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哪怕阿济格下令强攻了几座不肯开门的村寨,也没能改变沿途村寨不合作的态度,这些在乱世存活下来的河南乡民根本不信任军队,他们只相信本乡本土出身的豪强,毕竟打开了村寨后,军队要是反悔,他们就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之前清军败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看着清军的撤回,只能进一步证实了传闻并不是虚假的。面对开始逃亡的清军,这些乡民自然就不愿意再服从对方了,他们赌对方并不能留下来和自己过不去,而放慢自己逃跑的速度。
阿济格军虽然带上了一些辎重,但是马匹吃的草料可不能随身带上,这些草料过去都是沿途村寨供应的,清军只要带上一些黄豆作为精饲料就可以了。
一匹马战时一日要吃15斤干草和3升豆子,虽然跟随阿济格撤退的骑兵只有一万三千多,但是马匹却有将近2万匹,一天的话就要吃30万斤干草,或者用麦秆代替也行,这样的季节只能用农家储备的麦秆等烧火之物替代干草,因为野外已经没有什么草木了。
阿济格军攻下的几座村寨,为了让马匹能吃饱,清军连农民的草屋顶都拆除了。但即便是如此,也没有满足所携马匹的需要,只能加大了精饲料的供应,但这又令军粮的消耗成倍的增加了。原本阿济格估计能吃五天的军粮,现在连2天都未必能支持过去。
因此,撤退到通许之后,阿济格决定要分兵,只有让一部分人先行赶到许昌,才能尽快筹措出一批军粮,让大军能够在之后的顺军围攻下支持下去。没有了粮食,光有人马是不能打仗的。
其实,除了阿济格外,伊拜、吴三桂等满汉将领都认为,这个时候继续向许昌前进已经不太现实,从昨晚跑到今天下午,他们才跑出了一百余里,这个距离对于顺军来说并不是那么的难以追击。在本地乡民不再配合的前提下,他们又要在本地强行征发粮秣,又要对付身后的追兵,这显然是一种相当不利的情况。
而且,虽然大家没有说出来,但是心里都有着这样一个疑问,陈州的清军真的还能撤回到许昌吗?许昌周边的本地豪强,会不会同这里的乡民一样,意识到清军已经失败后,彻底同他们翻脸,不再接纳他们入驻许昌了。
要是这两个猜测成为现实,那么前往许昌的行动就是白费力气,还多跑了一段冤枉路。此时最好的选择,是直接退向郑州,但是那样的话就等于承认,西路军的南下征战已经结束了,且他们也未必能在郑州待下去,因为没有后方的支援,郑州显然是守不住的。
此时黄河以北的地区虽然已经被清军控制,但是清军控制的也只是交通干线和几座城市,大部分乡间都被立场未定的豪强和土贼所控制。清军所任命的河南巡抚罗绣锦,正为黄河北面层出不穷的土贼而头疼,因此都不能过黄河安抚黄河以南的河南民众。
当然,大家心里也很清楚,这些层出不穷的土贼,实际上都是反抗清军征粮的乡民。为了支应北京和大军的口粮,这些大清任命的官吏对于占领地区进行了拼命的搜刮,这令在大顺治下稍稍缓过一口气的农民,再一次走向了反抗官府的道路。
这些大清官吏和过去大明官吏做的事没什么区别,但是大清朝廷可比大明朝廷不要脸多了,因为大明朝廷还承认大明百姓是皇帝的子民,这些百姓起来造反是真活不下去了,但是在大清朝廷看来,不肯缴纳粮食还要造反的百姓就不是顺民,不是顺民就该杀。
此时大清朝廷在河北对待汉人的态度,和大英帝国对待孟加拉百姓的态度没什么区别,丘吉尔就曾经说过,“孟加拉之所以爆发饥荒,是因为印度人像兔子一样会生。”这位英国人决口不提,在孟加拉爆发饥荒时,孟加拉平原上的粮食是怎么一船船的运去伦敦的了。
退向郑州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他们不仅要丢掉黄河以南的所有控制区,甚至连黄河北面的一些地区也要放弃,因为当地的百姓会倒向顺军打击清军。就如同河南本地的豪强现在背弃清军倒向顺军一样,这是一个连锁反应。
如果说此前在睢州城下大家只考虑了军事上的因素,那么在这一天的撤退中,大家都感受到了除军事之外的压力。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苏拜没能返回军中的结果,于是不管是满汉将领,此时都不会站出来反对阿济格向许昌前进的意见了,因为他们都承担不起退向郑州的后果。
