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伴读小牧童
“那不还是要杀头?”
县太爷哈哈一笑:“本官自是知道,本官是宝庆四年进士,之前刚巧在庐州苦读,当年遇饥民入庐州。当时那惨状两位许是没见过,后这庐州之应对之法,便是用精米换麸糠才养活了那几十万饥民。”
说罢,那县太爷抓起一把白米:“如今大旱不知要持续几何,我县内尚有五千余张嘴,这十万斤赈灾粮只不过便是一个月,再省也不过便是两个月。”
宋北云轻轻点头:“于是大人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先是恐吓乡绅,再策动百姓,让他们将粮食集中在您这,等到商队来时将米面换成麸糠,十万斤粮换五十万斤麸糠。”
“正是,五十万麸糠混着野菜,生扛也能将这半年扛下来。”那县令点头道:“也算是本官没有辜负朝廷栽培。”
“可是这般,让朝廷知道了,怪罪下来了……”
“本县总归是没饿死人嘛。”县太爷倒是率先笑了起来:“这种灾年,不饿死人便已是大造化了。”
说完,他看向丁相:“这位大班,若是愿意交换,那我就不许给他人了,如何?”
宋北云与丁相对视一眼,丁相点头道:“待我回去与主家说一声试试。”
“那便多谢丁大班了。”
下午时,宋北云和丁相便出了小县,两人走在路上,丁相突然停下了脚步:“你说他不贪吧,老夫是不信的。你说他贪吧,又有这样的招数。”
“贪么,肯定是贪了。”宋北云笑道:“别的地方都是一斤米四斤糠,这里一斤米五斤糠,还死咬着不放,还编了一大堆故事。肯定是有猫腻的。”
“嗯。”
“但是嘛,你说这招数么,我相信他也一定会用在他说的地方。”宋北云背过身子倒退着走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但问题就在这了,如果是我,我宁可手底下八成是这样的人,也不希望是那种十万斤赈灾就十万斤发放的老实人。”
“老实人如何了?”
“老实人没如何啊,就是万一如果朝廷那边突然断供了,他们也会跟着一起抓瞎。”宋北云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说道:“老实人嘛,你抓不到把柄但却实实在在的出了事。你说这样的人吧,不太老实可偏偏他手下不一定会出事,你说这事有意思吧。”
丁相大概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也是暗暗叹息:“这个世道……”
“丁相,挺好了。饿死人是底限,只要他的恪守底限,就已经是个好官了,说实话有些事真的不能非黑即白。你说那驿丞说错了么?其实也没错。你说这县令错了么?说实话,我很是欣慰啊,要是天底下的官都是这么聪明的,那大宋有没有你我又能如何?”宋北云长舒了一口气:“怎么办?那十万斤粮食,丁相换是不换?”
“换!”丁相咬了咬牙,愤恨地说道:“去催人取货!”
宋北云笑得格外开心,看到丁相这样有风骨的读书人吃瘪,那可真的是太让人高兴了。
丁相此刻心中一定别扭极了,分明对方干的事是他所抵触的,但却非得咬着牙配合,这种拧巴的感觉估计能让他当天晚上就便秘。
可事情就是这样,如此这般无处说理,真的是要抓典型,这个县令当场砍了一点问题没有,但就像宋北云说的那般,若真的按照那些“老实人”法子,如果朝廷那边衔接一旦出现问题,就真的会出大问题。
所以在律法和人命之间权衡许久,这位号称大宋最高的青天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般违法给认下了。
现实和理想的混合双打,让这位快要六旬的老汉,一时间显得格外落寞。
“丁相啊,莫要如此。”宋北云摆手道:“以人为本,以人为本。千万不能太过教条。”
“小子!”丁相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
说罢,丁相就像使小性子一般钻入了马车之中,再也不露面了。
而宋北云抬头看向天空,吹了声口哨,却是一身的轻松,就连燥热的秋风都显得格外清爽了起来。
丁相坐在马车中听到宋北云近乎调侃的口哨声,他仰面朝天,静静的看着马车的车棚,心中反复问着自己几个问题,但却始终苦寻无果,痛苦便汹涌而来。
“丁相,别琢磨啊!千万别琢磨,我要是不能把活蹦乱跳的您给带回去,赵总能将我现宰了生吃!”
