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对于和明军联手消灭张献忠这一提议,刘宗敏和李过虽然认为是一种办法,但是他们内心并不支持,因为总觉得有出卖兄弟的意思,因此干脆保持了沉默。
但李自成瞧了瞧诸人便扯开了话题道:“除了这两件事,就没有其他的新闻了吗?”
刘忠也就对这两件事比较关心,所以能说的很详细,至于其他传来的消息,他认为无关紧要因此也没有刻意去记录,听到李自成的询问,只能绞劲脑汁的回忆着。
李自成稍稍听了听,虽然他比较关注鄂尔多斯部对大顺提出的通商贸易请求的回复,但是西安给的消息本身就很简单,刘忠看到鄂尔多斯部拒绝了通商请求,也就没有去关注双方是怎么交涉的。
看到刘忠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李自成于是起身向着陈永福说道:“文水伯,你陪平南伯先去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吧。平南伯,你和文水伯交接一下军队的情况,接下来文水伯会接管你的军队。”
刘忠和陈永福一起起身对着李自成躬身行礼,然后便跟着李来亨走出了房间。李自成注视着两人走出了房间之后,方才回头向刘宗敏和李过问道:“你们觉得陈永福的提议好吗?”
刘宗敏沉默了片刻,还是摇着头说道:“虽然行得通,但是臣不想支持。从来都是我们义军联合起来打官军,这联合官军打义军,臣心里就是不舒服。”
李过见状赶紧说道:“现在的官军是我们,那些不过是前朝遗臣,现在是他们帮助我们打黄虎,不是我们帮助官军打黄虎,这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过,臣以为,黄虎是黄虎,大西军是大西军,陛下剿灭黄虎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是大西军终究是和我们并肩作战过的义军兄弟,臣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一条出路的,不能一竿子把船上的人都打倒。”
听着两人说完了自己的看法,李自成这才慢吞吞的说道:“朕虽然说过,我们现在应当站在朝廷的角度看待问题,可在这之前,我们更应当要先搞清楚,这是谁的朝廷?”
刘宗敏和李过都有些疑惑的看向了李自成,却听他如此说道:“如果这是朕的朝廷,那么黄虎也好,大明太子也好,弘光帝也好,满清的皇帝也好,凡是和朕争夺皇位的,都应当被消灭。你们说是不是?”
刘宗敏和李过互相看了看,都谨慎的点头称是,只是李自成却又接着说道:“如果朝廷是士绅的朝廷,那么不管是张献忠,还是我们,或是那些敢于起来造反的人,就都应当被消灭。你们说是不是?”
这下刘宗敏终于忍不住了,他向着李自成说道:“陛下究竟想要说什么?臣脑子笨一下想不到这么多东西,陛下还请直说了吧。”
李过这次倒是在心里难得的支持了刘宗敏一回,觉得这次刘宗敏说的确实有道理。自从山海关退兵之后,李自成的性子就又变了,之所以说是又,因为在牛金星投靠过来之后李自成就变过一次,不过终究没有比这次变得厉害,因为上次的改变大家都知道,李自成想当皇帝了,但是这一次大家都猜不到李自成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如此,但哪怕是最熟悉李自成的李过,这次也觉得李自成的改变有些大,像是真正换了个人一样。当然这是好的变化,因为改变之后的李自成在大的方向上变得更加敏锐了,过去李自成坚持的方向,大家隐约还能看到目标,但是这一次却真的看不到目标,可大家却有种感觉,李自成所指出的方向上,确实有更加出色的风景,因为顺着李自成指引的方向前进,顺军正在变得越发强大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改变也给李自成带来了一点后遗症,就是他不再如之前那样在诸将面前把自己的想法都吐露出来,然后要求大家服从于自己。现在的李自成喜欢先听大家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一一驳斥,再拿出自己的主张,这让人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假如李自成不是李自成的话,大家可不喜欢这样的讨论方式,因为李自成的正确是建立在大家的错误之上的。若李自成只是军中的一名将领,这样的人肯定是要被排挤的,其实不止是军中,就算是官场中,这样的人也是不为人所喜欢的。
于谦、王阳明、张居正、海瑞、熊廷弼、徐光启、袁可立、路振飞,这些试图指出同僚错误的有能力的官员,不都被其他官员所排挤了么。大多数时候,平庸之人最为痛恨的不是身边的平庸之人,而是身边能力超过自己太多的人。
就在李过有些走神的时候,李自成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我身后没有站着义军,那么就不可能坐在这里称孤道寡,而是应当被官府捆缚在菜市口开刀问斩了。”
第432章 论我们一
这下刘宗敏和李过倒是都警醒了过来,在义军没有成气候之前,他们可都是提着脑袋和官军作战的,因此他们很清楚李自成说的不是笑话,而是一句真正的大实话。
天启七年,白水饥民王二首先杀官造反,之后是府谷王嘉胤、汉南王大梁、安塞高迎祥率众起义,而这些义军首领通通被官军镇压后杀害了。
他们现在之所以能够坐在这里,可不是因为官府的心慈手软,也不是因为他们比那些死去的义军领袖更有才能,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官军围剿下侥幸存活了下来而已。
李过不由开口向李自成问道:“陛下这话的意思是?”
