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抉望
在不知道别的生物会不会作为中间宿主携带的情况下,延长一些警惕的时间、彻底消灭病毒集中区,是个很好的选择。
从前世开始,李承乾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遇到概率性会变坏的事情,就通过各种行动将预期的结果更早的实现。如今对待虏疮也是一样,他不吝于把情况想得更恶劣些。
叹了一口气,李承乾对萧绝说:“从今天起,你就跟南州百姓商量吧,家中有产业的,都转移出去。什么时候不再出现新增的病例,什么时候就彻底毁掉南州城。另外,还没有被侵袭的村庄,严令他们继续坚守。这点儿粮食,朝廷供得起,也不要感觉不好意思,咱们这一次能把南州的虏疮彻底消灭,就是对全天下的负责。”
萧绝哭笑不得道:“估计事情会比殿下想得还要顺利,经历了如此恐怖的灾难,南州人对虏疮可谓是深恶痛绝啊。”
拱拱手,萧绝就转身离开,开始跟南州州府的百姓商量搬迁的事情。
南州穷困,城内并没有几个巨富之家,就算烧掉了,也没有什么.....
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啊。
目送着心情复杂的萧绝离开,李承乾也是叹了一口气。
走进一家民居,才推开门,里面就传来了惊呼声。
“快处气,泥莫得冰,削信呗国几到。”
(来自大学同学科进兄友情支持)
李承乾还没反应过来,结果刚刚推开的门就被人猛的关上了。
努力的分辨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将视线投向招募来的张翻译,李承乾苦笑起来。
南州人的话,在他听来,简直乱七八糟的。
张翻译拱手道:“启禀殿下,屋里的人说,快出去,您没病,小心被过继。”
摸摸自己光滑的脸,李承乾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敲敲门,李承乾笑道:“老乡,打开吧,我已经得过病了,就是没那么严重而已。你看,我的随从,不也有几个是患病过的?”
南州话,李承乾还说不来,只能指望张翻译一字一句的给里面的人翻译。大唐的所谓“普通话”就是长安的官话,事实上哪怕是长安官话,跟正经的普通话还是有区别的。说了这么多年的官话,李承乾都觉得普通话是一种别扭的语言了。
从门缝处确认外面的人里面,确实有得过虏疮并且病愈的,屋里的人才放下心来,打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就有一股子浓郁的酒精味传出来。
南州夏天尤其的闷热,所以哪怕是环境都要消毒。好在涪州到南州、夷州的补给线已经建立起来,才能这么铺张浪费的使用酒精。
一进门,就能看到灶子,跟北方不同,这里的灶子不连炕。锅盖缺口处还冒着热气,李承乾随手掀开,只见里面是一些野菜,混合着肉干,锅旁边是一盆小米,泡的有些膨胀,这一看就是要加入进去的。
“这么吃,得多难吃啊。”
开门的老头听了张翻译翻译的话以后,连连摆手说:“这有菜有肉有米的,虽然是粥,但是比干饭还好咧,俺们没种地还能吃上这么丰盛的食物,都是仰仗朝廷的慈悲,怎么能说难吃呢!小娃娃,看你就是没经历过战乱的年代,就是武德年间,也有不少地方饿死人。这才吃了几年饱饭?”
眼见老头子有要发飙的嫌疑,张翻译赶紧表明了太子的身份。
当得知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太子后,老头子顿时就收起了怒火,跪倒在地。
听到声响,屋子里的人,只要是能走动的,也纷纷走了出来。
南州城收容的是所有县的病患,所以一户普通的民居里,一般也都是住满的。
李承乾赶紧扶老头,笑道:“您这个年纪,给孤行如此礼,那是让孤折寿啊。快起来,”
谁知道老头肩膀一扭,就把李承乾向上的力气卸掉了,依旧跪着道:“就让老汉跪一下吧,以往,只要有一个地方出现了虏疮,那就会被朝廷隔离起来,任由自生自灭。就是外乡人,也设置路障,不允许经过。
如今南州爆发了虏疮,老汉本想着这就完了。谁知道,朝廷竟然没有放弃俺们,反而派来了孙神仙帮着治病,还把南州当灾区赈灾,一车车的往这里拉粮食。俺家老婆子和三孙子福薄,没能顶过来,但是两个儿子和儿媳,还有四个孩子,却都活了下来。俺们一家,都欠着朝廷的情啊!”