丁相听到宋北云在外头嚷嚷,好气又好笑,他撩开帘子喊道:“莫要烦人,老夫打个盹罢了。”
第681章、六年9月19日 晴 举杯邀明月
“这是五十万斤麸糠,丁相公说了,你捡回一条命。”
面对突然而来的一队粮兵,那县令脸上满是茫然,他看着粮兵的兵长好奇地问道:“什么丁相公?”
“还有哪个丁相公,当朝相国。”那粮兵不耐烦地说道:“快些,我等还有公务,你速速将东西交了,我们好回去交差。”
关于赈灾的一部分方略就是由军队掌控一部分紧急储备粮并成立专门的粮兵用来看管和调集这一部分的粮食,形成一个双保险。
这些粮兵正儿八经吃皇粮的,所以他们对待地方官员的态度可算不上热切,呼来喝去什么都是免不得的,也正是因为这种姿态,一般地方上的粮兵头头和官员都是相互不对付的。
但这也正是朝廷所需要的对抗,他们对峙起来才不容易出现同流合污的情况。
而看到那粮兵的态度,这县太爷脑子当时就是嗡嗡的,如果没猜错前几日来这里的那一老一少之中,老的……不就是姓丁么?赵家商号,丁大班,这不就是大宋的相国吗?
当时那一下,这位县太爷脚下一软就瘫倒在了台阶上,顺着台阶滚落在了地上,但他浑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无比的后怕。
这正如丁相公带来的话那般,真的可以说是捡回了一条命,而仔细回想起来,丁相公身边那个所谓“跟班”那是越想越觉得眼熟,再仔细一咂摸,那可不就是当年在庐州赈灾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北云吗?
想到是那个杀神,摔倒在地的县太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着。
庆幸,脑子里空空如也,却只有劫后余生之感,昨日碰到的两人居然是微服私访的大员。说实在的,他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干的事,即便是有一万个道理,按照大宋律都是要斩立决的,更不用说还有宋北云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存在,真的是被一刀砍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但现在不光他们兑现了承诺,字里行间还透着一股此事不予追究的姿态,这种逃生之后的感觉让这位县太爷脑瓜子嗡嗡的。
他现在第一个反应就是追上去解释清楚,但这天大地大他能往哪找来呢。
等到他缓缓清醒之后,粮兵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将县衙内的粮食搬走了,县太爷全从始至终看着他们却如同痴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恐惧的后劲儿还没能完全过去。
“你说,那个县令若是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姿态?”宋北云坐在马车里笑着对闭目养神的丁相笑道:“恐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哦。”
丁相缓缓张开眼睛,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连语气都很平淡地说道:“警钟长鸣。”
小宋倒是颇为不在意,他翘着二郎腿,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这一场巡视大概要持续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的时间,肯定是要抓几个典型办了的,只是这个阶段还真不适合大规模的清理基层,所以这个典型还是比较难抓的。
而老丁这一路上来也有些疲惫了,说话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剩下宋北云这个年轻精力充沛的,自然也显得无趣了起来。
下个点便已经要抵达祁门县了,这地方对于宋北云来说就是故地重游了,这里可以算是他的万里之行的第一站,在这里吃掉了周家,还因为那条地下的黑市线路建设期了大宋第一条粮食保障通路,而这一次的到来,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再次来到这里,县令还是那个县令,县衙还是那个县衙,就连当初墙上的箭孔都还健在。
甚至当初他收养的那只猫都还活着,只不过那只青年猫已经变成了老猫,懒洋洋的在屋檐下躲着阴凉,听到外头有动静时才慢慢抬起头看上一眼。
“小东西,还记得不记得我啊?”宋北云走上去挠着老猫的下巴。
而丁相仰头看了一眼县衙:“为何这里不查?”
“这里没什么好查的,咱们的目的地是浮梁。”宋北云起身回答道:“祁门不过只是个过路的站,浮梁县才是大户。”
说罢,宋北云径直转身走上了他最熟悉的街道,买了一些当地有名的老字号糕点,再带着丁相在这里吃了一些当地比较有名的蒸菜,两人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只是让宋北云没想到的是到了傍晚时,祁门县的县令却是主动找上了门来。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来了的?”
