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才不要做太子 第78章

作者:抉望

  如今在场间互相驳斥的是房玄龄和一个中年男子。往日高高在上、智计频出的宰相,在这一位面前连话都说不全。推荐阅读../../

  没办法啊,老房虽然也是文人,可是对历史上的典籍之类拜读的不多。而五姓家族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引经据典”,用不着说自己的话,只要寻章摘句、断章取义,不管说的是不是对的,被驳斥的人只能闭上嘴听着。这一段你知不知道不是问题,但你只要敢反驳,立刻就扣你一顶“藐视先贤”的大帽子。而这顶帽子,只要是文人、文臣,就不敢顶上。

  悄无声息的凑到魏征身边,伸手扯了扯。

  魏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养精蓄锐还是避战中。

  低下头,魏征就看到了一身麻衣的太子。

  跟长孙无忌一样的反应,魏征扯过一个下属挡在太子前面,焦急道:“你来干什么!看热闹也不往这地方凑啊!”

  李承乾并不理会,而是指指正在大谈特谈的中年人,问道:“郑公,这家伙是谁?讲的是什么鬼东西?”

  魏征砸吧了一下嘴,叹息道:“这是清河崔氏当代家主崔焙,他讲的是《尚书》的《洪范篇》,士林间对《洪范》的看法很多,论及起源,有说是两汉时期的,有说是春秋时期的,甚至还有人认为是商朝的。但不管是哪一个,这篇文章在典籍里的地位都很尊崇。”

  李承乾点了点头,打算好好听听这所谓地位尊崇的文章。

  得益于李纲的教导,一些话虽然听起来艰难,但还是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洪范讲第五畴“皇极”是全部统治大法的中心,其它各畴大都是为了建立好这一“皇极”所施的各种统治手段与方法。它的中心思想是,倡导一种基于上天意志的神权政治论,强调按照神的旨意建立最高统治准则“皇极”,以保障“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这一段听起来很正常,甚至还巩固了皇帝的地位,但是,接下来讲的,却把奉承一般的发言给全面破坏了。

  在这种神意政治前提下,君主要注意自己的貌、言、视、听、思等“五事”(第二畴),以引起“休徵”,而避免“咎徵”(第八畴);并遵循岁、月、日、星辰、历数的“五纪”常理,以处理政纪(第四畴);君主向上请示神意的手段是“卜、筮”(第七畴),向下统治臣民的手段是“刚克”、“柔克”、“作威”、“作福”(第六畴),也就是利用“六极”作威,利用“五福”作福(第九畴)....

  就这么一段,全面停下来没什么毛病,但是崔焙却话锋一转,抓住第八畴“咎徵”这两个字大讲特讲起来。在他看来,天地间灾祸的产生都是有缘由的。先祖之所以制定了繁杂的祭天礼仪,就是因为天才是真正的主宰。地动即为后土发怒,山崩即为山神发狂。而席卷了整个关中范围的巨大灾难—蝗灾,只能是因为君主德行不修,上天发怒,才会降下这等规模的灾难。

  “陛下,草民敢问,太上皇如今在何处?息王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是真的举兵造反,为您所擒?天怒如此,恐怕不是寻常事件导致的吧!遍观近几年,只有太上皇的禅位古怪颇多。所以,草民斗胆请陛下说出真相。”

  李承乾担忧的看向御座上的皇帝老爹,此时他目眦欲裂,隔的这么远都能看到脑袋上蹦跳的青筋。

  这是已经气疯了!

  玄武门的事情,对外的宣称就是太子、齐王准备谋反,秦王李世民因平叛之功,才被封为太子,不久就继位了。当然,这是对外的宣称,真正宣扬的目标是百姓。而事情的真相,只要是脱离黄土阶级的,基本都能猜到一二。就连史书,记载的也是事实。

  可事实归事实,如今在蝗灾起来后再翻旧账,已经不是打脸级别的痛了。捏在龙案上的龙爪甚至捏出了小坑,如果不是这些年来军中的历练,学会了处变不惊,李世民甚至想直接下场弄死崔焙!