李自成这次倒是没有再埋什么关子,而是直白的对着两人说道:“我们现在的环境虽然比过去要好得多,但假如忘记了我们自己是谁的话,那么我们依然会失败。”
刘宗敏这时恨恨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义军才是兄弟,那些读书人是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兄弟的,他们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家族和家业,才不得不对我们俯首帖耳而已。
刚刚刘忠不是也说了么,清军还没靠近大同城呢,那些士绅官员已经迫不及待的背叛我们了,他们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新的朝廷,只是把我们当贼而已,所以张天琳才会死。
他把姜瓖当兄弟看待,还为其在陛下面前打包票,结果不还是死在了这位兄弟手中。在这些官老爷的眼中,张天琳始终是个贼头啊。”
李过也默然了,虽然他有时觉得刘宗敏过于固执了,但是现在这话说的倒也没差。这个时候李自成又说道:“所以,大顺必须是义军的大顺,而不是士绅和读书人的大顺,那么我们这些人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在我们死后才能保住自己的名声。
否则的话,朕就会和朱元璋一样,被士绅所蒙蔽,最终成为他们镇压百姓的工具,而你们或者和朕一样被士绅所驯化,或者就会被朕除掉,因为你们阻碍了士绅对于天下的统治。”
刘宗敏觉得今天李自成的话完全说进了自己心里,这正是大顺在西安定基建国后他感觉不安却又说不出道理的东西。正因为李自成当了皇帝之后和老兄弟们渐行渐远,所以刘宗敏对于李自成的不满也越积越多,最终在进入北京城后爆发了。
此时听了李自成的这番话,刘宗敏顿时一拍大腿说道:“正是这个道理,额一直就寻思着,那些读书人的味道不对,额们辛辛苦苦打的天下,死了这么多兄弟,最后给额们立规矩的,还是这些读书人。额们和朝廷打了这么些年,到底打了个甚?这些读书人就不该供着他们。”
一激动下,刘宗敏连陕西乡音都出来了。义军多年在河南征战,其实义军首领们几乎都学会了官话,不用官话就不能同外省人交流么。
不过李过对此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他插口说道:“也不能说所有的读书人都是坏人,海刚峰、徐子先这样的读书人,对于老百姓还是好的么…”
刘宗敏一时到想不出该怎么反驳对方了,海瑞是大明百姓公认的清官,连嘉靖皇帝都骂了,不是那种为了点鸡毛蒜皮事上纲上线,而是真正把嘉靖皇帝执政犯的错误给骂了个遍,虽然他骂皇帝的文章写的相当的有技巧,但并没有改变文章的内涵。海瑞除了骂人的本事,治理民生的能力也比张居正强多了,这就是百姓把海瑞视为大明第一清官的由来。
至于徐光启,过去义军对于这个人并不熟悉,但是在李自成的推崇下,义军上下总算开始对这位大科学家有所了解。如果说,海瑞代表着百姓心目中清官的样子,那么徐光启则是另外一种好官,他不是那种为一两个老百姓解决问题的官员,而是试图提出一个从根本上解决老百姓问题的办法,只不过大明并没有给他这种机会而已。
李自成曾经这样对身边的人说过:“徐子先的伟大不在于翻译了几本西洋典籍和提出向西洋学习铸造枪炮的技术,他的伟大在于试图变革大明,用一种外来的学问去改造已经僵化而不能自我革新的宋明理学,为穷途末路的大明找一条出路。只不过他没有张居正的运气,始终没能获得一位皇帝的支持,所以才只能做些琐碎的杂务。对于大明,对于他个人,其实都是一种不幸。”
当然,能令大家记住这个名字的,其实也不仅仅在于李自成的推崇,还在于他所翻译的几何原本。随着李自成把几何原本当作军官必修的教材后,徐光启的名字终于在顺军中传播开了。
这个时候,李自成到出声为刘宗敏解了围,“是啊,读书人中不是没有好人,但这和他们是不是我们自己人,这是两个问题。”
李过这下倒是无话可说了,刘宗敏也连连点头附和道:“陛下说的不错,正是额心里想的意思。我们这些老粗和那些白面书生怎么能尿到一个壶里去呢?”
