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只乌
似乎也愣了下,可沈世魁是啥也没说,默然的向后退了个位置,早晨来拜年的东江将令看着这一幕,互相间眼神禁不住交相闪烁了几下。
这个如流星半崛起的毛家少帅,终究还是坐上了东江二把手的位置,将来一但老帅隐退,继承人是谁不言而喻,如李九成,陈继盛,刘氏五兄弟,心头也是有了数。
不过对毛珏而言,这么一个短暂的权利交接还没等尝出味来,甚至一块猪头肉还没啃两口,毛文龙又是把筷子撂下了,起身离席,弄得他也不得不呜呼一声撂下筷子。毕竟毛家也是官宦人家,大年三十这一天要禁饱,以提醒子孙创业不易,守业要专心!勿骄奢淫逸!
今天注定是要饿半天了。
过年的麻烦还不止这些,犹如鸭绿江边市的存在,如今义州已经是取代了皮岛,成为东江镇最繁华之处,这祭祀之处也设在了义州,随着马车出门,方圆几十里之内数以万计的百姓举家都往义州汇聚而去,好几年,这辽东战地没有如此热闹了。
也是按照传统,由官家组织乡里坊间祭祀皇天后土,社稷之神,保佑明年还能风调雨顺,有个大丰年,前几年都是在皮岛过的,毛珏还真没想到自己的防区会有如此盛景,马车上他也坐不住,频频撩开车窗,向外张望着。
不仅仅他,俩妞更是把两俩脑瓜都探了出去,后世十月一见惯了高速公路的人挤人的风景,可这个年代,地广人稀,生存不易,热闹反倒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了,整个汇聚的大队伍前面,是腰间系着红绸子,敲锣打鼓兴奋的乡民壮丁,后面走的是穿着锦袍的乡老们拄着拐棍,再后面,用木头棍子搭成的担架上,依次抬着一头猪,一头牛,一只羊,三个家伙四条腿儿被绑的结实,跪在担架上一个个惊恐的向四周张望着,显然它们是理解不了这些两条腿儿走道的猴子为啥今天兴奋的跟发情了那样了。
义州城门也早有有准备,大约上午九点多,浩浩荡荡赶年的大队伍汇聚在了城下时候,两个大红灯笼先被刘冲他们大笑着挂在了东城门楼子上,旋即一大串鞭炮噼里啪啦的丢了出去,吓得城门口附近成群的小孩捂着脑袋落荒而逃,可离着远远的还是忍不住回头要看,一个个又害怕又新奇的模样,颇为有趣。
此时的义州也经过了毛珏的摧残改造,房子少了些,不过都是二层的小楼,住的人不少反多了,道路也宽敞了不少。也幸亏把主干道什么的都拓宽了,不然还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敲锣打鼓一直走到了城中心,原本的正蓝旗衙门,如今的义州城管大队办公室,兴奋的人群终于停下了脚步,男女老少,还有骑在父亲脖子上,拿着糖葫芦穿着花袄的娃娃都是全神贯注的向上眺望着。衙门口,早已经搭建好用红布蒙着的台子上也摆上了什么谷神,雨神,土神的神位,一众乡老亦是束手走上了台子,而今天的主角,猪,牛,羊三个倒霉蛋儿也是被抬了上去。
毛文龙在前面已经下了马车,毛珏自然是不能再赖在车上,赶紧领着自己家俩妞跟着跳了下来,亦步亦趋的跟着毛文龙身后,只不过看着这老头子背着手向上走,毛珏总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没容他多想,咣的一声铜锣就被敲响,最外面一个壮丁昂扬的高喊着。
“毛督帅到!请毛督帅主持春祭!”
