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只乌
又是几条福船打着硬帆,从钱家舰队面前掠过,吧嗒一声,自来火再一次打了开,从来没见过毛珏抽烟,所以自己也从来没沾过烟的钱曾,重重的吐出一股烟圈儿。
这次南明王朝尝试性改革,注定要以一个失败而告终了,东印度公司甚至不屑于以优势武力来打击竞争对手,仅仅在商业运营上,拥有完整生产销售网络,组织严密的东印度公司轻而易举就完败了这些散兵游勇,由温州运来的钢铁工具,生活用品,各种粗重货物几乎全部滞销,最后被这些货主含着血泪咬牙以白菜价被东印度公司收购,来回笼资金,就地采购。
不过东印度公司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在一些高端产品,还是南货商还是急剧竞争力的,毕竟江南种桑养蚕的传统可是悠远流长了,而且拥有温暖适宜的气候来经营,这个时代的小冰河期毕竟还没过去,北方虽然在恢复,可距离重新回归温暖时代,还需要将近一百年。
北明在山东两淮新兴的丝绸产业,还是比不过江南的。
茶叶也是,十大名茶一多半都在江南。
瓷器就更比不过了,宋代的五大名窑这个时代基本上都衰败了,到了明朝,依旧是景德镇青花一家独大,这也是为了一船官窑,洛羽肯出手帮助竞争对手的原因。
可再精品的商品,也需要一个顺畅的销售渠道来推广。
在第一批的商品失利之后,赔惨了的南商穿回消息,第二波的南商又是疯狂的把这些三大件还有生丝,药材等运到东南亚。
市场经济学,通货膨胀就是供大于求,一瞬间大量商品充斥了市场,那么钻石也有可能变成转头。
一家店几个人去推销,南商自己间就展开了恶性竞争,再加上东南亚的霸主东印度公司在洛羽调拨下,稍稍减缓了收货的进度,曾经贵比黄金的南丝,千金难求的官窑瓷甚至御窑瓷,价格也遭遇了雪崩。
灾难还不止如此,出口的同时进口,双向贸易,才能达到利益最高,进口这块,这些温州出来的南明海商同样翻了急不可耐的毛病,啥值钱就进啥,完全没有考虑市场容量。
十月份,海上风向开始变化,缺乏航海技术的南商这场疯狂的盛宴也终于告了一段落。
这一年对于温州来说,真是前所未有的富有过,新建设的仓库里,堆满了苏木,楠木,各色珊瑚,南珠,缅甸的玉石宝石,玻璃球大小的南珠放满了筐,还有只有贡品才出的龙脑香,奈何,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仅仅是那么放着。
和丝绸那样,东南亚的商品价格也是遭遇了雪崩,本来能买得起这些奢侈品的土豪劣绅就不多,东西一多变得不稀奇了,更是降低了他们的购买欲望,进口的太多了,就算一些货贩子囤积之前,都得考虑考虑,出手是否合适,多长时间市场才能平复,这些东西的保质期。
出口滞销,进口滞销,对于南商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每一天温州城的城门口,都能看到双目无神,满是绝望的商旅拖家带口,带着仅存不多的家当离开这里,甚至一无所有的更多。
不过和一些人相比,他们好算是幸运的!
温州衙门,新津的总督大人,复社领袖张溥同样是双眼通红,他的大堂案子上,摆放的不是官印火签生死牌,最多的居然是算盘,厚厚的账本压了一大摞。
开温州这个口岸,是代表大地主阶层的老东林党对代表市镇工商资产阶级的年轻一派复社的妥协,这个妥协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可是要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张溥是夸下海口,今年税入至少三百万两,一百六十万供给前线,一百四十万则是皇家以及内阁的花销支配用度,可现在,今年一整年的商业活动几乎是就要完结了,可他实际税收才九十六万几千两,卖出去的船引三分之一的银两都没收回来。
张溥虽然代表这新兴资产阶级,可他毕竟是个读书人,不是个商人,大明官僚那种生硬,强横他身上也有,眼睛血红翻着账本,他忽然是杯的猛拍着桌子。
“红练行王家的船引钱还没交上来吗?借利图私,现在还公然拖欠税银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大学士王恰在这儿,本官也绝不徇私!”