  尉迟恭明显不想自己的皇帝被气死,黑山一样的身子挤开两条阻拦的臂膀,怒道:“崔焙,你这厮都一口一个草民了,如何敢对陛下如此不敬!信不信老子一拳揍死你!”

  尉迟恭的嗓门很大,只看他左右的武将都忍不住堵住耳朵就知道。这样的大嗓门加上狰狞的面相、魁梧的身躯,形成的威慑力可不是单纯的吓人级别。

  要知道,玄武门后催李渊退位的,就是他。三声“陛下何时禅位”,就连李渊这个上过战场的,都被吓得不轻,差点尿在龙椅上。

  然而,今日,尉迟恭遇到了对手。

  作为尉迟恭杀气的直接承受者,崔焙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迎着尉迟恭走了几步,看样子很想被打死。不消说,只要他被打死,今日皇帝就会直接落败。除非,他撕破脸皮,把当堂的所有人都斩杀。

  然而,皇宫之外,也满是五姓七望的族人。

  朝廷,抓不光的....

  李靖和牛进达深知五姓七望等的就是皇帝撕破脸皮,所以强行把尉迟恭拽了回去。今天聚集来的武将,根本派不上用场。这是一场口头上的争锋,分出胜负的只能是嘴,要是有人动手了,势必会成为理亏的一方,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李靖和牛进达能明白的问题,李世民又如何能不明白。压下心头的怒火,把视线从崔焙的脖子上移开,尽可能的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这一转头,就见到了一身麻衣的李承乾。

  魏征扯过来的下属,最多挡住平面上的视线,对斜上方的视线还是无可奈何的。

  李承乾好巧不巧的,正在打量老爹额头上一跳一跳的筋,发现不跳了后,就迎上了这个视线。

  读懂了里面的深意,李承乾叹了一口气,掰开魏征抓着自己的手,从御史的队伍后方绕行,重新从殿门处走了进来。

  “太子?”

  魏征自然知道太子是什么打算,所以就在崔焙准备再问一次时,发出了声音。

  魏征刻意提高了的声音,吸引了百官的注意力,从殿门处的小官开始,纷纷躬身施礼。

  如果是太子带着上朝自然不需要如此多礼,可既然太子是中途入朝,就不能失了礼数。

  五姓七望的大佬们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出现,虽然不甘,但也只能暂时放弃追问,纷纷行礼。

  各家的家主和老祖虽然地位崇高,但怎么也是平民,所以椅子上坐着的几个老头,也伸出手按在扶手上,假惺惺的要站起来施礼。

  以往,他们的手还没落到扶手上的时候,就会被拦下来,听到“不敢当”之类的话。本以为太子也是一样,可是令他们尴尬的是,太子根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到了房玄龄的身边。

  伸出去的手按在扶手上,连上半身都下沉,做足了要起来的样子。可,太子的骚操作,让他们站起来不是,坐下去也不是。站起来,已经晚了,亡羊补牢未必都是及时的。可坐下,却是失礼的,素以礼仪家族闻名的他们,怎能容忍这个。

  站不是,坐不是,七位老祖级的人物,就这么僵住了。

  老腰传来一阵呻吟声,还伴随着一些笑点低的官员的笑声,几位老人家直接羞红了脸,恨不得就势把脑袋砸进地板,丢死人了!

  李承乾才不知道自己一时紧张,会导致这一系列的事情。

  走到房玄龄身边,李承乾对皇帝拱手施礼后道:“启禀父皇,蝗灾已然肆虐,东宫已经开始全面救济周边百姓。只是,东宫囤粮虽多,最多也只能让长安、万年、蓝田和三原一半的百姓,撑过这段旱季。”

  儿子出来解了围,李世民才偷偷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很好,朕知道了。”

  连续的讲话,已经让崔焙的嘴唇干裂,但是仍不能阻止他的问诘。

  走到李承乾身边,崔焙继续追问道:“陛下,草民请陛下先回答草民的问题!不要....”

