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第418章 追击九
当徐州都元帅府向南方传递顺军在河南的大捷时,李自成正在安抚那些从清军屠刀下逃出的百姓,面对这些房子被拆毁,家人被屠戮的百姓,有些人还能向李自成哭述几声,但更多人则是一脸的麻木,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虽然一开始某人是带着作秀的心思去接见的这些百姓,但是在看多了这些对生活失去希望的百姓之后,某人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些什么。作为一个现代人,只要不是统治阶级出身,那么几乎不可能不对这些普通人的遭遇感到同情,毕竟某人就是普通人中的一员。
某人还没有学会,把普通人看成是另外一个种群的统治者的视角。事实上在统治者的眼中,被统治者和黑猩猩其实没什么区别。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人类和黑猩猩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6%,但是从政治学的角度上来说,权贵和资本家同无产阶级的差异要大于99%。
所以美国资本家用左轮手枪为印第安人节育,红色权贵用手术为无产阶级节育,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对待无产阶级的方式要比对待黑猩猩残酷的多。所以,一个统治者是不能感受到普通人的痛苦的,但是普通人却能感受的到另一个普通人的苦痛。
无法漠视百姓苦痛的李自成在通许县召开了一次会议,除了陈永福、范守得、邓谦南等将领外,还邀请了本地豪强及百姓得代表。
在会议一开始,李自成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召开此次会议的目的,“都元帅府不能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都元帅府有责任帮助百姓重建家园;都元帅府不仅仅是为了打仗而存在的,也是为了应对战争而存在的,而战争的根本力量就来自于人,没有人就没有都元帅府。”
一开始大家并不清楚李自成召开会议的目的,本地百姓代表还担心都元帅府要求本地承担太多的责任,不管是派粮还是派丁,对于当地百姓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此他们都已经准备好在会上哭述一番,以换取李自成对于本地的同情,从而减轻本地的摊派。当然,他们也没指望李自成一点都不摊派,这也未免太不现实了,毕竟军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但是他们倒是没有料到,李自成会主动提起对于那些因为战乱蒙受不幸的百姓的扶助,这可是崇祯朝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只有天启和万历年间,朝廷还能正常运转的时候,才会对受灾的百姓加以帮助,虽然官吏和地方乡绅会从中贪污,但至少还能让百姓减轻一些负担。
时隔多年之后,终于有人肯站出来说要管那些受苦的百姓了,哪怕说这话的是个造反的头子,这一刻在场的百姓代表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些恢复社会秩序的希望。一些百姓代表顺势就对着李自成跪了下去,向着他三呼万岁,而会场内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赞美了起来,倒是把李自成给闹了个脸红,老实说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虽然他曾经想过要以亲近百姓的方式,拉拢河南百姓,但这次真不是如此。
李自成面红耳赤下,终于向着在场的众人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朕当不起这个感谢,朕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感谢的。朕说要管这些百姓,但是大家仔细想一想,朕难道能够凭空变出钱粮来吗?这些钱粮不还是来自于百姓缴纳的税赋吗?
大家需知道,不是国家养育了百姓,而是百姓养育了国家。所以,当百姓遇到麻烦的时候,国家自然要出手相助,否则这个国家还有什么资格征收税赋和要求人民去保卫它?
朕不能贪天之功据为己有,不能把百姓对于国家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把国家对于百姓的救助视为恩赐。所以,不是人民应当忠诚于国家,而是国家应当忠诚于人民。一个享受着人民给养,但却漠视人民需求的国家,就不是人民所需要的国家,人民自然也就无需给养它。
这就是大顺和大明的不同之处,大顺之顺,是顺应民意的顺,不是顺从天意的顺。朕之所以要推翻大明,就是要建立一个属于人民而非帝王将相的大顺。假如诸位依旧如对待大明一样对待大顺,那么只能说明朕失败了,诸位是希望看到朕的失败吗?”
一开始,诸人还没听明白李自成在说什么,他们只是照着传统,觉得恩自上出,下面的人自然就该感恩戴德,否则不就成为不知礼仪的禽兽了么。但是李自成这番话却让他们感到糊涂了,假如这个大顺是属于百姓的,那么李自成和那些高官显贵又该站在什么位置呢?