不只是老汉一个人,两侧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来,跪倒在了地上。
李承乾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都是大唐的子民,朝廷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以前的种种做法,实在是朝廷无暇顾及啊。在这里,孤要代表父皇,给各位赔个不是,当初播州的事情,你们离得近,应该有所耳闻。如今蔓延到了南州夷州,确实是朝廷的责任。
只是,播州虏疮横行的时候,咱们还有外敌虎视眈眈,朝廷实在没有精力啊。父皇他也知道....”
话说到这里,却忽然被老头儿打断了。
“太子,俺们都懂,那些草原的蛮子,殊为可恶,先有国后有家的道理,俺们也听说过。再说,就是这一次的救灾,也知道朝廷耗费了多少钱粮。现在朝廷又要对外打仗,又要赈灾的,还免了俺们老百姓的农税,缺钱是一定的。”
眼看着所有人都在点头,李承乾的脸皮就算再厚,也终究是红了不少。
这已经是欺骗了。
但是,民心不可失,要是把朝廷真正的想法抖落出来,人心还要不要了?
一个个的将人扶起来,整个正午的时间,李承乾就在这里跟南州的百姓聊天,期间甚至还吃了一顿他们的饭。虽然看起来一锅乱,但是吃起来竟然意外的并不难吃。
伴随着谈话的进行,不只是屋子里挤满了人,就是院子里,也戳满了过来看热闹的。看不到人不要紧,听不懂长安的官话,也不要紧,他们最在意的就是,太子在这里。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李承乾也没想到自己无形之间,刺激了病人的心境,大病在身,肉体本就痛苦了,要是精神不缓和一下,谁能顶得住啊。
对于虏疮患者的医护很简单,一些已经治愈的人,就自觉的开始照顾其他人。无事可做的李承乾,干脆就成了一个说书的。
南州虽然临近羁縻州的边界,但是南方羁縻州熊的很,从来不敢闹事儿。西面,吐蕃等的压力,是剑南道在顶着,所以南州一直以来还算比较和平。
百姓们最喜欢听的就是战场上的段子,所以李承乾也就讲起了自己经历过的战场。连续几天,不只是他自己,就是张翻译的嗓子都哑了,可大家还是听不够。
就在这样的热闹里,所有人都勉强着自己高兴起来,假装不知道城外一直未曾熄灭的火堆,假装不知道南州,很快就要毁掉了。
又是一天的扯皮,完事儿以后,李承乾只觉得屁股坐的生疼,嗓子也一阵阵的冒火。
夜色灰暗,大家都返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踩着随后一丝丝天光,萧绝来到了李承乾的面前。
“太子殿下,南州城内所有人,都同意毁掉南州城了。尤其是一些富户,家里的粮食家具之类,都选择了放弃。”
李承乾点点头,叹息道:“长安很快就会派来一批接种了牛痘的工匠,在南州城不远处建造一个临时的安置点。虽然居住拥挤,但是好歹有个蔽身之所。南州的建设,必定要在三年以后,再重新开始。到那个时候,也就不必担心虏疮再度降临这片土地了。
如今,虏疮大面积爆发的地方,只有南州和夷州。各地虽然也有其它的病例,却没有这里这么多,所以也就好处理的多。全大唐各地已经发现的虏疮,全部治愈结束以后,要是五年以内都没有再次出现,那就表示咱们真的将大唐境内的虏疮,全部消灭了!”
对虏疮可谓是深恶痛绝的萧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顿时湿润起来。
想了想,他才拱手道:“如今,南州城内病患的安置治疗,已经进入正轨,并且不再有外来的病患送来。现在,还请殿下治学生夺权之罪,这个刺史,也该还给新来的刘刺史了。”
李承乾笑道:“算了吧,这次的灾难,你立功不小,更可况,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也算不上什么将功赎罪。这个刺史的位子,你就留着吧。有琢磨自己犯了多大事儿的时间,不如好好规划一下将来南州怎么发展。”
现在南州的破落样子,你也看到了,因为你们这里本就不重要,所以,朝廷估计也不会拨款给你们重建,还得靠你们自己啊!
