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伴读小牧童
“也就是说你知道一品大员使诈让县令身死?”妙言笑道:“一品大员,你该如何办?”
“杀。”俏俏眼睛都不眨一下:“此人不可留,但却也不能明目张胆……若是我,我便找来那贱民,让他去扮演山贼在半道截杀富商。”
这……宋北云眨巴着眼睛看着俏俏:“这女孩可以啊。”
俏俏颇为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笑了笑……
“贱民领命,你该如何?贱民回答。”妙言看向金铃儿:“该你了。”
金铃儿极认真的思考着:“若是这般,我定然也要被杀,那不如趁此机会一刀将这厮给宰了,一命换一命,贱命换个富贵命,快活快活。”
“此轮结束。”妙言笑着说道:“贱民、山贼、县官、一品大员身死,富商散尽家财一无所有,至此沦落。没有一个善终,舆论,上。”
宋北云靠在旁边慵懒的喊了一句:“国将不国啊……”
每个人的选择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环境设置为了便于游戏而简化了流程,不管现实里如何,在这轮游戏中却是没有赢家。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在旁边动动嘴围观了整个事情的宋北云,也就是他代表的平民阶级。
犯罪者罪有应得,中产阶级散尽家财、基层官员客死异乡、底层贱民拼死一搏干掉了金字塔顶端的官僚阶级,这场游戏里没有赢家,都输了个底朝天。
“这是为何!?”金铃儿敏思苦想:“看似简单,可一路下来,你我他之选都造成了如此局面,谁都没错,可的确是个死局,我想不到如何破局啊。”
妙言拿起第二叠纸条:“准备开始第二轮吧,赢的人有酒喝哦。”
第98章、5月20日 阴 不吹毛而求小疵
三轮游戏下来,旁白都是赢家。
这三道都是有关于律法的游戏,每个人在里面都执行了他们所该干的事,但结果却并不好。
游戏虽然很有意思,但若是细细考虑下去却处处透着诡异,总感觉是一道无解的题。
“这是为何?”玉生靠在椅子上敏思苦想:“照理说,法则为法,依法处之不就行了?”
金铃儿也是眉头紧锁:“若是这般,天下不是大乱了?可为何还未乱?”
他们两个人的思考模式其实都没有问题,不光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甚至还有些超前。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道德是道德体系啦。”宋北云从厨房端来刚蒸好的发糕摆在桌上:“吃点主食垫垫肚子。”
“道德?”
“就是德行。”宋北云坐回俏俏身边,双手放在桌子上:“天下没有大乱,是市井间还有一套道德体系在保护着规则,但道德体系太过脆弱,很容易被摧毁掉。比如饥饿、战争、贫穷。而当道德体系崩溃时,法律体系就成为了社会制度的最后防线。”
宋北云的话语结构和模式是很奇怪的,在座的人除了妙言其实都不太能听得懂,于是以金铃儿为首的十万个为什么小团队就开始呈现出它的威力,不多一会儿就将宋北云给问了个头昏脑涨。
“得了……今天不给你们讲讲怕是过不去了。”宋北云撩起袖子,翘起二郎腿:“那我们就从什么叫律法说起,律法为何物我就不解释了,我们就先说说它其中的规矩和它一些让常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金铃儿撑着脸看着他说道:“快些讲。”
宋北云捏起一块发糕放进嘴里,含糊地说道:“我对于律法的理解,很大一部分来自我师父的讲解还有一部分是当初看罗老师公开课时学到的,我把这两个有些不同的观点稍微结合了一下。”
“罗老师又是谁?”
“你别管啦,反正是个能传道受业解惑的人。”宋北云看着金铃儿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好奇心也太旺盛了。”
说完,他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法律,其实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用到的东西,如不到万不得已时都不会给人定罪。”
“嗯。”玉生点头道:“许多时刻都是小惩大诫。”
“是。”宋北云点头:“法律的前提,它是一柄两刃的刀。”
“为何?”金铃儿眨巴着眼睛:“好好好……我不问不问,你讲。”
看到宋北云不悦的表情,金铃儿立刻就住嘴了,静静的坐在旁边听了起来。
“法律的作用一方面是用来惩罚罪恶,一方面是用来遏制权力。惩罚犯罪你们都可明白,这遏制权力你们许是不明白。”
宋北云环顾四周,金铃儿几次想说话都生生给咽了下去,宋北云满意的点头道:“金铃儿我问你,这天下的贪腐,是否都是官员所为?”