不过这个时候有两个人站了出来,一个是李自成在睢州新收的文书张泰升,另一个则是参谋部的邓谦南,这两人平日里比较喜欢研究李自成的讲话,因此很快就听明白了李自成的想法,因此便站出来劝说大家起身说话。
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是瞧着李自成并没有反对这两人的劝说,因此便有人小心翼翼的起身,试图打破大厅内有些沉闷起来的气氛。这些人起身之后,看着李自成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其他人才纷纷站了起来,但大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大顺的顺是顺应民意的顺,这话讲的确实很动听,在见证了崇祯朝的乱象后,大明的读书人已经对皇帝的专制权力有所质疑。“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这种思想也在一些激进的读书人中开始流传了起来。这种对于专制权力的质疑,正是源自拥有着无上权力的勤政皇帝崇祯,不仅没有解除大明的危机,反而直接亡了国,从而引发了他们的思考。
毕竟按照儒学的理论,士大夫最大的目标就是辅佐一个如崇祯这样勤政爱民的皇帝,从而让天下达到一种治世状态。不管从哪个角度去衡量,崇祯都符合了儒家对于皇帝的要求,虽然他性格急躁且缺乏权谋,但这并不是儒家评价皇帝好坏的条件,而是大臣们有没有尽心辅佐的问题。
大明亡于崇祯之手,对于读书人来说是有些打破三观的,因为这显然打破了儒家的一些理论,也令一些读书人开始对儒学所描绘的三代之治有所怀疑。假如这番话不是李自成说的,不是在这个场合说的,说不定还真有人会附和几句。
但在这个场合,又是李自成所言,大家不得不三缄其口。不过在张泰升和邓谦南的折冲之下,大厅内的气氛终于有所回暖。众人默契的避开了大顺是人民的大顺这个话题,转而纷纷讨论起了该如何帮助受战争影响的百姓重建家园的问题。
帮助百姓重建家园其实并不麻烦,毕竟在这个战乱的年代,哪个河南人没有经历过重建家园的经历?因此本地的豪强及百姓代表很快就拿出了相当妥善的安置村民及修建村落的计划,唯一麻烦的是钱粮从何而出。
给一家人修两间土屋,然后再发给种粮、农具及维持到夏收的口粮,至少也要15两,这已经是相当精打细算的预算价格了。一个通许县受战火破坏的家庭也要近千户,也就是一万五千两,假如要把这次清军在河南破坏的损失都计算上,那么最少也要二十五万两到三十万两的样子,这还不包括对那些损失较轻家庭的赈济。
而整个河南的税额是五十万两,这个是指账目上应当收到的税银,并不是实际收到的税银。在张泰升和邓谦南等大明人看来,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因此对于通许县百姓的赈济标准不应当制定的过高。不过对于李自成来说,这个数字却是能够接受的。
为了筹备这场大战,都元帅府花费了成千上万两白银,还没有包括那些实物形式征收上来的粮食和物资及征发的免费丁壮。在他心目中,少于十万两的数字已经不太敏感了,反正都是欠债上加一笔而已。须知道,都元帅府欠的债务已经超过一千万两白银了,他还有必要对几万两银子斤斤计较吗?