“宋大人有所不知,您走了没几年,衙门里不少差役还认得您,您今日在门口逗猫时就已经被认出来了,但看宋大人一身布衣,便知大人有要务在身,于是便私下告诉了下官。”
“真是鬼机灵。”宋北云笑道:“那帮人,不愧是我老部下了。”
县令讪讪的笑了笑。
而宋北云接着介绍身边的老丁:“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遮掩了,这位是丁相国。”
“下官拜见丁相公!”祁门县令连忙起身鞠躬道:“不知相公到此,有失远迎。”
“你这样我就不高兴了,怎的到我这里便如此不客气?看不起我这个太子少保?”
祁门县令连忙起身正色道:“下官不是那般意思……宋大人莫要误会。”
宋北云挥了挥手,倒也是没再说什么,只是丁相嗤笑起来:“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聊?”
宋北云嘁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对祁门县令说道:“你这几年可有贪腐啊?赶紧报过来,我好杀了回去复命。”
祁门县令人都吓傻了,他连声起身说道:“天地良心,我怎会做出那等事情!还请丁相、宋大人明鉴。”
宋北云看他无趣的很,也就不再逗弄他了,随即便开始考核起他应对旱灾的方法来。
这县令虽然无趣,但却倒也是老实的很,很快便将自己的步骤计划拿了出来,其实无非也就是朝廷下达的指导意见的修改版,没什么大毛病但也没有之前那个县令那么亮眼。
贪的话,这位应该是不贪,但可以看出来比较笨,至少在施政方面不是那么灵光,难怪接了宋北云的班到现在还在这个县城起起伏伏。
“你么,考核还是要考核的,明日起你便随着丁相在祁门县中到处走走吧。”
“那少保你呢?”丁相好奇地问道:“你不随老夫走了?”
“丁相年纪大了,体能差了许多。这要是连轴转日夜跑,保不齐要生病的。我的意思便是丁相在这逗留三五日休整一番,我先去前方浮梁县看看。”宋北云笑道:“丁相公已经走了八百里,该歇息歇息了。”
说完他看向那个县令:“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安排。”
“丁相为人节俭,你要敢大操大办,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丁相对宋北云这人可是哭笑不得,之前没有深切的共事,也不知道他那传说中的跳脱是真是假,可真当与他在一起共事之后,那是真切的能感觉到这人的跳脱和不羁。
可问题吧,这人在跳脱之余却处处透着机敏,审时度势一流不说,各方面的话术却也能拿捏的精准。空话套话一堆一堆的,但偶尔却不经意能流露出那骨子里的恃才傲物。
但有一说一,这种人丁相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会照顾人的人,可这一路上丁相却发现自己基本是被他给照顾了。虽偶尔会被这厮气得想揍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简直就是活人成了精。
丁相甚至自己都有时候无意识会把他当成是同龄人而非一个子侄辈的小子。看看他,再看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和侄子,果然这年少成名的都是有能耐的。
“那既是如此,我便在这歇息几日再动身。”
丁相倒是没有反对宋北云的安排,到底是年岁大了,这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他的腰已经快撑不住了,虽是没有说出来,但每晚睡觉时却是已经无法躺平。
许是宋北云发觉了,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那倒不如顺势就休整几日,让他先去前方巡视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就施政理政这方面,丁相觉得宋北云完全没有问题,而执法方面虽然有些过于残忍,但其实问题也不大。
这要换一个人,他定然也是不可能答应独自在后方休整的。
这样想来……今日抵达祁门县之后,他故意去衙门口逗猫还停留许久,恐怕就是为了这一遭,倒算是有心了。
打发了祁门县令,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宋北云就带着一部分护卫先行出发前往浮梁县了,这浮梁县在大宋的地位可是不低,除了烧制瓷器之外,还有坐拥三湖要道,东接衢州、南接信州、梅州,北接徽州、西接江州,自己本身还是产粮产茶的大户,就连县衙都是独一无二的五品衙。
当初宋北云在祁门县的时候没有过境,就是因为忌惮这浮梁的一众高官,但就这样的富庶州县,把里头当官的全部拉出去砍了,绝对没有一个冤假错案的。