萧绝很聪明,自然听出了太子言语中的指点之意。
拱拱手,萧绝笑道:“关于这一点,学生早就有所准备。当初分配县令的时候,学生选择的就是綦江县,这里不管是煤、铁还是铜,都有着不错的储备。咱们大唐重要的冶铁厂之类,一般都集中在北方,南方想要发展的话,必然也要发展煤铁。南州虽然贫瘠,但是有煤铁铜矿在,怎么也能变得繁荣起来。”
李承乾笑道:“坐吃山空,可不是长久之计啊,你有想过未来吗?”
萧绝点点头说:“自然是想过的。南方诸羁縻州,迟早有一天会被咱们大唐收复。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高州将作为重要的口岸存在了,这一片沿海,都会繁华起来。如果交州得到了发展,那么走南州而北上长安,才是最好的路线。而在这之前,南州得到了发展,就更是吸引过往商人,殿下以为如何?”
李承乾哈哈大笑:“孤还能说什么?你这个刺史,孤是保举定了,另外,把你的折子写好,到时候,孤跟你一起具名。”
萧绝大喜,连忙行礼。
破而后立,说的就是南州。
萧绝的思路是没错的,按照他的思路,将会得到好处的不仅仅是南州。从交州一直到长安,一条线上的州府都能受益。要知道,跟高州到长安的线路不同,南州这条线路,串联的所有州府,可都是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
莫说是南州百姓,包括播州、夷州、涪州、渝州合州等,可都欠萧绝一个天大的恩情。
再恐怖的灾难,也有结束的时候。
当病患越来越少,痊愈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药物的紧缺终于得到了喘息。而朝廷也终于能将患病的母牛和汽油,给送过来。伴随着南州夷州外围的牛痘接种,一个针对虏疮的巨大牢笼,正在慢慢形成。而幸免于难的两州百姓的牛痘接种,更是彻底斩掉了虏疮那猖獗的魔手。
当孙思邈带着人从夷州而返的时候,李承乾就知道,这场灾难,就快画上休止符了。
跟孙思邈一同过来的,还有夷州的新刺史—苏晓胜。
夷州跟南州一样,自然也是需要大火融城的。
跟南州这里不一样,出面说出这个决定的是孙思邈,结果,夷州的百姓没有一个反对的,立刻就同意下来。在他们看来,孙神仙的决定,一定没错。
参观了一下储存着汽油的仓库,才发现兵部这一次实在是吝啬。这些汽油,点火是够了,但是想要大火融城,却是远远不够。
不过,侯君集,或者说其实是皇帝,这一次已经很给面子了。作为军备物资,估计就是现在这些,也是从备战高丽的军资仓库里抠出来的。
走出仓库,李承乾拍拍萧绝的肩膀说:“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些汽油自然是不够的,你有什么想法没?”
萧绝拱手道:“有汽油已经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南州的百姓吧。不管是干柴还是干茅草,只要是能烧的,都集中到城内。再加上南州大多数屋子都是木质的,这火,一定能烧起来。”
苏晓胜也拱手道:“如今,夷州百姓都很信任官府,只要下令,他们必然会支持的。虽然要大家集柴烧自己的家,有些残酷,但是,现阶段,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李承乾点点头,说:“那就这么办吧。汽油分成八条线,自城内到城墙边,必须同时点燃,确保大火全部掠过地面。孤不知道夷州跟南州城比起来,差距多少。所以,苏晓胜,孤只能给你一半的汽油,并且调给你三千士兵,能行吗?”
苏晓胜拱手道:“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完成任务!”