因此李自成拦住了想要继续压缩赈济标准的张泰升和邓谦南,他对着众人说道:“就按照这个标准对百姓进行赈济,对于某些特别困难的地区,还可以上浮,但不能超过2成。不过朕也有两个要求。”
对于李自成的大方,本地的豪强及百姓代表在吃惊之余,也认真的倾听起了李自成的要求。李自成从自己的座椅上站起,然后走到了大厅中间,接着对本地的百姓代表说道:“首先,都元帅府没有这么多人手去盯着赈济款项的发放,所以朕要求各县重建或新建议事会,由议事会对本县需要救助的百姓进行统计并进行救助。
议事会的
赈济账目都元帅府会派人核实,且,这些账目会公开接受百姓的监督。只要百姓满意议事会的赈济组织,那么朕也不会有异议。议事会将会成为常设机构,它今后不单单负责类似于赈济和建设地方公共设施的事务,也将会成为本地百姓向都元帅府进行沟通的渠道,所以朕希望你们能够慎重的对待议事会成员的推举。
其次,赈济的目的是解决百姓当下的困难,而不是为了一些人的政绩,所以
赈济一定要及时。在都元帅府的钱粮没有调配到位之前,朕希望有余力的大户能够先出借一部分钱粮交给议事会进行赈济。可以算是都元帅府的借款,在秋收之后以3%的利息归还本息…”
假如没有前面李自成对于百姓同情的一番话语,那么当李自成向大户要求借粮时,必然会听到一片诉苦声,因为3%的利息几乎就等于没有利息。但是现在却没有人敢出声,因为现在出声得罪的就不是李自成,而是那些本地乡亲了。
第419章 追击10
战乱以来,河南地方豪强崛起的一大原因就是地方结寨自保,所以豪强之间的攻伐虽然激烈,但是对待乡里乡亲还是颇有宽待的,那些继续压迫自家奴仆、佃户的豪强一早就被愤怒的被压迫者联合外人消灭了,只有善待乡里的豪强才能生存下去。
当然,豪强对于乡里的宽待,也就是不过分压榨,而不是真的把乡里当成自家人善待。如果没有李自成当众承诺为受灾百姓重建家园,那么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也会帮助一些人家度过这个难关,但是他们会有所选择,并期待在日后获得更多的回报,可是他们绝不会只收3%的利息去帮人。
这样还不如不收利息呢,至少还能落个人情。但是现在,名声都被都元帅府给赚去了,而他们只是拿了个可有可无的利息。但是在顺军将领和百姓代表的注视下,这些豪强大户却不敢说不行,因为自古以来赈济灾民就是朝廷的权力,私人干这样的事叫收买人心,如果不是大明王朝失去了对于地方的控制,那么他们这些豪强是不可能代替朝廷行使这样的权力的。
他们要是反对李自成提出的赈济方案,那么这些在场的顺军将领就会代表都元帅府对他们进行打击了,而因为这事关百姓的个人利益,加上李自成又给了他们利息,不是要求他们捐款,在这个问题上百姓也不可能支持他们去抵制都元帅府的命令。
因此李自成不过说了几句漂亮话,就把本地的豪强大户和普通百姓切割开来了,这令一些地方豪强大户心中颇为哀叹,过去那种无法无天的日子恐怕是要结束了,因为朝廷的力量重新回到了这里,虽然这个朝廷未必还是那个让人信服的朝廷,但终究也还是朝廷,而不是某个强人的影响力覆盖到了这里。
会议以全体支持李自成的提议而宣告结束,认清了胳膊扭不过大腿的豪强大户,很快就转变了思想,向李自成表达了自己的顺从,并表示他们不敢要利息,并愿意捐助一部分钱粮给都元帅府办这样的好事。
李自成思考了一下就回复道:“都元帅府是出于自身的责任干这些事,而各位是出于善心,若是各位是外地人,捐给都元帅府自然是最方便的,但既然是救助本乡本土的乡亲,让都元帅府过一手,除了多几道程序外并无其他意义。
朕的意思是这样,各位推举几个代表,议事会和都元帅府派出几人监督账目,然后由这几位代表安排捐款的使用情况,之后由议事会和都元帅府向百姓公布账目,这样大家就能知道各位的善心,也能确保捐款不会被挪用,各位以为如何?”
这当然是极好的建议,大家给都元帅府捐款,不就是为了落个好名声和向李自成献出忠诚么,这同他们为清军筹集粮秣的举动是一样的,而李自成给出的提议,既接受了他们的好意,也令他们不必担心自己捐的钱粮用在了不相识的人身上。
会议结束后,张泰升把自己记录的会议纪要递交给李自成查阅,看着李自成颇有些皱眉的样子,便不由小心询问道:“陛下是觉得下臣记录的内容有问题吗?”
李自成放下了手中的会议纪要,抬头看着张泰升道:“不,你记录的很好,朕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在上面。朕不过是通过今天的会议感到了一些隐忧而已,和会议纪要没什么关系。”
张泰升心里先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又醒悟了过来,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似乎也不对,李自成都说感到隐藏的忧患了,身为臣子连问都不问一声,这可不是效忠君父的态度。于是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的忧虑,下臣能够为陛下分担吗?”
李自成看着他说道:“说起来,这事你也许真的能帮上忙,只是对你而言,这样的选择要得罪不少人,你还愿意为朕分担吗?”