“那是,若是百姓那便叫偷窃。”金铃儿笑着说道:“只有为官者才能称之为贪腐。”
“那么都是偷,为何百姓为窃、官员为贪,这两方的差别在哪?”
好嘛,这一个问题下去,金铃儿当场死机,她就算再聪明可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出头的姑娘家家,哪里能明白这个,所以她默默的摇头。
“区别只有一点,就是手中是否握有权力。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法律有一个职能就是遏制其权力的膨胀。”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那么现在我们再回头看刚才第一个游戏,一品大员、县官、富商、贼人、贱民。这几人之间的问题,用这个逻辑就能够明确起来了。”
因为是亲历者,所以即便是文化程度并没有那么高的巧云和俏俏都直起了身子,可以说是洗耳恭听了。
“在这个游戏里,关键点是谁?”宋北云笑了起来:“是县官,县官是巧云姐姐。”
“嗯。”巧云点头:“是我。”
“巧云姐姐干了一件非常痛快利落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能够被人称颂的事,侠骨傲然,带有原始而朴素的侠义精神。”宋北云首先高度肯定了巧云的动机,但突然话锋一转:“但,其中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县官没有权力去剥夺一个人的性命,它没有权力。即便是我大宋,若是定位死刑,也需呈报刑部复核。这是法律用来遏制权力的手段之一。”
巧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我又该如何做。”
“不不不,现在不是你如何做的问题,我们现在来判定一下这里头每个人的关系。”宋北云轻轻敲了敲桌子:“你处死山贼,依据呢?”
“他……绑票,还要撕票!若不是有人阻挠,他以是杀人者,有意为之便是该死!”巧云继续发挥她朴素的价值观,义正言辞的说:“这难道不是江湖规矩么?”
“你看,有句话叫做侠以武犯禁,这禁是什么?就是法。”宋北云直起腰杆,提高声音:“李巧云!我问你,这山贼杀人,是杀了未杀?”
“未杀。”
“那是既遂?还是未遂?”宋北云继续问道:“对吧,未遂嘛。既是未遂,你如何胆敢去杀他?谁给你的权力?你越线了。”
巧云虽还有些不服,但看着自己小男人认真的样子,她也只好把满肚子的不忿给憋了回去。
“好啦,巧云姐,我知道你不服。你听我说完。”宋北云笑着安抚了一下自己第一个有肌肤之亲的女孩:“法律跟道德应该两套规则,互不干扰的。他起杀心也准备执行,但却未能下手,我们不去分辨他动机如何,就光说结果,他没杀。法律是遵从事实,而不是遵从如果。既然遵从事实,事实就是他没有杀人,没杀人为什么他要抵命?”
巧云冥思苦想了起来,而一旁已经差不多酒醒的左柔突然大喊了起来:“我冤枉啊!!!冤死啊!”
这一嗓子将屋里所有人都给逗乐了,气氛立刻就缓和了下来,宋北云也是笑着摇头道:“那么巧云姐,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判他,你会如何?”
巧云想了想:“收押,重则一百大板,罚苦役。”
“好。”宋北云打了个响指:“导演组,上!重新走一遍。”
“来嘞!”妙言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导演组就位,现在我们重整理一次。”
很快,第一次的判决更改之后的游戏重开了,而这次却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山贼判刑,虽是重刑但却没死,贱民恢复了自由身,千恩万谢。一品大员亲自见了山贼并表示他会报恩,后将他安排到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地方服苦役并承诺过几年便保他出来。富商用一半家财感谢县官,县官将钱又分了一半给了一品大员,一品大员用这些钱将山贼赎了出来。
不管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不合现实,游戏毕竟是游戏,但终归是一个多赢的局面了。山贼保住了性命、一品大员还了人情还是护住了面子、县官找到了靠山还因此升官一级、贱民成了良民、富商虽然散掉了一半家财但命却保住了而且对他来说一半家财也是万贯之多。
这已经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每个人的诉求和结局都很好,而且还都是在合理范围的内的好。
“你们现在知道法律是什么了吧?”宋北云摊开手:“法律不是用来保护哪个人,而是用来保护世道公理的,它不会偏瘫任何一方,它限制所有人也保护所有人,这边是法律,不问青红皂白的严苛律法,只会礼崩乐坏。我之前就说了,法律是严谨而宽容的。”
“好!”玉生突然之间起身,朝宋北云拱手:“之前策论我一直苦于破题,如今你倒是给我提了盏灯,我这便去写来!”