特别是吴三桂,丢掉了睢州城下的部下,他只能期待陈州城下的部下能够逃回来了,而不去许昌就不可能接应到陈州撤退的部下,那么这一次南下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了。虽然他保住了自己的核心部队,但是却把辽东军的力量丢失了大半。这意味着,他在满人面前的说话分量更加轻了。
阿济格其实也希望能够听到一些不同的意见,苏拜选择战死也不肯逃回来承担夜袭失败的责任,对他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苏拜和其兄长吴拜都是阿济格的心腹,苏拜既然战死,那么多尔衮显然不会再把战败的责任安在苏拜头上,虽然多尔衮为了两白旗的大局还是会保他,但是保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他这支部队究竟失败到了什么程度。
他要是损兵折将的逃回到黄河北岸去,直接坏了南征的大局,那么就算多尔衮保他,也只是保他不死而已,不可能让他毫发无伤的。所以,要是有人能站出来分担一些决策上的压力,他自然是会欣然听从的。
只是,看着下面的满汉将领一个个对自己俯首帖耳,完全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阿济格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能点名让阿积赖和何进忠两人带着一千五百骑兵,明日先行赶往许昌。
这一晚对于通许县城内的百姓来说,也是一个不眠之夜。经历了数次失败的清军,终于丢掉了最后一丝军纪,开始在通许县城内大肆掠夺了起来。城内的几名乡绅,仗着自己是最先投靠清军的,还试图前往求见阿济格说情,但是阿济格根本不愿搭理他们。
阿济格对着身边的侍卫这样说道:“都是些墙头草而已,我们走了之后,他们又很快会变成大顺的顺民,反正这里也不是我们大清的了,为什么还要困住将士们的手脚,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提振一下士气。
阿哈,你带几个人把这几个士绅家也给抄了,挑两个出色的美人给平西王送去,再送两人过来,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听到阿济格的命令,他身边的侍卫们倒是颇为兴奋了起来,和那些普通人家的妇人相比,这些士绅家中的婢女都要出色的多,只不过碍于摄政王颁发的命令,要求大家善待这些地方士绅,大家才不得不忍住了,不过这些士绅也算识趣,还会挑选一些貌美的女子来服侍清军将领,两边也就相安无事了。
但是现在既然阿济格下了命令,这些满人侍卫自然也就不会客气了,还有人仗着阿济格的宠爱,向着阿济格说道:“为什么我们抢来的女子还要分给吴三桂?他不过是个汉人,他不孝敬大将军就不错了,怎么还能同大将军分享战利品…”
阿济格立刻斥骂道:“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难道我们能让吴三桂做好人吗?分他几个女子算得了什么,还要告诉那些百姓,是吴三桂的部下先开的头…”
第412章 追击三
“联队长,哨箭。”一名士兵指着西南方对着吴国贵喊道。
吴国贵拿起望远镜对着西南方看了一眼,就对着身边的传令兵说道:“是
高敏中队遇到敌人了,去通知第三联队向我们靠拢,其他人跟我先去接应高敏中队。”
正指挥部下围攻顺军骑兵的清军将领,看到远处响起的马蹄声,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后,便下令部下脱离了战斗,等到吴国贵赶到战场时,清军已经集结成两队人马,互相掩护着向北面撤退了。
吴国贵身边只有三个骑兵中队不到400骑,对面的清兵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吴国贵注视着清军退去的方向,发觉清军并没有给自己袭击的机会,而北面的树林背后也有马匹出没的动静,他思考再三后终于还是没有下令发起攻击,只是要求部下远远跟上清军这队骑兵,并扩大了搜索的范围,避免周边还要清军的伏兵。