张泰升自然是不假思索的回道:“臣效忠陛下之心天日可表,又岂怕得罪人?若是陛下觉得下臣还有些可用之处,陛下尽可吩咐下来。”
李自成于是说道:“今天这场会议让朕很是焦虑啊…”
李自成的第一句话就让张泰升有些傻眼,在他眼中今天的会议其实是很成功的,李自成不仅得到了本地百姓的认同,也顺势从这些豪强大户手中不动声色的拿回了地方上的行政权力。豪强割据地方和地方议事会自治,完全是两码事,至少后者代表了一定的社会秩序,对于河南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欣喜的结果。毕竟他们在豪强割据下,其实就是屈服于强权,根本没地方去说理,豪强的话就是律法。
以一个君主来说,李自成今晚可谓是大获全胜,甚至那些豪强也通过捐赠钱粮表示了对于李自成的顺服,因此张泰升颇为惊讶,这样的会议到底怎么让李自成焦虑了。
李自成并没有去关注张泰升心理的变动,他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接着往下说道:“今天这场会议中,朕没有看到有谁真正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质疑都元帅府的权力,反而把都元帅府应当履行的责任当成了一种额外的恩赐,这对于大顺来说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迹象。”
张泰升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疑惑,向李自成开口问道:“百姓遵从于都元帅府的命令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只有上行下效,国家才能安定起来啊。”
李自成冷峻的注视着他说道:“不,百姓应当遵从都元帅府合法的命令,而不是无条件的服从都元帅府的命令,否则一旦天下恢复太平,官员再一次强势起来,他们还肯履行自己的职责吗?那么到时候,大顺不过是又一个大明的翻版而已,十几年的征战,上千万百姓的性命,最后不过是成就了朕的帝位和几百上千个新贵,这就是对人民最大的背叛。你难道会想要看到这样一个大顺?”
张泰升一时感到无话可说,他倒也不是真的无话可说,而是感到心中有所羞愧,他投顺军时心里想着就是当从龙功臣来的。不过他到底还没有完全脱离读书人的范畴,还没有学会官场中的那套人情世故,因此面对李自成的质问,顿时为自己的一点私心感到了羞愧。
张泰升只能连连摇头说道:“臣当然不希望大顺也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张泰升的样子,李自成觉得此人还是可以一用的,对他来说他最反感的就是后世那种教年轻人人情世故的国学大师,简直是从坟墓中散发着裹尸布的臭味。教导年轻人要如何屈服上司,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升官发财,并将之视为中国传统的智慧,其实一言以蔽之,不就是“笑骂由人,好官我自为之吗?”。
当一个国家的年轻人都在学习这样的传统智慧,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为了别人去牺牲,这是聪明人眼中的傻子;为了正义发声,这是不懂人情的表现…结果就是,一大批知识精英成为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出人头地,尽干些昧着良心的事。
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不去追究引导社会风气变化的根源,反而把问题怪罪在了年轻人身上,认为社会道德的下滑,是因为传统道德遭到了破坏,西方风气的传入。
但实际上,改革开放四十年正是传统社会的回归,而不是传统道德的失落。毕竟在儒家传统中,是没有公德的概念的,比如乡里有人贩卖女子,整个乡村都会为买人者出头,村中有人制毒,只要没有妨碍到自家,也是不能去向官府告密的,否则就是道德低下的小人了。
对于某人来说,这样的传统人情社会实在是现代文明的最大敌人,因为在这种社会中重要的是会经营人际关系,而不是做事,也就是所谓的高情商人才。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就算是你犯了天大的过错,只要是我的人,我也一样要罩着你,毕竟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
但是对于国家来说,这种一个个私人小圈子形成之后,国家的整体性也就被消除了,因为只有小圈子的利益,没有什么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当然,后世比明末强的一点是,后世还能通过强大的宣传机器,在群众中鼓吹一下爱国主义,从而欺骗一班年轻人去爱权贵们的国家,但其实这个国家已经和人民没有任何关系了。
身处于李自成的位置,讲小圈子就等于是自杀,因为他的出身就建立不起什么有力的小圈子,反而会让团结在自己身边的义军将领离心离德,因为他能建小圈子,其他人也能建,很快这些过去的义军将领就会成为新朝的新贵,最终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权贵圈子。
因此,不管是身为现代人的价值观,还是基于李自成所处位置的现实,他都无法容忍继续用儒家的传统道德观念去引导大顺百姓的精神生活。
李自成随即从房内的一处桌案上拿过了一个盒子,然后放在了张泰升面前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张泰升有些好奇的打开了盒子,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盒子内垫的绸缎上却摆放着几块骨头。他略略瞧了瞧,方才抬头向着李自成请教道:“陛下,这是?”