好不含糊,在毛珏注视中,他家老子是潇洒的一甩衣袖,嗓子一扬就怒吼起来。
“开~祭~”
咔嚓~
据说当年萨尔浒大战出征前,主帅杨镐下令杀牛祭天,可辽东武备废弛的,大将的刀居然都锈了,三刀没斩断牛头,为出战蒙上了一层阴云,不过在铁义,这个问题显然不是问题靠着河边,上千人规模的大铁作坊夜以继日的出产着,这儿又不缺铁矿,钢刀刀口恐怕比京十二团营用的都好,三声脆响,三个脑袋都飞了出去。
毫不顾忌喷出来的血腥,几个壮丁扑腾下台子,把脑袋都捡了起来,供奉在了神台上,一条街所有男女老少也是随着毛文龙的拜倒一同拜倒,萨满巫师则是摇头晃脑吟诵起了祭文来。
“皇天后土在上,东江之民,虔心祭祀,礼始。”
“三牲之血,沃野之膏,贡于案头,乞汝之佑,悠悠苍天,曷其有极?繁繁浩土,曷其有尽?人生天地,何以百忧?饥荒病苦,愁绕心头!”
“得汝庇佑,风调雨优,佑我东江,五谷丰稠,四时供奉,莫不敢忘!东江之民敬上!”
“礼成!”
巫师没念一段,人群都要跟着叩首一次,念过了三段之后,人群也是跟着叩首了三次,起身。
今天竟是跪了,毛珏跪的膝盖都有点疼,不过跟着站起来,他心头亦是感觉到一股子愉悦与轻松。
的确,这些仪式看上去很繁琐愚钝,然而正是这些带着美好期盼的愿望,构成了独一无二的我们,让人们有着共同的认同感。毛珏自钢筋水泥的后世而来,那个时代的生活物质是好了如今无数倍,可是精神文化却是面临着一片虚无,年轻人纵情声色于夜店之中,去崇尚着各种洋节,老祖宗留下的认同感,反倒是丢失的越来越多了。
不仅毛珏,底下那些百姓们似乎同样沉浸在一股子轻松兴奋之感,小声交头接耳着,不过这功夫,铜锣又是响了一声,那个支持的壮丁再一次洋溢的叫喊起来。
“乡亲们,请咱们的父母官,毛大帅给咱们讲两句吧!”
毛珏这才想起来,他怎么觉得不对劲了,往年,毛文龙讲话来激励士气是必不可少的一幕,所以他也总是提前写个稿子,拿在手里,可今年,他是两手空空,顿时,毛珏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一侧身,毛文龙是笑呵呵的把手比划到了毛珏身上。
“父母官今年本官可是愧不敢当啊!说实话,老夫也没想到,老夫这犬子能为东江打造出这样一幅盛况,不知如何言语,今个,就让你们的毛将爷给你们宣讲一番吧!”
“请,将爷!”
主持的壮丁也是铁义屯户,连毛文龙都如此首肯,他是立马无比激动的鞠躬,行礼,底下的人群中,亦是泛起了兴奋的叫喊。
“将爷!”
铁义三年多,领导讲话毛珏这也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种情况下不上也不行了,头皮发麻,他是僵硬的走到了最前面。
“父老乡亲们”
第一百六十三章.停职留薪?
真叫最是殷切父母心,就算毛珏神经粗大,也能看出来,这些日子的一系列动作,毛文龙是在不断为他铺路了,把昔日创建东江的毛大帅渐渐隐在幕后,把带领东江兴盛的毛将爷推到前面,竭力给他露脸的机会。
不过毛珏心里还是埋怨,这么大个事儿,老毛也不是先和他这个小毛沟通下,底下可有好一两万人,通过他们的口,东江十万人都将能听到自己的宣讲,万一讲不好,他毛将爷的面子可就丢到太平洋了。
可一但讲好了,所带来的效果也是非同一般的,不要小瞧着语言的力量,两千多年前,陈胜一个小小篷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敲响了大秦的丧钟!二战中,巴顿将军也是一番宣言,铸就了铁血的美第三集团军,诺曼底登陆后几个月内攻进了纳粹德国腹地,为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尤其是他演讲词最后一段:当二十年后,你坐在壁炉边,孙子坐在你的膝盖上,问你:“爷爷,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干什么呢?”你不用尴尬地干咳一声,把孙子移到另一个膝盖上,吞吞吐吐地说:“啊爷爷我当时在路易斯安那铲粪。”与此相反,弟兄们,你可以直盯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孙子,爷爷我当年在第三集团军和那个狗*娘养的乔治.巴顿并肩作战!”