李自成又赶紧把话头拉了回来,不愿意被两人给带偏了,他接着说道:“所以,和那些士绅相比,其实张献忠距离我们更近一些,因为他当初也是活不下去了才造的朝廷的反。
假如给我们和士绅下一个结论的话,那就是,过去我们都是被压迫的最底层,而士绅则是压迫我们的阶层。我们这些人起来造反,造的是谁的反?不就是这些士绅的反吗?
在对抗士绅这件事上,张献忠和大西军至少是我们的同盟,可以说天下的义军就是在这个立场上才能团结起来打倒朝廷的。假如我们放弃了这一立场,那么我们就会被士绅所打败。
为什么满人要入关打我们?因为满人本身就是压迫者,他们强迫辽东汉人当自己的奴隶,为他们创造财富,在压迫民众的立场上,满人和士绅有着一致的利益。
所以,假如我们真的在这个时候去联合四川的士绅去进攻张献忠,那么只会削弱了我们自己的力量,增强了士绅的力量。这种傻事,怎么能做呢?”
刘宗敏和李过此时大致有些明白李自成的意思了,两人于是诚恳的向李自成请教,到底该如何对待张献忠和大西军。
铺垫了这么多,李自成的心情也有些激动了起来,他干脆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走动了几次理了理思路,这才开口向着两人说道:“我考虑的不仅仅是如何对待张献忠和大西军的问题,而是我们应当如何看待那些历史上的造反者。
我们这些造反者建立起来的大顺究竟能否生存下去,我以为这将取决于我们是如何看待造反这件事的。读书人常把道统挂在嘴边,常谓:天不变,道也不变。
在我看来,这个天就是独尊儒术的天,所以汉武帝之后,历代王朝想要常治久安,就必须维护儒家的道统。也就是说儒学就是统治者的学问,是压迫者用来压迫我们这些被压迫者的学问。
所以在读书人的记录中,那些造反派都是不安分守己的贼民,哪怕朱元璋是从最底层走上来的,大明读书人对于造反者的看法也还是一群蚁贼。在大明的读书人看来,我们这些造反者最有见地的也不过是梁山上整天想要投降朝廷的及时雨宋江,其他人不是卖人肉包子的,就是整天想要吃人心的恶棍,他们从来也不会去思考,我们为何而造反。
假如我们任由这些读书人把我们这些造反者和贼相提并论,那么天下人还会支持我们吗?我们所建立的大顺,今后不还是要落到这帮读书人的手中?因为他们是亘古不变的天,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杀人的贼,所以治理天下依然还得靠儒学,那么这个天自然就会恢复为儒学的天。士绅压迫百姓的时代,依旧会回来。”
一直主张严厉对待士绅官员的刘宗敏,此时也感到有些无力了,他虽然知道读书人是杀不完的,但是他总觉得,能杀一些是一些,总会给天下带来一些变化。可是听李自成这么一说,他觉得有些沮丧了,显然光靠杀读书人来改变世道是行不通的。
李过的想法和刘宗敏有些不一样,在大顺建立之后,他一直都觉得过去的义军应当有所改变,不能再把自己当成没有规矩的农民造反者了。因此听了李自成的这番话,他倒也没那么沮丧,只是向着李自成说道:“可是不用儒学治理国家,我们又该拿什么治理国家?这个世道本就如此啊。”
李自成却摇头说道:“所以我们要改变这个世道,首先就要为造反正名。”
刘宗敏顿时生起了兴趣追问道:“必须打算如何正名?”