李自成为其解答道:“这是生药铺里找出来的一味中药,那些大夫把它称之为龙骨。”
张泰升仔细端详了半天,除了骨头上那些奇怪的刻痕外,他觉得这就是一块牛骨头。因此只好老实的对李自成说道:“臣愚钝,实在看不出这是不是龙骨,但看起来倒像是一块牛骨…”
第420章 追击11
“这确实是一块牛骨头。”李自成确定了张泰升的猜测,在其有些茫然的眼神中,他接着开口说道:“但上面的刻痕是人为的,朕之前找不少人问过,他们猜测这应当是古代祭祀用于占卜时所用的文字。”
张泰升毕竟不是出身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对于金石之学没有学习的基础,因此并不能明白李自成这段话的意思。在他看来,几块古代祭祀用于占卜的牛骨,实在是不值得如此郑重其事,毕竟这玩意既不能用来治国,也不能用来昭示天命,只能让某些文人用来自娱自乐,所以李自成为什么要特意拿给自己看呢?
李自成瞧着张泰升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心里也是摇头不已,不过他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的,毕竟这是一位古人,没有像他那样接受过信息爆炸时代的教育,自然不能从自己的几句话中联想到什么。当然,若是顾绛在这里,恐怕就能联想到什么了,毕竟那位是真正的大家族出身,从小就接触各种古玩,敏感度比较高。
不过,和较为独立的顾绛相比,李自成倒还是宁愿让张泰升来执行自己的计划,因为顾绛即便离开了都元帅府也还有一个家族支持他,让这样的人掌握了学术上的话语权,变数实在太大。张泰升就不一样了,没有了都元帅府的支持,那些学阀和望族是不会容许这样一个寒门出身且能力并不怎么样的人掌握学术上的制高点的。
因此李自成便接着为张泰升解释道:“在蔡侯改进造纸术之前,秦汉用于记载文字的载体是石碑、青铜器和竹简,那么在孔子之前连竹简都没有发明的时候,夏商周三代究竟用什么载体记录文字呢?而今日的文字始于秦之小篆,小篆又脱胎于大篆,大篆即钟鼎文和石鼓文,那么大篆之前用的又是什么文字?朕以为这几片所谓的龙骨,正是答案。”
张泰升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一下盒子里的这几片骨头就不是什么祭祀用来占卜的迷信之物,而是有着极高价值的古代文献了。
儒学的源头其实来自于孔子对三代之治的描述,从某个程度上而言,应当是孔子对自身所处的时代不满,试图提出一种新的政治制度来取代混乱的战国政治,只不过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孔子采取了托古改制的方式。
到了今日,三代之治和三代之制已经和圣经中的天堂一样,不能容许其他人质疑了,因为质疑三代之治和三代之制,就是在质疑孔子和儒学的道统,失去了这两样东西,学习儒学的读书人也就等于是学了一肚子的无用知识。
只不过,不要说当代,就是在孔子的时代,关于三代的历史文献都已经消失了,这里的三代中的周指的是西周而不是东周。平王东迁,定都成周,而在之前的一年,西周的都城被犬戎所攻破,都城内的典籍被付之一炬,是以东周失礼,不得不寻求野人的帮助。
假如能够从这些骨头上找到三代时的记录,哪怕是只言片语,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誉。张泰升看着盒子里的牛骨,一时眼神也火热了起来,他也情不自禁的开口说道:“可惜只有这样几片,上面记录的内容应该不会太多,不过要是能把上面的文字辨识出来,这也是一大功德啊。”
李自成摇头对着他说道:“像这样的龙骨应该不会少,因为药铺里能拿出来合药,要是数量稀少,谁能吃的起?只不过是不是都有文字就不一定了。
朕让人打听过,用龙骨入药也不过才三四十年,过去就没有这样一味中药。所以,应该是有人挖出了大量的这种骨头,才会想着废物利用。
朕已经派人去搜索出土龙骨的地方,到时会有大批的龙骨被运回来。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把龙骨上的文字辨析出来,并一一记录成文,这是一件相当大的工程,朕以为没有几十年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