在河南地方豪强倒戈之后,顺军便重新拿回了战场的主动权,清军逃亡的方向和路线,很快就从地方豪强手中传递到了追击的顺军手中,而清军在撤退途中对沿途村寨的攻击,也进一步让地方上的乡民倒向了顺军,于是顺军在前进时得到了沿途村寨的物资供应和带路者。
追赶了不到十个小时,顺军的前哨就找到了阿济格军所在的宿营地-通许县城。到了天亮时,阿济格军才发现顺军的骑兵出现在了城郊,这就是失去了本地耳目的坏处了。
虽然顺军少量骑兵的出现,让清军士兵稍有不安,但是仗着自身所拥有的骑兵数量上的优势,在河南的地面上,顺军应当是不能集结起一支万余骑兵的集群追击他们的,因此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安全的。
事实上,一些满人将领还向阿济格提出过建议,认为应当先消灭这支赶来的顺军骑兵,然后再撤往许昌才是最安全的策略。阿济格一开始也接受了这个建议,令觉罗果科和李国翰各带数百骑出城野战,试图消灭顺军追上来的前锋骑兵。
但是,顺军的前锋显然没有兴趣和清军打一场骑兵战,于是选择了避战。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上,骑兵选择避战,还是相当具有优势的,且顺军的军官还配备了望远镜,清军很难在不惊动顺军的情况下接近到冲锋距离。
而当清军骑兵扫兴而归时,顺军的骑兵则又出现在了通许城下,顺军的这种战法顿时让清军警惕了起来,认为顺军这是有意在拖住他们,好等待后方的步兵队伍赶上来。
经过了睢州城下的一战,清军对于顺军步兵的战斗力也有所了解,他们不认为自己能够单凭骑兵破开顺军步兵组成的方阵,再加上顺军骑兵的配合,这仗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的,对于一支粮秣不济的军队来说,不能速战速决的战斗,显然是不能打的。
阿济格决定全军撤往西面的尉氏县,那里距离许昌和郑州都更近一些,也比通许县城更适合驻守,毕竟经过昨晚的劫掠之后,通许县城已经不太适合清军驻扎了。
通许县城和尉氏县城之间有40余里地,对于全是骑兵的清军来说,这不是一个很远的距离。但是不断跟在清军身后的顺军骑兵,使得清军不得不派出了数支部队进行断后。于是便出现了多次的小规模骑兵的战斗。
从战斗力上来说,清军略胜一筹,没有地形上的限制,没有数量上的劣势,哪怕顺军装备了缴获的辽东良马,也很难同这些从小骑马的民族进行对抗。但是顺军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对于顺军来说只要能稍稍阻扰一下清军骑兵的前进速度,越到后面越有利于自己,因为清军骑兵不可能和他们长期对峙下去。
凭借着这一点,顺军的战术就变得相当灵活了,只要不被清军的优势兵力给缠住,那么在追逐了一段时间之后,清军就只能放弃撤退,以避免自己和主力脱离。
顺军还有一个有利之处就是,由于地方上豪强的归顺,使得顺军的伤员可以暂时安置在周边村寨中,并不用将这些伤员送回大营去。但是对于清军来说就不同了,每一个受伤的清军士兵都需要一到两个健康士兵去照料,且就算送回大部队中去,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医药进行救治。
40多里地的路程,清军足足花了一天才走完,这一天的小规模战斗,也让清军多了一百多伤员,虽然顺军的损失还要多过清军,但是对于清军来说,压力正在不断增加。
而且,清军昨日沿途烧杀的事迹已经传到了尉氏县,于是今天沿途村寨对于清军的抵抗变得更加坚决了,甚至有些村寨在被清军攻破时,选择了放火烧毁村寨,也不肯把自己的积蓄留给清军。而尉氏县城内的百姓也逃走了大半,清军在尉氏县城的所得,并不足以补充自己今天一天的消耗。
阿济格盘点了军中的积蓄后,开始有所犹豫,觉得往许昌去如果得不到物资补充的话,那么还不如先退去郑州,毕竟要是让顺军截断了退向郑州的通道,无法在许昌获得补给的清军就是网中之鱼了。
当阿济格犹豫要不要继续向许昌前进的时候,李自成在睢州也接到了刘宗敏的汇报,知道了阿济格军的所在。他于是召集了刚到睢州的袁宗第、谷可成、吴汝义等将领,进行了军事会议。