满意的看了苏晓胜一眼,拍拍窜天猴,示意他带人过去,随即,汽油开始了运输。
大灾过后,早就耽误了农时,更何况为了避免病毒侵染到环境,除非必要,所有人还是要老实集中居住的。
百般无聊的百姓们接到了刺史的号召,顿时就行动起来,哪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要抱一堆干草,往城里搬。
人类自古以来对火就有一种异样的情绪,能够放这样一场滔天大祸,大家还是很有兴趣的。
众人拾柴火焰高,火还没点起来,但是柴堆却是坚定的铺满了南州城,哪怕是街道上,也是一层干草一层木柴,高度达到了一米。
五千瓶汽油,在很短的时间里,被亲率的士兵倾倒完毕。
就在南州的城门门口,李承乾手持火把,点燃了第一道火线。
总共八道火线,先后点燃,南州城,很快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因为是夏季,倒也不用担心失火。
一城的火焰烧起来,其热量足以让几百米以内的人,都承受不住。所以,所有人都退避到了两里地以外的山坡上,默默的注视着大火的燃起。
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南州城,尽管已经明白这么做是对的,但萧绝还是流下了眼泪。
哭泣的不只是他一个,好多上了岁数的老人,也哭了出来。
但是,要想打败虏疮,这是必须的。
操劳了接近三个月的时间,孙思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看着南州城熊熊燃烧的大火,听着身边老人压抑的哭声,他也只能盘膝坐下来,开始念经。
有孙思邈的带领,众道士也盘膝坐地,跟随着念起来。
李承乾也坐了下来,双手合十。一场虏疮,让南州夷州足足损失了六千多人!
虽然大唐的人口,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增长了很多很多。但是,六千人级别的灾难,也足够震撼人心。
没有人愿意染病,特别是虏疮。但是在病毒的面前,号称万物灵长的人类,依旧是如此的脆弱。
灾难无情人有情,六千人逝去了,但是却有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每一个患病以后,活下来的人,都可以说是侥幸脱难。他们能够做到的,大概,也只有背负死者的希冀,继续活下去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脸皮薄
有孙思邈和李承乾的带头,所有人都坐下来,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一面是烈焰熊熊、黑烟冲天的炽热,另一边,则是宁静的深沉。
今天有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所以一座大城,并没有燃烧太长的时间,傍晚时分,就只剩下阴火了。
工部的工匠还是很给力的,一座座木屋,最起码造出了壳子,给了无家可归的南州百姓一个遮身的地方。
晚饭,所有人都是野菜炖干肉,孙思邈和李承乾也不例外。
饭后,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以后,李承乾就开始了饭后的散步。
跟早晨的晨练不一样,这个,还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搞笑的是孙思邈发现以后,没问为什么,就直接效仿了。
营地外面,俩人在一颗大树底下碰了头,见张赟还端着茶壶,孙思邈就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这个世界上能够在太子手里理直气壮要东西的人,在张赟看来实在是屈指可数,但是毫无疑问,孙思邈就是其中之一。
接过茶壶,对着嘴儿喝了几口,孙思邈才长舒一口气,问李承乾:“咱们也要在南州待满三年甚至是五年?”
李承乾立刻摇头说:“您倒是有心护送南州归于平安,我可不行。从春耕时节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等咱们回到长安,中秋节都过了。家里还有三个在外面的,一个在里面的小祖宗在,实在是割舍不下啊。”
说完这句话,李承乾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据他所知,孙思邈还是有三个儿子的,只是,他的妻子早亡,因为沉迷医学行脚天下,只是把孩子交给了道门的朋友照顾。如今,长子孙行担任洛州渑池县尉,估计再有几年,就会被调进长安担任京官。仕途上,孙行没有依靠自己的父亲,过年过节的,父子也经常不愿团聚。
这一次来南州,在正式接触虏疮患者之前,牛痘能不能预防还是未知数,孙思邈写了好几封遗书,但是都扔进了垃圾桶,还是李承乾发现后,全部装起来给孙行送过去的。
孙思邈见李承乾说着说着戛然而止,还很尴尬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叹了一口气:“其实,老道的妻子,也是染上一种怪病,才去世的。只是,行医这么多年来,贫道还没有遇到相似的病人。当初的执念持续至今,仍旧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三个孩子,如今过得也算富足,老道也就放心了。这一世,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合格,只能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了。”
李承乾安慰道:“其实父子间的感情,还是很怪的,来了仇恨,彼此能当成是路人,但是,互相敌对的时候,却还是关心对方的情况。孙道长,不如咱俩打个赌如何?”
孙思邈疑惑道:“什么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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