听到还有大批龙骨会运回来,张泰升打消了对这些龙骨的最后一丝怀疑,要是只有这么几片的话,他还真怀疑是不是伪造出来的,但是还有大批龙骨能运来的话,就很难伪造了。因此他连连点头附和道:“陛下说的不错,这是个大工程,没有几十年的研究,恐怕是不能有所成就的,可要是能够把这些记录三代之治的文字翻译出来,这可是真正的文教盛事啊,也是陛下承受天命的最好证据…”
李自成注视着张泰升,直到他冷静下来住了口为止,才开口说道:“朕说过,我大顺的顺,是顺应民意的顺,朕的天命来自于民众的认可,而不是什么天意。
所以,朕给你看这些龙骨,和你讲这件事,并不是寻求所谓的天命认可,而是希望能够借助它修正民众错误的认识。
朕始终认为,上天应当顺应民意,而不是让民众去顺应上天。假如老天不让人民活下去,难道人民也要顺从吗?要是顺应上天才是对的,那么朕造反岂不是错了?”
张泰升默然无语,虽然他知道李自成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形成了激烈的反差的。不过他镇定了片刻后,还是向着李自成屈服的说道:“陛下坚持自己的道,一以贯之,下臣自当服从于陛下的命令,只是臣不知该为陛下做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李自成也就坦然的说道:“朕要你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担任这个辨析甲骨文的主持者。为都元帅府建设新大顺提供说法。”
张泰升下意识的回道:“臣恐怕做不到。”
把心里的话说出后,张泰升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于是赶紧又解释道:“臣虽然很想服从陛下的命令,为辨析这些甲骨文尽上一分力,但是臣对于金石学没有什么研究,让臣来辨析这些甲骨文,恐怕会坏了陛下的事。
而且臣人微言轻,哪怕研究出一些东西,外人恐怕也不会承认。臣以为陛下应当延请天下的大儒学者,让他们来辨析这些文字,才能有所成就。臣很愿意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李自成却打断了他说道:“凭你一人当然不行,所以朕只是让你主持,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但是邀请天下的大儒学者来研究,也不是不行,可不是现在。至少你们得先研究些东西出来,再拿出来请那些大儒学者来鉴定是可以的,可把东西交给他们研究,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能为都元帅府所用吗?”
听到这里,张泰升才想起了李自成刚刚说过的话,这是一个政治任务,而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李自成是想要用这些龙骨上的内容来加强都元帅府新政的说服力,至于龙骨上文字到底记载了什么,恐怕李自成是不会在意的。
有了这个了解之后,张泰升额头上开始不断的冒出细汗了,这确实是一个相当沉重的任务,搞不好就会让他陷入被天下读书人唾弃的困境。但是,一旦这事有所成就,也会让他成为读书人中开创一门学术的开山鼻祖了,日后他的家族光是靠着对甲骨文的研究,都能世代不绝文脉种子了。
这事的危险有多大,利益也就有多大。张泰升反复思量之后,觉得实在是不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他不顾一切的当众投向李自成,不就是为了争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么,现在机会都送到自己面前了,怎么能够不去抓住,更何况这也不是他想放弃就能放弃的。
于是张泰升对着李自成深深一揖道:“下臣愿意为陛下效死。只是,若是不找那些大儒学者来研究,臣该找谁来研究这些甲骨文呢?”