李自成沉默了数息后,平心静气的说道:“造反有理,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这个理在于反抗压迫,而不是杀戮平民;革命无罪,因为我们要革去的是这个人压迫人的世道,所以何罪之有?
所以,我们要纪念王二、王嘉胤、王大梁、高迎祥这些造反者,正是他们首先举起了反抗压迫的旗帜,我们才能打倒腐朽而反动的大明。往前我们还要纪念绿林、赤眉起义,再往前我们还要纪念陈胜、吴广…反抗压迫的声音一直存在于我们的历史之中,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叫义军,这个义不是兄弟义气的义,而是捍卫百姓,反抗压迫的大义的义…”
第433章 论我们二
李自成对刘宗敏、李过说这么多,本质上就是要重新塑造自己就任大顺皇帝的法理。某个接受过完整的政治教育的灵魂很清楚,要是他继续按照牛金星制造出来的那一套法统就任大顺皇帝,他就会陷入一个极为尴尬的处境。
牛金星并没有脱离士绅阶层的角度看待王朝的更替,因此他给李自成搞得法统就是五德终始说,也就是说大顺取代大明是天命,因为水德要取代火德了。其实就是告诉天下人,大顺取代大明就是换个人当皇帝,大家的日子可以照过,所以你们就不要起来反抗了,除非你们想要和李自成争皇帝的位置。
但五德终始说的创立,其实是为封建领主反抗皇权设立的,不是为农民起义军设立的。因为封建领主反抗皇权并不会同时挑战其他封建领主的利益,所以才会用五德终始说来表明自己当皇帝的法理是什么。可对于农民起义军来说,他们从一开始要打倒的就不仅仅是皇权,而是依附于皇权的一切封建义务。
这就是为什么,在西安定基建国之后,刘宗敏这些义军将领反而和李自成疏远了,因为他们虽然说不出道理,但也觉得李自成背叛了义军,只不过陷于传统的君臣大义,他们并没有把大顺视为义军的大顺,而是承认这是李自成的大顺,这才一边承认了李自成的法统,一边又采取了无意识的消极抵抗。
假如李自成没有其他有实力的对手的话,随着天下太平,军队的重新编组,那些具有反抗意识的义军将领也会因为新王朝的建立,而慢慢消失掉。不肯消失的义军将领,最终也会被重新掌握体制的士绅们利用体制绞杀掉,就如同被招安后的梁山好汉,死的无声无息。
但是满人的入关使得大顺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大顺想要壮大实力就需要站在农民这边反对士绅的过分压榨,而满人则并不需要如此,他们其实比顺军更适合五德终始说,因为这套学说可以消除他们身上的异族身份,而提高他们争夺天下的法理性,本身满人也是一个独立的封建军政集团,他们不需要讨好汉人农民,他们只需要拉拢一部分投靠自己的士绅镇压地方上的反抗势力就足够了。
哪怕满人入关后在北京周边圈地,损害的也不过是一个地区的民众的利益,更何况满人还照顾了一部分大地主的利益,帮助他们夺回了被农民军分发下去的土地,这也是满人入关后立即得到关内士绅响应的的主要因素。
所以在满人入关后,李自成若还抓着五德终始说不放,那么就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想要让农民跟随自己就不得不动士绅的土地,想要让士绅支持自己,就不得不放弃农民,而五德终始说不能团结农民,因为农民没法从这个理论中获得自己想要的土地。
虽然李自成南下淮扬,暂时用武力震慑住了江南士绅,并用太子的正统性解除了南方士绅联合的可能,但是只要他还需要农民支持自己,就必然要得罪天下的士绅,但是没有农民的支持,他根本挡不住满人的南下,所以某人只能选择农民。
而想要获得农民的支持,说服农民跟随自己,就不得不再造法统,一个适合农民起义观点的法统,那么没有什么比后世某人的思想更适合的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这两句话看起来似乎有些偏激,但实质上却揭示了一个深刻的世界观,就是把世界一分为二,变成了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两个对立的集团,让感觉自己受到压迫的民众自动的变成了造反者和革命者的同情者。
比如刘宗敏和李过,对于这句话就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特别是刘宗敏极为赞同的说道:“陛下说的太对了,我们造朝廷的反,不就是这个朝廷太多的贪官污吏让额们活不下去了吗。那些士绅凭什么污蔑我们是贼?没有他们这些贪官污吏,又怎么会有我们?”