玉生匆匆去写策论之后,巧云也从刚才的不服气变成了不好意思,她尴尬的朝宋北云笑了笑,而宋北云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鼻子:“还说我颠倒黑白不?”
“不说了不说了……”巧云小声说道:“我错了还不行嘛。”
而俏俏在旁边满脸笑容:“其实我也不是个坏人对吧……我也想救人的。”
“当然啦,人其实是有本能利他行为的,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各方面的边界。”宋北云笑着说道:“俏俏多善良我还能不知道嘛。”
反倒是十万个为什么公主现在却一言未发,她好像入定了一般,眼神都不一样了。
至于左柔,她趁着大家都没时间顾忌她,她偷偷摸摸的躲在桌子底下给自己倒酒喝……
“别喝了!”宋北云吼了一声:“你再喝……”
话还没说完,半碗果味伏特加就被左柔一口闷下,她脸蛋红扑扑的抬起头,看着宋北云嘿嘿乐。
“完了……”宋北云摇头道:“俏俏,今天左柔可能得跟你挤挤了。”
“为什么不能让巧云姐跟她挤挤,我跟……”俏俏撅起嘴:“罢了,当我还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呢。”
巧云听到这句话,也是满脸通红,而宋北云却是一脸不在意地说道:“小孩子乱讲话,我只是有点话要跟巧云姐姐细细聊聊,对吧巧云姐。”
巧云当然不会接话,只是白了他一眼便过去照顾已经摇摇晃晃的左柔了。
而这时,公主突然抬起头:“那这般说来,我大宋律法处处都是漏洞,最大的漏洞就是无法如你所说的遏制权力。”
“皇权例外啊,你别乱讲话。”宋北云连忙制止:“皇权就是导演组的人,你别瞎想。”
金铃儿抬起手阻止了宋北云的话:“容我三思……”
第99章、5月21日 晴 也傍桑阴学种瓜
刚入小满,气温便骤然升高,云开雨霁之时,闷烦燥热便滚滚而来,数十万灾民被分割在各自的劳动区域中,更多新任命的组长在给他们分发早晨的绿豆汤。
“都给老子消停点,别挤。”
组长也是赤膊着上身,浑身上下汗如雨下,但今早集合作训时,上头说了,从五月到九月这四个月中,每个月都会有额外两贯钱的营收,说是叫“高温补贴”,这算下来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个六七贯的月钱,再加上身为组长还有那么点权,这帮泼皮一个个都精神着呢,天天天不亮就会开始干活儿,铆足了劲儿想当个大组的组长,要知道这大组的组长一个月可得有十贯钱。
“黑子哥……”一个小姑娘走到那组长面前怯怯的说:“我娘亲身子不舒服,她那份我可带回去么?”
“不舒服?”小组长黑子一边给旁边的人打绿豆汤,眼睛却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姑娘:“你先给我在旁边站着,等我这忙完了,我找大夫去看看。”
“那可是谢谢黑子哥了。”
而正说话间,旁边有三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黑子脖子一缩,立刻闭嘴不言语,等他们走远之后,那个小姑娘才好奇地问道:“黑子哥,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整日无所事事的,还穿得光鲜。”
“你可莫要害我……”黑子警惕的看着远处的那三个人,压低声音道:“那可是福王千岁的锦衣卫,都是些愣子,若是让他们见着我们偷懒,那可是要挨打的,被他们这么一打,少说半条命都得没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面色也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那我在一旁等你好了。”
“对了……黑子哥,我来时,我娘让我问问你,你可婚配了?”