对于错过了此前大战的谷可成、吴汝义等将领来说,他们自然是不想连大战的尾巴也一并错过的,因此便向李自成主动请缨,认为可以让他们这支还没有参战过的新力军赶赴尉氏县,协助刘宗敏、左光先部围攻阿济格军。
袁宗第思考了片刻后,则向李自成说道:“从权将军及左师长的急报来看,阿济格军其实已经就剩下一口气了。若是阿济格军还能保有士气的话,就不会对沿途村寨采取无差别的劫掠和杀戮了。
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一起,今后河南谁还肯投降清军呢?除非,清军是打着临走时劫掠一把敌国的心态,才能干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所以,清军上下其实已经打着见事不妙就撤回黄河北岸的想法了。只不过,还差最后一击,才能让他们下定这个决心而已。
如此一来,对阿济格的作战,或是对河南失地收复的作战,其实已经到了收官的阶段,现在东面的多铎军才是危险之所在。就算我们把阿济格赶回了黄河以北,但是多铎手中尚有近30万大军,一旦趁着我军主力在西面陡然发力,则定陶、城武一线未必能扛得主。
所以,臣以为应当在曹县、单县、丰县一线设立一道后备防线,以防备多铎军的突然发力。这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对于袁宗第的见解,李自成还是觉得很有道理的,于是他决定在会议后再同袁宗第进行详谈。对于各位将领的请战,他也一一照准,于是便最后敲定道:“明日,谷可成、吴汝义带第四师先行出发,之后朕和陈永福、李通带第三师跟上。左参谋,今晚拟定一下行军计划,明日分发给诸军…”
听到李自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诸将纷纷起身应命,于是今晚的会议也到此结束。李自成随即邀请袁宗第到后院书房谈话,并让李来亨准备了几个小菜,两人在烛光下对座而饮。
喝了两盏小酒之后,李自成并没有立刻谈及设立新防线的事宜,反而看着烛光悠悠的说道:“河南这个地方苦啊。”
袁宗第虽然不明白李自成想要说什么,但还是立刻放下了酒杯,认真的倾听了起来。“从崇祯七年到十四年,中原地区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灾,尤其是崇祯十三年,河南旱蝗相乘,为三百年未有之奇荒,洛阳附近的村镇饿死一空,城市里皆杀人为食。
到了崇祯十四年,河南各地又爆发瘟疫,郑州一个村落就死亡死绝数百家,豫中地区阳春三月路上无人行,豫北辉县因为瘟疫,死者十之八九,直到崇祯十六年春,汝阳还在爆发瘟疫,死者无数。可以说,崇祯登基以来,天下最苦的就是我们陕西人和河南人了。
大明的官吏上书朝廷说:河南八郡,河北三郡自崇祯六年后未有战火,但南五郡十一州七十三县,无不残破,人民百不存一。这是句实话,灾害加上战乱,河南已经从万历时的人烟稠密之地,变成了千里荒芜的残破之地。
对于北方来说,河南、山东是北京的腹心;对于南方来说,河南、山东则是抵御北方强敌的第一道防线。河南要是残破,那么南方几乎就没有能力再收复黄河一线。
所以,我们想要反击满人,收复长城以南地区,就不能不巩固和发展河南经济、人口。只有一个人口充足且能保证粮食产出的河南,才能支持我们在几年内反攻河北,夺回北京等地区。”
听到这里,袁宗第顿时点头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也以为如此。若是河南不能恢复,那么我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和物资守住中原之地,要是从南方转运物资过来,以河南残破的水路和道路,损耗之大,以南方之富裕恐怕也是相当沉重的负担。而且,河南人口不恢复,想要转运物资北上,也没有这么多民夫啊…”
第413章 追击四
李自成大喜的说道:“我们义军中会打仗的人不少,但是知道建设的人却很少,除了一个田见秀之外,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中还有些想法。所以,朕今晚和你谈的重点就是一个,关于战后河南重建的问题,你对于这个问题,可有什么想法吗?”