  话没说完,李承乾就伸手把他推的连连后退。

  指指已经自觉后退两步的房玄龄,李承乾转过身,不耐烦道:“都说你们崔家是累世大族,怎么一点都不懂礼数。孤在跟父皇讲话的时候,你插什么话。再看看你站的地方,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敢跟孤站在一条线上?亏你还是个家主呢,家主都这德行,孤很怀疑你们家有没有懂礼数的!”

  亲眼目睹儿子连续两次给了五姓七望下马威,御座上的李世民顿时就笑了。受了这群败类一上午的气,如今可算是扳回一点儿了。

  崔焙还要说什么,却不防身后传来自家老祖的怒喝声:“清廷,退下,还不够丢人吗!”

  愤愤的看了李承乾一眼,崔焙只能拱拱手后后退。

  看这些人的样子,很明显用太子当拖延之计,只能奏效一时。

  所以在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东问西问,问无可问后,李世民开口了:

  “太子,朕问你,刚刚清河崔氏家主崔焙说,蝗灾的出现,是朕作为君主德行不修之故,你怎么看?”

  听到皇帝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太子,房玄龄等人冷汗直流,五姓七望的族人们冷笑连连。

  崔家既然已经搬出了《洪范》之言作为证据,太子这个小娃娃又能如何抵抗?

  先贤的典籍,也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儿能够指指点点的?

  不管他怎么说,都不可能推翻先贤的话!

  见老爹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推给了自己,李承乾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

  如果是吵架,他断然不会怕这些老头子的,如果有一个键盘作为助手,他更是不介意以一敌百。

  可,学问上的较量,怎么搞?

  眼见儿子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李世民温言劝道:“不要急,慢慢来。”

  如果思考这个问题的是别人,崔焙绝对不会给他时间。可,太子年幼,他再催促就太不合君子之风了。

  年龄小,往往是最合适的借口。

  老爹的话,李承乾没有听见,此时的他正在脑海里疯狂的过滤自己看过的典籍。

  在东宫读书读了这么久,李承乾此时竟悲哀的发现,不管多么别扭、多么古老的文句,此时竟然没有一条能帮到自己的。

  面对搬出《洪范》作为武器的崔焙,怎么才能一击必胜?

  用袖子擦擦汗,麻线的刮蹭感顿时让李承乾一激灵。

  嘴角上扬中,李承乾拱了拱手:“父皇,儿臣想起,近两日不曾问安,不知道父皇龙体如何?”

  看到儿子嘴角的上扬,李世民就知道他有了打算,回答道:“用不着挂念,朕自然是能吃能睡。”

  李承乾点点头,一百八十度转身,又对房玄龄拱了拱手:“房相,孤也出宫很多次了,见识了不少民间的事。孤发现,人们有一句话常常挂在嘴边,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房玄龄虽然还是有点摸不清太子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这话自然没错。”

  李承乾点了点头,又转向喘粗气中的崔焙,问道:“不知崔先生以为如何?”

  崔焙毫不犹豫的说:“此句出自《论语·颜渊》。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是夫子说过的话,那自然是有道理的。”

  崔焙不得不这么回答,不管他愿不愿意,夫子的话,是必定不能推翻的。

  这对他们世家子而言,是铁则。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行刺

  

  李承乾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被崔焙的反应速度吓了一跳。

  论语他也读过,但是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竟然是《论语》里的。

  看样子五姓七望的族人们真的不一般啊,他们的大脑早就被多年的攻读改造成了搜索器,听到一句话就能找到出处,都不用思索多久的。

  说完,崔焙又对李承乾拱拱手:“太子殿下,不知您询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看太子刚刚满头汗水的思索模样,再仔细斟酌这两个问题,他没看出太子的意图是什么。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让底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消停。

  “诸位,孤刚刚问过房相和崔家家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肯定是有道理的。可是,你们看看孤的衣服,孤并非躲避在东宫,而是在长安县和万年县的交界处,为百姓谋生。这场灾难太大了,大到很容易饿死人的程度。如果朝廷坐视不理,估计会出现易子相食的惨剧。

  说这些我只想问问,若是这场灾难确实是上天降下来的,夫子说的话,岂不是成了笑话?”