黑子将打空的锅盖起来,用手巾抹了一把汗,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哪家姑娘看得上我呢,自小没爹没娘的,又是个城里的泼皮……嗨,别提了,你等着,我去叫大夫来瞧瞧。”
“诶,黑子哥我等着你。”那小姑娘满脸笑容的用自己的手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我帮你看着东西。”
而此刻的,旁边宋北云就戴着草帽站在旁边,脸上都笑开了花,他的身边则是便衣的福王和泰王。
“千岁,你这今早才回来,怎么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宋北云手上也端着一碗绿豆汤喝了一口:“不该多歇息歇息么。”
“少给我花言巧语的。”泰王语气极冲:“金铃儿昨日可是住你那的?”
“啊……”宋北云咳嗽了一声:“昨日公主殿下非闹着我给她讲课,后来只好让他跟左柔挤一挤了。”
说起来,宋北云那叫一个气啊,本来跟巧云姐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一回,可是偏偏金铃儿非赖着不走,最后没办法他只能让金铃儿跟左柔在他屋里睡,自己则跟玉生哥挤了挤,对付了一夜。
现在想来他都是一肚子火。
“王兄……你怎的发这么大脾气?”
“不发脾气?这清清白白的姑娘在男子家住下,这成何体统?”泰王眼看的是要气炸,胸口急促起伏:“若是他敢对金铃儿做些无礼之事,今日他就得变成宋公公。”
宋北云咳嗽了一声,尴尬的笑了起来:“哪敢啊……”
倒是福王一脸笑容,不见半分动怒,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然后眼睛一瞪:“嗯?糖?你哪弄来的糖?这可是金贵东西。”
“什么糖啊……要是有糖就好了。”宋北云叹气道:“这就是我平时制丹药时剩下的边角料,只有甜味却不是糖,只要指甲盖那么丁点就可让这百多斤的汤里有甜味。”
“如此神奇?”福王再次喝了一口,确定是有甜味之后,他点点头:“若是还有这百家争鸣,你怕也是个杂家吧?”
“不不不,我是阴阳家……”
宋北云苦笑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福王解释糖精钠这个东西,这玩意的出现绝对是意外,他本来是打算弄氮钾肥的,但因为操作失误了,生成了大量的氨水,他寻思着这氨水也不能浪费啊,就折腾了一大圈,足足花了好几天时间用各种替代原料弄出了类糖精钠。
这玩意就是个安慰剂,没什么卵用,刚好拿来安抚灾民的情绪罢了,至于其他是真的没什么实际作用的。
“王兄,你说这灾民吃着米糠,怎的就没人抱怨?”
泰王也喝了一口绿豆汤,一只手叉腰,看着不远处正在打地基的房屋,还有在那头喊着号子夯土的汉子:“因这日子有奔头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福王:“殿上群臣可有难为你?”
“就他们?”福王昂起头:“莫说我是占着理,就是我不占理,他们又能奈我如何?”
“嗯,这点赵性尚可,不过若是只靠他与你想要扭转乾坤,难啊。你不再年少,也是个知天命之人了。”
泰王的话让福王笑了笑,但他的眼神却一个劲的往宋北云身上瞟,泰王不解,福王索性侧身对正蹲在那吃绿豆的宋北云说:“你自己个儿去玩,我与王兄有事要商量。”
“哦,知道了。”宋北云点头道:“两位王爷慢走啊。”
看着俩老头勾肩搭背的走了,宋北云挠了挠下巴,暗自嘟囔道:“俩老头怎么都神神叨叨的,果然是一奶同胞出来的。”
而他吃完了绿豆,把碗沉在清澈的小溪中,然后继续开始在难民聚居区里转悠了起来。
这里跟刚开始时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拓荒、建造、捕猎等等各个方面都已经开展起来了,所有人以小组为单位形成的工作单元效率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很高的了。其中里头不缺手艺人,他们搭建了水车开始蓄水灌溉,虽然今年的春播已经过了,但却种些东西还是可以的,反正种子又不要钱,而且这里所有灾民都免税五年。
新家园、新活力,这些人的积极性其实是很高的,而且因为管理到位,后勤保障也还算可以,出现民怨情况就会有那些专门的纠察,也就是人家口里说的“福王的锦衣卫”进行调解。
这些人不管灾民的,他们的职责就是监管所有身上有权力的人,这纠察的老大就是羊妞儿那个混人。
混人自然是有混人的好处,就跟藏獒似的,不聪明不机灵,但不光忠诚而且强壮,只要严格按照宋北云给他制定好的框架往下走,他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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