李过也点头回应道:“陛下说的不错,朝廷不公,百姓起来造反有什么不对?陛下带着我们推翻了朝廷,自然就该陛下来做这个皇帝,而不是让那些读书人来评论,陛下为什么能当皇帝…”
刘宗敏和李过的反应,李自成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因为这半年多和这些义军兄弟们的相处,让他感受到,这些人几乎都没有新王朝统治阶级的自觉,还是把自己当成了破坏体制的力量代表,因此任何代表体制的规矩,其实在义军兄弟中都不怎么受欢迎。只有那些近两年投降大顺的大明将领,才极力想要重建体制,试图恢复自己过去富庶悠闲的生活。
这就是被压迫者的自觉,在没有彻底的打倒旧的压迫者,并令自己变成新的压迫者之前,这些起来反抗的义军兄弟,始终都会自发的站在受压迫者的一边,因为他们很清楚,士绅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支持士绅只会把自己送上菜市口。
李自成于是又接着对两人说道:“所以,张献忠和大西军就算反对我,他们也还是我们,但是刘忠和陈永福就算效忠我,也很难变成我们,因为他们没有被压迫的经历,也没有反抗压迫的思想,他们只是效忠于儒学所构建出来的君臣大义而已。”
原本对于张献忠意见很大的刘宗敏,这个时候也终于消除了一些对于张献忠的愤怒,他赞成的说道:“黄虎这个人老是在背后搞小动作,在义军内部制造分裂,还投降朝廷出卖同伴,不过至少比刘忠这样的官军强。陛下说的不错,和刘忠相比,额倒是宁可和张献忠并肩作战。”
只不过李过还是有些犹豫的向李自成提醒道:“可黄虎在成都称帝了,就算陛下想要宽恕他,他也未必会相信陛下的诚意吧?”
对于李过的疑虑,李自成也知道这是一个大、麻烦,毕竟天无二日,一旦承认了张献忠的大西国,那么大西军就不可能再回到义军的行列中来,因为双方变成了两个完全对立的军政集团,而不再是过去一起对抗朝廷的盟友。
所以李自成也坦然的说道:“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我们既然能够让弘光帝和平退位,那么黄虎也依然可以采取同样的方式。当然,黄虎相信不相信我们是一回事,我们必须要让大西军了解到,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这样,哪怕黄虎不肯向我低头,大西军至少也能保持理智,不会走玉石俱焚的道路。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派人前往成都,告诉大西军和黄虎,我们依然没有想要进军四川的念头,他们可以继续待在四川,其他问题都可以谈,只要他们能够重新回到义军的行列。
总之,我不主张和四川士绅联合剿灭大西军,当然我们也要反对大西军在四川采取过于激烈的行动。现在的四川,应当以和为上。”
刘宗敏点头回道:“额支持陛下的提议,至于派往成都的人手,额觉得应该让罗戴恩推荐一人,当初黄虎和曹操交好,他应当知道什么人能取得黄虎的信任…”
李自成接受了刘宗敏的提议,并继续说道:“除了派人去同张献忠和大西军谈判外,我觉得对于义军内部也要有一个和解的姿态。虽然我们为了获得对朝廷的最终胜利,合并了革左五营等各路义军,并重建了五营大军。
但是当日的合并方式还是有些粗暴了,对于一些义军领袖的处置不能说是恰当的。既然我们要同张献忠讲和,就不能不给过去的这些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并正确的评价这些义军领袖的功过,否则张献忠和大西军也是没法相信我们的诚意的。”
如果李自成一开始就提出这个问题,刘宗敏和李过恐怕都是要激烈反对的,因为这些义军领袖都是直接被他们带人清理掉的,为他们平反就等于承认自己做错了,毕竟他们不能把责任推给李自成。不过现在么,已经认同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这一理念的两人,也清楚的认识到了当前义军最大的敌人是谁。