每当想起这段话,毛珏自己都是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不过,在这儿讲,不太应景吧?
一句乡亲们,就没了下文,还好,现在他还是偶像级别,而且为高权重,他不吱声了,也没人催他,反倒是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是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将爷!
足足两三分钟的寂静,毛珏这才换换开了口。
“今个是大年三十,本来这些话我不应该说,不过既然是父亲大人提点,那么毛某只能不吐不快了,你们知道,萦绕在我脑海中印象最深的两件事,是什么吗?”
每次毛文龙讲话,无非是杀敌报国,报效朝廷什么的,像他这样的反问,还是第一次,不仅底下的百姓,就算毛文龙也是有点发愣。
也没想让人真猜,仅仅停顿了一下,毛珏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让本将萦绕脑海的第一件事是昨晚,拜见父亲大人时,父亲出神的向下眺望着,感慨的摇着头,咱们的白马川,好似昔日辽阳之景!”
“这第二间,就是今早祭拜先祖时候,那整整一墙的祖先排位,毛家二百多人,文家三百多人,他们不是老死家乡乐土,而是横死辽阳战场!”
“将爷!”
明显露出了焦虑,身后的孔有德暗暗拽了拽毛珏的衣袖,然而毛珏却丝毫没有理他,而是更加愤慨的嘶吼起来。
“曾经我们什么都有!可如今,我们连最后一片乡土都丢掉了,不得不寄居在李氏朝鲜的狭窄领土上,寄人篱下!可就算如此,西面的后金,建奴还在无时无刻的觊觎着咱们!看不得咱们的好!随时打算扬鞭跃马鸭绿江,夺取咱们的一切,把咱们都变成女真人的包衣!什么叫包衣?奴隶!”
此时下面已经鸦雀无声,孩童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可一个个大人们却是面露哀思,绝大部分人,谁人不是逃离战乱,逃离后金的追杀,从故土逃出来的!
“萨尔浒,辽沈,广宁,这些昔日故战,这儿本将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了,世事纷扰,不是我们做主的!可如今在铁义,在东江,我毛某人却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不管东虏如何的穷凶极恶,本将绝不会让出铁义半寸,哪怕是血染于此,不是为了什么朝廷大义,也不是什么夷汉之分,纯粹是为了保卫这片故土,我爱的人,我的兄弟们!”
“本将愿意为东江战斗到最后一滴血,你们呢!”
死寂,整个义州城仿佛死了一般,可旋即,又仿佛一锅水那样沸腾了起来。
一场春节祝词硬生生被毛珏给宣成了战争动员,所有人疯了一般的高举着臂膀!嘶声竭力的呐喊着,然而整个看台上的乡老,却一个个目露震惊,旋即浮现着沉思的神情。
所有的军将第一口号必须是忠君爱国,可毛珏的话话里,不为朝廷,不为大义,仅仅为了我们自己而战,绝对算得上大逆不道了!第二件,他的口号中提出了我们东江这个词语!不经意间,再一次把东江与大明区分开了,好像东江不是大明的军区,而是自成一国那样,这让人能想到最近的,就是晚唐时候那些割据一方的藩镇。
不仅一班军将默不作声,甚至就连毛文龙的脸庞上都微微抽搐了下,可他依旧保持了沉默,还是那样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这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儿子。
震天的怒吼足足持续了几分钟,直到人群都喊累了,毛珏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血战会有日,但不是今天!今天,你们依旧可以欢庆!享受劳作一年所得到的甜蜜!享受平和的日子,正是因为我们热爱生活!所以我们才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