  听到太子对夫子发出了质疑,几个家族的老祖就像屁股挨扎一般跳了起来,看他们动作的速度,谁还相信他们都是八十岁以上的年纪?

  卢家老祖丝毫不在意这是在朝堂上,几步走到李承乾身边,怒道:“太子,就算你是储君,也不可对夫子口出狂言!老夫倒要问问陛下,太子此言该当何罪?”

  博陵崔氏老祖则悲怆的走到立政殿的柱子前,大叫道:“谬哉!堂堂太子,竟然在朝堂上口出狂言。先贤在上,老朽无能,耳听悖圣之言,却没法对抗。老夫这就撞死在这大殿上,借以掩羞!”

  见博陵崔氏老祖要撞死,周边的官员赶紧死死的围住柱子。

  可围住了一个,别的地方还有。

  余下的几个老祖大笑一声,就朝着别的柱子走去了。

  今天只要撞死一个,李家也要百口莫辩。

  就在满朝文武都忙着拦人,围柱子的时候,朝堂里却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闪开,就让他们撞!”

  众人惊骇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居然是,太子。

  就在众人,包括五姓老祖都僵住身形的时候,李承乾满不在乎的说:“既然《洪范》说了,君主德行不修就会降下灾祸,夫子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见,若是君主德行不修,就算出现灾祸,也只是针对君主一人,而不是黎民百姓。父皇既然能吃能睡,而蝗灾又波及到了整个关中,可见,这并非是上天降祸。而是别的原因,引起了这场灾难。

  七位老人家,你们若撞就撞吧。反正你们坚信此次蝗灾是君主德行不修,跟圣人的言论相悖。自家家族坚信了多年的信条都能反对,真是笑死个人,就算撞死在这大殿上,也不过徒增笑料而已!”

  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文武百官,立刻就把柱子让了出来。而御座之上的皇帝,此时也放声大笑。

  五姓的七位家主,脸色顿时变成了铁青色。

  完美的计划,完美的准备,谁曾想,竟然在实施的时候功亏一篑!

  几位老祖,都心怀为家族奉献、青史留名的大义,可,就算撞死在大殿上,也只会被朝廷传播,说是羞愧致死。

  白死了啊!

  李世民大笑中,还不忘记对自己身后的贴身宦官打了一个手势,宦官张赟领意,也顾不得这是在朝堂上,翻身就从后殿窜了出去。

  崔焙的脸上满是悲哀,他知道,皇帝绝对是派人出宫散播这条消息去了。

  堂堂五姓七望、世家大族,竟然被自己家的石头砸了脚,世人不知会如何嘲笑啊!

  殿门处,离开许久的长孙无忌终于回来。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明显不是单纯的把肚子里的东西排出去了。

  反正,李承乾是打死都不相信这家伙便秘。

  果然,长孙无忌站定后,就禀报道:“启禀陛下,自陇右道运来的粮食,如今已经运到长安,马上开始发放。除济民外,官家还会整顿市场,断不会让粮价上涨太多。”手机端../

  只听汇报,就知道朝廷此刻才终于公布出了自己对蝗灾的预防手段。

  免费救济的粮食,会让一些贫寒之家不愁饥饿。投入市场的粮食则会平缓粮价,囤粮意欲囤货居奇的,就会直接破产。

  不用说,像五姓这样拥有大量土地的家族,必然是长安几户粮商的支持者。假意放粮之余,背地里却大发灾害财。而这一次,他们免不了要赔的血本无归。

  不过,此时僵立在朝堂上的五姓族人们,却没心情计较钱财的事。

  他们只知道,自己败了,不仅没能打压皇帝,反而被反将一军,成了笑柄。

  如果是皇帝,就算是当朝大臣给他们造成如此的打击,他们都能勉强、勉强!的接受。

  可。

  扳倒他们的言论,并彻底反制他们的,居然是一个弱冠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