面对和满人勾结的士绅们,他们也承认自己的力量确实薄弱了,如果不能把义军联合起来,那么这个大顺最终还是要落入士绅的控制的,这显然要比他们承担误杀了几个义军首领要有害的多了。为了义军的大顺这个大局,他们也不能不做出了让步。
李自成于是很快就和两人讨论通过了,为罗汝才、贺一龙等义军首领进行平反,并对他们的后人进行补偿的方法。李自成于一月二十五日进驻郑州后,就一直没有动作,只是派陈永福去洛阳接收了刘忠的部下,并令李过、陈永福重建了黄河防线。
阿济格军在黄河北岸待到了二月一日,终于因为乏粮再次后撤。于此同时,原本已经开始效忠满清的怀庆、彰德、卫辉三府士绅,因为满人下发的征集粮秣任务,失去了对满清的信任。因为这一次满人主要征集粮秣的对象,正是这些士绅们。
之前联合满清镇压本地反抗民众的士绅,在满人的横征暴敛下终于尝到了前两个月被他们压迫缴纳粮食的农民的痛苦。本地士绅因为完不成官府下达的粮食缴纳份额,直接就被官府抓了起来,而过去对这些士绅唯唯诺诺的本县胥吏,则在清军的支持下对这些失去势力的士绅家属进行了敲诈勒索。
为了把家中的主心骨解救出来,这些士绅的家属不得不变卖家产购买粮食上缴,并给满汉官员进行贿赂。除了那些投靠清廷的官员家中没有受到骚扰,并借此低价收购了大量田宅外,许多乡绅几乎都破了产,比顺军来时的境地更坏了。
第434章 西安的人心一
在阿济格军从黄河边撤向卫辉府的时候,怀庆府的形势顿时就有所变化了,原本被清军压制的喘不过气来的怀庆士绅和豪强立刻就派人过河同顺军联络,请求顺军过河解放怀庆。
正在巩义整军的陈永福立刻派出了一支千余人的精干部队过河,预备试探一下怀庆清军的战意。不过,原本依仗着满人军势在地方上到处打击所谓土贼的降清汉军,在得知阿济格败退得消息时就已经开始消极避战了,现在阿济格军向卫辉府的撤退行动,更是让这些押注在满人身上的投降汉军感到了不安。
当顺军这只千余人的部队过河后,怀庆府内的清军更是立刻退向了各个县城,开始龟缩在城中不出了。于是乡村立刻便被落入了倾向于顺军的豪强及士绅手中,三月初一到初二,党一龙率领的顺军在怀庆士绅、豪强的接应下,拿下了济源和孟县,沁水以西的清军再次放弃了自己驻守的汛地,逃入了怀庆府城。
面对顺军的攻势,在河南巡抚等官员的请求下,阿济格不得不派出了一支部队进驻了怀庆府城,但是他本人却以卫辉府没法供应大军粮秣为理由,把军队分散到了彰德府和北直隶的广平府。
阿济格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粮秣确实接济不上,虽然罗绣锦和吴景道把主意打到了士绅身上,但是以三府的能力实在没法支持一支上万骑兵的耗费;另一方面则是清军的士气已经真正跌落到了谷底,满人并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不过像今次这样被人追着逃亡还是第一次,退到黄河北岸后,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都已经不想打了。
而且在同北京取得联络之后,下面的满人将领对阿济格的命令也开始有些推三阻四了起来,因为他们觉得阿济格此次肯定是要为这次南征的失利承担起责任来,那么他们现在再豁出命去和顺军作战就没什么意义了,即便能胜个一两仗,也不可能获得什么奖励,反而成了阿济格脱罪的功绩了。
面对下面各怀心思的部下,阿济格也觉得无能为力了,因为在和北京联络上之后,他就很难再行使大将军的专断之权了。他如果强行行使大将军的权力,就得罪了一大票京城内的亲贵,那么就有可能连之前的失败责任都很难推脱掉了,毕竟这一次的战败责任还是要通过王议政大臣会议来决定的。
阿济格军上下的这种避战自保的心态很快就被罗绣锦和吴景道等地方官员所看破,两人不得不向北京上疏,请求摄政王给与指示,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多尔衮暗示,以阿济格军现在的士气,恐怕是难以挡住顺军的大举进攻的。