“来人,召集衙役,本官要封了他的红练行!”
总督大人愤怒的嘶吼声中,一班衙役抄着水火棍就凶神恶煞的集结了起来,几个扛着回避,肃静大牌子的衙役跑在前面,骑着一匹青骢马,一张脸冷如包公,张溥是踢着马身紧跟在后头,眼看着官府忽然大举出动,街面上本来已经萧条的人流,顿时干脆绝了踪迹。
江左大家,大学士王恰的族人,红炼行地位自然不低,商铺子直接挨着官府附近,可平日里高朋满座的红炼行,今个也是门可罗雀,一片死寂,看着紧缩的大门,捕头扯着嗓子就大喊起来。
“总督大人到!王掌柜速速出迎!”
“王掌柜出门迎官!”
连喊了三声,里面一声不吭,眼看着张溥面色愈发的难看,捕头干脆一咬牙,狠狠一脚对着大门踹了过去,哗啦的声音中,门拴应声而落,抽出刀子,一边叫骂着,一边这捕头第一个冲进去,再一次猛地一脚踹开了正堂,可下一秒,哎呦一声,这捕头竟然刀子一扔,脚一软,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
满是愕然,下了马急促的奔上前两步,张溥下一秒也是到抽了一口冷气。
“这”
第七百一十九章.东林复社
难怪这捕头都能吓瘫痪了,这红炼坊此时的景象足以堪比恐怖片了,整个铺子,一个大家族三十多人就像是沙袋那样凌乱的挂在房梁上,上到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下到几岁的孩子。
本来还以为是躲避官府的催船引钱而闭门不出,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王家竟然以这么一个惨烈的模样终结了自身,更加令人哎谈的是,打碎的红珊瑚,名贵的玳瑁,一大堆价值昂贵的南货就这么扔了一地,和这些走投无路被逼死的王家人形成了个鲜明的对比,怪诞的感觉直让人寒毛树起。
眼看着这一幕,张溥自己都是脑袋直迷糊,眩晕的足足看了几秒钟,下一刻,他忽然也犹如疯了那样,连车驾都不要,抢过马夺路的就向府衙狂奔过去,这一幕吓得后面的衙役都跟着直哆嗦,高呼着总督大人中邪了!
张溥真中邪了?
那倒是没有。和那些高高在上,靠着家族背景上位的士大夫毕竟不同,张溥大半辈子都是不得志的落第书生,组建复社的经历淬炼了他,比那些经事慌神儿的儒林子弟,他也更果决。
回了衙门,抄起公文,他是墨笔如飞,急躁而疯狂的写了起来,几分钟后,尚且没等墨迹干涸,张溥又是拎过了几个衙役,命令他们将公文张贴到温州城四门去。
这些天一股子暴风雨办的压抑一直判断在温州的上空,眼看着官府发告示了,大批大批的商户赶忙是拥挤了过去,没过多一会,忽然凄厉的大哭声猛地就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
驴毛出自驴身上!这个道理张溥也懂,要是商户死绝了,他这个开埠总督又能唱出怎样的花活来?眼看着王家的惨状,张溥赶忙是下令,将温州城内商户拖欠官府船引钱的欠账全都给一笔勾销,并且在贴出告示之后,还直接命人将这些天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账册当街焚烧。
一股子火焰喷着黑烟,在十字街的正街口熊熊燃烧着,这个年代的商人地位的确是底,这么一点小恩小惠,从四门赶过来的商户们是纷纷的赶来谢恩磕着头,不过端坐在衙门口,听着一声声的青天大老爷,张溥却是笑不出来,反而,一股股的冷汗不断自他额头上流淌下来。
温州府暂时能被稍微安稳些,可应天那面,该火起了!