既然李自成把这些龙骨上的文字称之为甲骨文,张泰升也就顺势用这个名字称呼了龙骨上的文字。对于他的屈服,李自成也不感到特别的意外,要是对方是一个真正有独立性格的人,这两天在他身边也早就显露出来了。
他对着张泰升微微点了点头后,便说道:“想要恢复睢阳书院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仅睢州人宣称睢阳书院在本地,周边的各县也都这么说。特别是归德府,还搞了个范文正公讲院,认为应天书院、睢阳书院就在商丘。
就算朕把睢阳书院定在睢州,周边县城也不会信服,而以你们书院的底蕴,恐怕也很难自称传承了范文正公的衣钵。若是睢阳书院恢复之后,反而成为了天下读书人嘲笑的对象,那么不管是你们书院,还是都元帅府都会颜面受损。
但要是睢阳书院是在甲骨文有所发现之后再重建,那么天下的读书人就很难质疑你们了。掌握了三代时期的文献后,谁还会在意你们有没有继承范文正公的衣钵呢?所以,这不单单是你的事,也是整个睢阳书院的事。当然,对于那些反对都元帅府的文人,是不能够进入这个研究组的…”
张泰升总算明白了李自成的用意,他也立刻意识到,锦襄书院上下是不会拒绝这个建议的。
第421章 追击12
一月二十二日,李自成抵达尉氏县,李过及留守尉氏县的将领在城外迎接了他的到来。尉氏县的情况要比通许县稍好一些,因为二日前清军撤退时怕惊动城外的顺军,所以没有对尉氏县大肆破坏,不过本县的百姓也一样被清军给荼毒了。
不管是为了在李自成面前和清军划清界限,还是真的为家人乡里的不幸对清军感到愤懑,本县的百姓们对于李自成的到来都表现出了极热烈的欢迎情绪。李自成同样没有去追究之前尉氏县投降清军的事迹,和通许县一样,他对着本城百姓重申了一遍,都元帅府将要帮助受到战火牵连的百姓重建家园的政策,这令都元帅府的政令很快就获得了尉氏百姓的支持。
不仅仅如此,此时等待在尉氏县的周边其他地区的代表,听了李自成宣布的帮助地方恢复经济和帮助百姓重建家园的政策后,都开始安下了心来,一个个上前代表自己的城市或地区,向李自成献上了忠诚。
在清军南下之前,都元帅府虽然在名义上统治了河南,但主要还是借助太子的名义取得的统治名义,实质上地方上还是各自为政,这也是清军突破黄河防线后,河南腹地纷纷投诚清军的一大因素,因为他们对于都元帅府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但是在顺军既将把清军赶回到黄河北面的关口,不管此前抱着什么样心思的各地豪强,此时也只能向都元帅府效忠了。这些从战乱中生存下来的豪强们,也许打仗的能力不怎么样,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当敏感的,顺军击败清军之后,短期内清军肯定是回不来了,要是这个时候再不向李自成效忠,接下来就是被都元帅府剿灭的下场。
而对于那些只想要在乱世中自保的百姓,听到李自成所宣布的重建地方政策后,也就真正的转向了都元帅府,希望李自成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结束当前的乱世,让他们好好的过日子。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李自成还是顺军上下,面对河南百姓表现出来的对于结束战乱的那种渴望,都已经能清晰的感受到了。站在李自成身边,观望着附近几城代表向李自成献上表文的举动,也不由对着身边人说道:“看来,河南差不多已经可以安定下来了,老百姓都不想打仗了。”
李自成接受了这些地方上派出代表送来的表文后,也对这些代表一一做了安抚,并表示稍后会一一接见他们做单独的会谈,然后才带着文武官员进入了尉氏县县衙。
进入县衙之后,李自成便叫过了李过及本城将领,询问起了战况。刘宗敏留下传报战情的将领,便出列向着李自成说道:“二天前的黎明,清军突然大举出城,开始剿杀我军在城市附近的哨骑。权将军一开始以为清军是预备同我们开战,于是先做好了防御准备,但是等到天色大亮后我们才发现,清军是撤离了尉氏县城。
一开始清军是向着新郑、长葛方向而去的,但是很快他们就退向了郑州方向。清军全是骑兵,又抛弃了辎重而行,我军一开始没有抓住他们,之后就很难再拦截到对方,于是权将军不得不带着五个骑兵联队追击了下去,并令左师及谷师尽快前往郑州…”
一旁的李过也补充道:“臣接到了陛下在睢州击败清军的消息,就先带着两个骑兵师及征发了一些豪强的骑兵赶了过来,昨日抵达尉氏县后,听说陛下今日要到,便让马世耀先带着骑兵部队前去支援刘次帅,臣留下来等着见一见陛下…”
听了这些将领的汇报,再和之前参谋们收集上来的消息进行验证后,李自成差不多也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阿济格这次是真的跑路了,而不是如之前那样犹豫不决,还想着在河南同自己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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