而他们此行的重点也就是在江南西道这一块,重点的重点也就是江州浮梁这一片。
宋北云先去一步,先看看那帮臭鱼烂虾能翻起什么风浪。
坐在马车上,宋北云吹着已经带上凉意的秋风,嘴里哼唱着《康熙微服私访记》的主题曲,一曲五花马千金裘,倒还有了那么几分味道出来了。
这地方基本上不太可能会有匪患,因为交通要道不说,还是重点保护的商业路线,所以只要有所谓匪患一定是有人蓄意为之,只要宋北云遭遇到了匪患,那就代表着有些人要死了。
为了能赶紧完成这个指标,宋北云故意让自己看上去璀璨无比,完全就是按照左芳的标准来捯饬自己,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富贵。
身上穿着的是京城瑞宝斋的顶级绸缎、帽子是兴合坊的订制,手中的扇子都是顶级玉骨苏绣的扇,连马车的规格都高了起来,那可是要多有钱就多有钱的模样。
暗访不一定要非常低调,这是宋北云总结出来的,身份也不一定非得是平民,因为如果很多时候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是平民不可接触的,所以对于像浮梁这样的地方,暗访的模式就能有很多了。
马车缓缓绕过崇山,缓缓驶入了这个号称大宋最富裕的县城。
或者应该不该说是大宋,而是唐宋以来整个中国屈指可数的富裕县城之一。
因为有钱,这里并没有太多遭灾的景象,但这玩意太正常了,繁华地段资源自然会往这里集中,他真正要审的并非是这个地方,而是那些一眼望不到的角落。
每座城市都会有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一点古今中外无一例外,宋北云进入县城时,已经到了傍晚,他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直接找到了县城中最华丽的客栈就住下了。
顶级豪华套房,开门便是山水的那种地方,奢靡无比,一晚上便要两贯钱的那种。
他对外称自己是做瓷器生意的商人,刚接下家里的生意还不知道怎么做买卖,便亲自来到这里观望一番。
这样的人在浮梁到处都是。所以他一点都没吸引人的注意力,这个地方可不像是之前那个闭塞的小县城,这地方的人可多到吓人。
暗访三大原则,第一是隐藏身份、第二是不动声色、第三是直奔主题。
所以宋北云很快的就动用钞能力,在这里结交了几个当地的“朋友”。
这些人基本都是当地那些游手好闲的无赖泼皮,宋北云最开始打听路攀谈,然后便顺势请他们吃肉再给了些好处,这些人就成了宋北云坚定的狗腿子。
一口一句哥哥的叫着,好似到了梁山泊一般。宋北云也把纨绔这两字给展现的淋漓尽致,青楼豪掷千金不眨眼、吃喝也不管那大灾之年,没有酒就花大价钱去人家家中挖来陈年的老酒,没有肉就想办法找到“受伤”的牛。
仅仅两日,宋北云这个从庐州来的败家子的名声就已经在浮梁这边传开了,经典凯子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所有知道这些事迹的人的心中,而且因为他夸张的撒钱行为,已经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已经开始逐渐朝他靠近了。
而从这开始,宋北云的计划也要正式展开了。
第682章、六年9月21 晴
“今日全由宋公子请客,还请大家不要客气。”
掌柜的一句话,整个青楼中沸腾一片,下头的人纷纷举杯朝二楼的宋北云致敬,而宋北云也毫不掩饰的朝下面挥手。
“钱,我有的是。”宋北云将脚放在桌上,手边搂着当红的花魁,对面坐着新结识的狗腿子:“什么灾年不让卖酒,荒唐!出来玩,没酒算个什么事情。”
“哥哥就是哥哥,这杯我先干了!”
宋北云听到旁边狗腿子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将手边那个风骚入骨的娘们一把推开,将手探入衣襟掏出一摞钞票:“今日都别给我面子,玩个痛快去!”
那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就这样在他手中一张一张的分发了出去,那花魁都惊呆了,虽是富庶之地的花魁,但却也是没见过出手如此阔绰之人,要不说人家是从京城来的呢,这魄力这潇洒,绝非常人啊。
“大官人~”花魁软绵绵的凑了上来:“也不知大官人在京城是做什么买卖的?”
“粮食、矿、饭馆子,我家堂叔正是宋少保,我爹死后叔叔就将摊子交予我手头了,我这人不喜经商,就喜花钱。”宋北云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掏出一把钞票塞入那花魁的裹胸之中:“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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