袁宗第虽然不足三十,但是参加义军多年,长期自领一军,负责一个方向的独立作战,听到李自成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明白李自成或者对自己有什么新的安排了,所以才会问起他关于河南重建的问题。
他心里也没有其他想法,只觉得李自成能思考战后河南的重建问题,这就是一件好事,说明大顺的仗快要打到头了,能够看到乱世结束在自己手中,还有比这个更加振奋的事情吗?因此袁宗第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河南的所见所闻后,方才开声向李自成回复道。
“以臣观来,想要重建河南,首先就要让河南百姓安居乐业,想要让河南百姓安居乐业,有两个问题就一定要解决。
第一个是各地的豪强武装,自河南离乱以来,各地豪强纷纷招募武装自卫,这些武装不仅成为了他们自保的工具,也成为了他们欺压地方的工具。自从豪强势大之后,河南百姓已经不知道朝廷为何物了,这些豪强在地方把持一切事务,完全成为了地方上的土皇帝。百姓只知本地豪强,而不知天子何许人也。
河南各地豪强成百上千,虽然其中有几个号召力较大的豪强领袖一方,但是他们之间的联系还是相当松散的,这也就照成了豪强之间经常性的互相攻杀,其中受害最大的还是被卷入战火中的百姓。若是不能解除这些豪强的武装,不能把他们重新纳入到都元帅府的治下,河南百姓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如何还能正常的生产?
且,这些豪强大多没有什么想法,那边势大他们就会投靠那边。过去朝廷势大,他们就是朝廷的走狗,后来我们义军到了河南,他们又来迎接我们,等到清军南下了,他们又成为了清军的带路人。若是不对这些人进行处理,也终究是我都元帅府的隐患。
第二便是土地问题,想要让百姓乐业就必须给百姓耕种的土地给个说法。河南离乱多年,荒废的土地多不胜数,比如南阳府,连南阳城都成了空无一人的鬼城了,地方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口。所以,想要恢复河南人口,一是要号召逃亡南方山中的河南百姓归乡,二就要从其他地方迁移人口过来。
但是,河南离乱多年,那些逃亡在外的百姓是否还有地契,或者说他们的土地是否给其他人占用了,都是阻碍河南恢复生产的大问题。若是不能解决这一问题,再加上河南的豪强武装,河南就无法真正的恢复秩序…”
李自成肯定了袁宗第的看法,接着又向他询问道:“那么你对这两个问题,可有什么解决的思路吗?”
袁宗第沉吟了数秒后说道:“臣以为,可以先用都元帅府的命令,要求各地豪强解散自家团练,再有不服从的就派出军队剿灭之。至于土地问题,都元帅府可以通过更换地契的方式,承认现在耕作者的权力,并把那些荒芜的田地分给归乡百姓或外来移民,我军挟大胜之势推行这两项政策,应当不会遇到什么阻力的。”
李自成听后起身在房内来回走动了几圈,然后对着袁宗第摆手说道:“你说的未尝行不通,但是,我们要是这么去做,就等于是把所有的地方豪强都逼迫到了都元帅府的对立面,我军势大时他们确实会老实,但是一旦我军露出什么颓势来,他们必定会做妖。
需知,当下我们大顺的敌人不仅仅只有满人,南方也有我们的敌人。和北方的满人相比,南方那些缙绅最喜欢在背后捅刀子,或是拉拢腐蚀我们内部的人员,十几二十年之内也许是他们听我们的,因为我们手中拿着刀把子。
但是三十年四十年之后,就是他们说了算了,因为他们拿着笔杆子。所以,我们既要为当前的局势重建河南,也要为大顺建立一个新河南。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前啊。”
袁宗第立刻恭敬的向李自成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什么?”
