河谷的营地的三日之后,忽然,两万辽东轻骑忽然出现,随后将整个衍水河谷给包围了起来,李信等人来到营地的上头,从上而下,看着那倚靠在河水的山洞。
此时,燕军逐渐缩小了范围。
那些藏匿起来的燕国士卒本以为等来了援军,可谁也想不到,刚一冒头,就被一阵骑射,顿时死伤了一片。
发现不对劲的姬丹军马顿时想要突围,却被李信的人马全部堵住了退路。
姬丹见到这一幕。
忽然,却失去了先前的慌乱,他制止了众人的突围,而是从人群中缓缓的走了出来。
白衣白发,目光似血。
姬丹淡淡默默的看着面前的燕军。
然而,辽东将军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姬丹,便直接拿出了王书,当着所有人道:“太子丹密谋作乱,着即斩立决!”
简单的一句话。
似乎抽干了燕军身上的勇气。
无法想象,姬喜在颁布这道王书的时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但是,姬丹是看不到了,燕军也看不到了。
没有人知道,姬喜这个复杂情绪的老王,到底是怎么看待姬丹的。
说他在乎,他根本就没管过姬丹的死活,一心想的,就是坐稳自己的王位,哪怕中间隔了一个赵国的时候,都不敢惹怒秦国。
姬丹原本是在赵国为质子,硬是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西秦。
你说他不在乎。
老王又似乎真的除了在兵权上,一切都不会拒绝姬丹,哪怕姬丹说出刺秦如此荒唐的事情,都是支持的。
或许那一刻,姬喜是真的认为,儿子有胆量!
所以在历史上,姬喜对姬丹的态度,无疑是复杂的。
而姬丹除了刺秦,站在秦人的角度,自然是大恶不赦,但是,在燕地甚至以后的两千年,太子姬丹都是义的化身。
哪怕就是历史上,嬴政对姬丹,也说过一句话,在荆轲刺秦以前,为什么荆轲能够上殿。
那是因为,嬴政相信姬丹,因为嬴政自己都说,姬丹多义,不善诈。
然而,姬丹却偏偏在这一次用了诈。
姬丹自己。
从姬丹对樊於期的态度,也能看的出来。
在正史中,多人劝言让他将樊於期送走,可是姬丹虽然有私心,但首先想到的是,樊於期落难来投,我怎可至他于不顾。
那一刻,也许才是真的姬丹,是那个在邯郸中拼命护卫赵政的姬丹。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过于复杂的人,只是一个身在王家,有那么一点私心的人。
一切都是宿命使然。
此刻。
当老王的诏令颁布,姬丹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然而,那些辽东的骑却一个个大位惊愕,轰然一声便要上前拼杀。
“不可!”
姬丹一声大吼,阻止了于他一路生死与共的骑。
骑士们愣怔不知所措之际,姬丹猛然转身。
神色平静,他在每一个将士的脸上扫过,说道:“诸位将士,父王不会疑我作乱,无论我是否真的作乱。父王之令,是要我必死而已。”
一时间,将士们纷纷跪了一地。
就连围困的燕军,也突然泪如雨下。
同样跪在山洞外前来杀姬丹的将军,也不由痛声悲泣:“太子,臣不敢动手!!”
燕军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内,这一幕尽然落入到了李信的眼中。
忽然。
姬丹看向峡谷内的天空,看起来,狭小又空旷。
他扬天说道:“八百年之燕国,断送于此,丹愧对先祖,愧对臣民,诸位记住,今日丹死,不怨秦国,唯怨燕王室之昏聩君王。”
长长的吼声中。
他断然抽出腰中长剑,一道剑光贯穿腰腹。
“太子!!!”
“太子!!”
姬丹久久摇晃着,始终没有倒下。
多年以后。
太子姬丹的故事已然流传在燕国故地,流传在辽东的白山黑水之下,不知从何时起,这道古老的衍水便叫做了太子河,直到两千多年后,都依旧在流传着。
蓟城的城楼上。
苏劫一言不发的看着这片古老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