张溥的救市策略还是晚了些,而且效果相当有限,烧毁账本之后,衙门的官差又是绕着城搜索起来,就像是后世的金融危机那样,因为破产而自杀的江南巨商有名有姓的足足有十几家,十几个超级大家族消亡了,至于因为家族破产,掌柜自杀而倒闭,离开温州城的商行也有上百家,本来因为北明割占就已经萎缩了的江南工商业又阵亡了三分之一之多。
在这么下去,曾经璀璨的江南资本主义萌芽就要真的被彻底摧毁了。
而且真正波及新旧两个阶层的搏杀,才刚刚开始。
十月十一,后世的人们尚且沉浸在长假的节后综合征时候,急促的马蹄子声音已经猛地在温州城外响了起来。
就像万历天启年间那样,身批锦衣斗篷的缇骑在铁叶子甲哗啦哗啦作响中,猛地闯入了温州提督衙门,两排锦衣卫在两翼一字排开,应着快步跑出来跪伏在地上的温州都督张溥,大内总管田成是傲慢的猛地拉开了金黄色的圣旨,高声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州都督张溥奉命总督开海事,然其行事乖张,刚愎自用,贪腐无度,以至海事败坏,商旅民不聊生,深负朕望,即刻着锦衣卫锁拿回京,交于三法司会审!钦此!”
“张大人接旨吧!”
说是这么说着,可还没等张溥说些什么,几个锦衣卫已经拎着他的官服衣领子,拖着向外拉扯去了。
面带傲慢与得意,拖着圣旨,田成带着锦衣卫士又是横行霸道的向衙门外走去,可刚到温州府门口,他们却是情不自禁的停住了脚步,前面的锦衣卫惊恐警惕的把手按在刀上,大宦官田成的脸上则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股子惊恐来,惊骇的大声嚷嚷着。
“你们这些刁民要造反不成,速速滚开,不然咱家判你们个谋逆之罪,诛你九族!”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州城的商旅活计,士民贩夫黑压压的围了一圈,死死堵在了衙门口,而且这个人数还在不断的激增着,越来越多。
听着田成的叫骂,前排的温州商民们也的确露出了畏惧,惊恐,犹豫的神情,然而,不知道谁看到了在后头被拎着的张溥,那股子愤怒却是再也压抑不住,不知道谁声音颤抖,却是率先怒吼出一声来。
“放了张大人!!!”
一声足以当成个导火索了,满是愤怒,下一刻雨点般的石头,杂物,乱七八糟的东西铺天盖地的打砸了过来,一边扔着东西,一边这些损失惨重的商旅怒火是纷纷爆发了出来,一个个宛若疯子那样的嘶吼着。
“要不是朝廷那帮狗官和北明签的什么协议,商税三成!老子又怎么会赔了!”
“他东印度公司的货被抢了,他们北边的朝廷立马是派炮舰去出头,老子货被扣了,咱们的朝廷在哪里?现在你们还想抓张大人!绝不答应!”
“杀了这些混官的走狗!”
面对铺天盖地的石头还有怒吼,就算是作威作福的锦衣卫也胆寒了,前头的捂着脑袋放开了刀子,后头的惨叫着往回跑,这怯懦的一幕,却是更加助长了这些本来就已经失控的人群,忽然间,挨了最近的人群中猛地伸出一只手,拽住割据锦衣卫就薅进了人群中,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拳头噼里啪啦猛砸了下来,一瞬间,惨叫哀嚎就仿佛杀猪般的传了出来。
杯是种可怕的野兽,这见了血的人群就像鲨鱼群那样,再也控制不住,惊恐的锦衣卫终于狼嚎着拔出了刀子,冲着人群劈头盖脸的劈砍了过去,刀伤喷溅出鲜血,却也没恐吓住暴乱民众,不知道多少只手拽住了刀子,抱住了挥刀的锦衣卫胳膊,大腿,把他们生生的按倒在地,拿着砖头石头甚至秤砣什么的嚎叫着照着脸打了下去,噗呲的声音中,鲜血染透了高贵的蟒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