李自成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袁宗第说道:“我之前对你们说过,满清内部最大的矛盾就是满汉之间的矛盾,因为以满人的人口,想要在武力上压制其他民族,就必须奴役其他民族为自己生产,否则它这个军事团体就维持不下去。
但是,不仅仅满清内部有矛盾,我们内部同样也有矛盾,而且我们的矛盾比满清内部的矛盾更激烈。我们内部的矛盾就是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矛盾,大明安享太平200余年,人口滋生百倍,而耕地却比开国时增长了不到数倍。
崇祯朝之前,哪怕是陕西这样的边郡,土地也大多在地主手中,大多数农民只能从地主手中佃地来种。因为地少人多,所以田租都相当的重,农夫一年辛苦也就勉强混个温饱,难以积蓄下什么财产。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遇到荒年就只能卖儿卖女,外出逃荒去了。
再加上崇祯登基之后一心想要收复辽东,对家无余财的底层百姓加税,搞得大家活不下去只能反了朝廷。从崇祯三年到今日,十四年战乱加上北方的天灾,倒是把北方的人地矛盾给解决了。但是南方,特别是长江以南各省,因为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死的人不够多,所以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得到缓和。
我在天津的时候就说过,农民和地主,我们必须选择一边,否则大顺就无法维持下去。但是,我们就算选择了站在农民一边,也不能把地主给逼急了。否则就会像清军那样,内部矛盾一旦爆发,就会互相扯后腿。
事实上,北方多地官绅向满清投降,他们难道真的是相信了吴三桂的借兵助剿吗?我看未必,他们其实也知道,满人入关之后未必会再退回关外去,但是满人愿意帮助他们镇压那些反对他们的农民,对于这些官绅来说就是一个好主子。
所以,清军中的汉人会因为满汉之间的矛盾投向我们,但是我们内部的缙绅同样会因为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矛盾投向满清,对此我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袁宗第终于皱起了眉头,李自成对于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矛盾分析,让他发觉河南的问题变得更加的复杂了,毕竟大多数豪强都是地主出身,而哪怕是依附于都元帅府的官吏,也是以地主居多,因为贫民根本就读不起书。
也就是说,他之前试图用都元帅府的官吏去镇压各地豪强的办法,很可能因为这些地主之间的互相隐瞒包庇而失去效果,最终让这些豪强在都元帅府官吏的包庇下,继续横行乡里。
不过李自成并不是只提出了问题,他接着便继续往下说道:“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界限其实并不大。真正有着极大矛盾的,是没有半分土地只能给地主打工的无地农民和完全脱离了农业生产的地主之间的矛盾。
那些半自耕农、自耕农和自己经营土地的小地主,他们之间还是能够共存的。所以,我们当前要解决的两个主要问题,一个是让无地农民如何获得土地,另一个是让那些完全脱离了农业生产的地主交出过多的土地,从而缓和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矛盾。
所以,河南的重建工作,不仅仅要收缴豪强的武装,也要对土地进行合理且公平的分配,从而确保重建后的河南不会出现几个地主控制了大半河南土地的现象,那样的话,就说明我们的重建工作是失败的。”
袁宗第舒展开了眉头,对着李自成连连点头回应道:“陛下所言极是,若是人人都有土地可耕作,那么百姓自然就不会造反了。不过我们应该如何去合理且公平的分配土地呢?”
李自成思考了片刻后说道:“首先我们要先确认土地的私有性质,不确认这一点,不管是地主还是农夫都是不敢放心的经营的。所以,重新更换地契是必要的。
当前土地实际耕作者的利益要保护,但是土地的原主人,只要不是利用特权巧取豪夺的,那么他们对于土地的财产权也应当得到维护。但是我们不能完全站在原主人的立场上把现在的耕作者赶走了事,这对于河南的农业恢复不利。
所以,朕的意思是,尽快建立河南省议事会,让省议事会授权都元帅府以崇祯三年的田地价格收购地权不清晰的土地。现在土地上的耕作者,可以以时价向都元帅府购买。对于那些土地的原主人,可以向都元帅府申报,领取无人耕作的土地或祖坟地,那些已经被人耕作的土地,则领取地价。
于此同时,把各县豪强的武装都纳入议事会的管制下,不许私人拥有武装。不过对于各地豪强也应当进行区分,有些人愿意从军的,那么就吸收入军队,并调离河南;有些人愿意从政的,就让他们交出武装,给他们一个官职;有人想要在老家待着,那就让他们在老家待着。
总之,三年之内先不去动他们,先恢复了河南的社会秩序和生产,取得百姓的信任再说其他…”
第414章 追击五
听着李自成说了这么多关于建设的事情,袁宗第心里陡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冷静,继续听着李自成述说下去。
果然,没过多久,李自成话锋一转,向着他说道:“等这一仗打完,你就从军队中退出来吧。我打算把太行山以南,长江以北,秦岭和泰山之间,统合为一个总督区,除徐州、淮扬及凤阳等地外,这一地区的军政事务都归于总督府管辖。我希望你来接手这个总督区。”
袁宗第对于李自成突然给与的重任,还是有些吃惊的,他迟疑了一下后对着李自成回道:“若是陛下让我独领一军作战,臣是绝不会推辞的,但是担任一方总督,臣未必能够向陛下拍着胸脯保证,能干好这个总督。其实,投降本朝的那些前大明高官还是有几个能力和操守都不错的,让他们为正职,臣为副职,也许更合适一些。”
李自成对于袁宗第的话语不以为然的说道:“咱们这些农民出身的造反派,谁对打仗、管人和建设有经验了?就算是朕,过去也没有当皇帝的经验,可不也一样要把这个皇帝当下去。如果朕说自己没有当皇帝的经验,要退位让贤,你觉得兄弟们会支持吗?”
袁宗第顿时正色回道:“陛下这个皇帝,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谁敢说陛下不适合当皇帝,臣第一个不答应。兄弟们跟着陛下冲锋陷阵,可不是为了让无关之人来拣这个现成的便宜的。”
李自成这才接过了袁宗第的话头说道:“所以,朕会不会当皇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因为朕当这个皇帝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维护义军的整体利益,假如朕违背了这一点,那么义军弟兄们也会背弃朕。
所以,由谁来当皇帝或总督,其实能力是居于次要的,首要的问题在于,他是否能站在义军利益的一边。那么情况就很明白了,那些投降了我们的大明前高官,他们真的能够站在义军的利益一边吗?”
吃李自成这一问,袁宗第沉默了半响后才摇着头回道:“未必会,他们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和咱们这些大老粗终究不是一条路的。”
李自成轻松的接着说道:“这么一说,你不也就明白了。朕需要的是能够维护我们利益的人站在关键的位置上,而不是能干的人站在关键的位置上。大明之所以会亡,并不是能干的人太少了,而是那些能干的人都没有站在大明的一边,他们都站在了自己的家族和党人的利益一边,所以朝中议论纷纭,都只是为了门户私计,根本没人关心大明是否能够存在下去。我们义军不能重蹈覆辙啊。”
面对李自成的语重心长,袁宗第还是相当感动的,他能够以这个年纪独领一军,除了义军中的山头主义外,重要的还是得到了李自成的支持,因此他一直都是李自成的坚定支持者。今晚李自成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更是让袁宗第增添了几分对于李自成的忠诚。
当李自成把其中的利害关系摊开了给袁宗第看后,袁宗第自然也就不在推辞,再推辞的话就是矫情或有其他心思了,袁宗第自然是不会让李自成这样误会自己的。
看着袁宗第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李自成也相当的高兴,他于是接着往下说道:“中原总督府的成立,光凭一群军官或投诚的前大明官吏可撑不起场面,我们总还是需要一个能够源源不断为我们培养人才的学校的,而这所学校除了为大顺培养人才之外,还要成为政府对于读书人施加影响力的地方,这样我们才能摆脱从那些旧官吏中寻找人才的窘境。别人培养的人才,总不可能真心为咱们效力的。”
袁宗第略有所思,于是向李自成述说道:“陛下说的学校,难不成是指本地的锦襄书院?臣刚到就听说了,陛下有意振兴代表范文正公精神传承的睢阳书院。”
李自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睢阳书院是要恢复的,但是能否代表范文正公的精神,朕是不大清楚的。朕只是希望,睢阳书院要代表我大顺的精神风貌。”
袁宗第有些不解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李自成解释道:“自宋代开创理学一脉,那些读书人就成了耍嘴皮子的道德君子,动辄以道不变天亦不变的道统来对抗任何社会的变革,这种道德学问除了培养伪君子之外,并不能对这个社会带来任何进步。
所以我大顺必然是要废止理学,重视实学,以重塑国民的价值观的。但是经过大明近三百年的传播和科举引导,想要一下废止理学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和天下的读书人为敌,这一点从心学及西学被理学打压的历史就知道了。
我们要去三百年大明的陈疾,就别指望几年之内让大顺的读书人面貌为之一新。你知道如何打倒一种学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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