不过罗绣锦和吴景道的担忧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多尔衮也意识到了阿济格退回黄河北岸后,恐怕是很难再指挥的动下面这些部将了。满人是在一个四面皆敌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因此满人最重军功,因为以满人的人口,根本输不起几次就要灭族了。
那怕多尔衮需要用这个大哥来帮助自己控制八旗武力,也不可能任由阿济格把满人的力量白白的消耗掉,更何况这一次阿济格还把两白旗的几员大将给葬送了,若不是担忧引发不可预测的政治风暴,他都想直接把阿济格召回京城斥责一通了。
因此在罗绣锦和吴景道的上疏还没有抵达京城之前,他已经派遣心腹吴拜南下了,一来替他向阿济格传达一些话语,二来就是代表自己接过阿济格的军权,稳定军心。多尔衮已经不指望阿济格这路人马再打什么大仗了,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十王这边,因此吴拜抵达阿济格军中后并没有修正阿济格让军队分散就食的命令,而是做出了加强卫辉、彰德两府的防御,把怀庆府作为了和顺军交战的预设战场。
对于清军的这一动向,李自成和部下们商议后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清军虽然没有再次渡过黄河南下作战的打算,但是却有引诱他们北上的意图。
因为此时河南黄河北面的三府存粮都已经被清军搜刮一空,他们如果渡过黄河北上寻求和清军对战,那么就需要从后方运输粮食,而很快黄河就要进入解冻期了,也就意味着人员和车辆不能直接从河面上渡过,甚至连船渡都是危险的,毕竟解冻的冰块可不会立刻变为无害的碎冰,所以在上游的冰块全部化冻之前,这段时间是没什么船夫愿意渡河的。
一旦黄河通道被断绝,那么过河的顺军就失去了后勤供应,而山西和这一地区往来不便,想要从山西获得补给也是困难的,这就给了清军翻盘的机会。
诸将经过商议后,决定对黄河北岸的河南三府及更北面的北直隶地区,采取支持当地乡间反清武装斗争,但顺军主力不过河。至于沁水以西的黄河北岸两县,能站住脚就先占着,若是站不住脚就退回来。简单的说,诸将否定了过河直扑北京的奇袭策略,决定还是先稳住河南、山东一带的形势再说。
一月二十九日,潼关守将接到了来自洛阳的信使,通报了李自成击败阿济格军的消息。三十日下午,西安接到了潼关守将送回的消息,高皇后、
田见秀和牛金星等人对这一消息半信半疑,因为之前他们收到的来自河南的消息都是些坏消息,之后连洛阳的刘忠都变的不可靠了,因此他们很难相信,河南的形势突然就好转了。
高皇后担心有诈,于是决定先不公布这一消息,而是先派人去河南打听一下真实的情况,田见秀和牛金星也都支持了高皇后的主张。
从皇城东部
政事堂离开返回后宫的高皇后,在路上心思也有所不定,关中气候实比河南黄河沿岸要温暖一些,河南北部原野还一片灰黄的时候,政事堂周边园林中已经隐约能看到柳树的枝条上出现绿意了。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也就是龙抬头的日子,意味着春季来临,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听到河南传来胜利的消息,自然会给关中百姓以极大的鼓舞,从而让他们能够更好的投入到一年的春耕农作中去,而不必再担心战争会波及到关中平原上来了。
对于陕西人来说,崇祯初年连绵不断地天灾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从李自成进入陕西定基建国开始,关中平原又开始变的风调雨顺起来了。去年虽然亡了大明,但陕西依然还是一个丰收之年,因此陕西的老百姓是最先接受大顺接替大明的天命的,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因此虽然李自成进入北京后很快就丢了北京,但是陕西人并没有如其他地区的民众那样,认为大顺就此不行了,就想要寻找其他出路。对于陕西人来说,能够让他们吃饱饭的皇帝就是好皇帝。在崇祯统治的十几年里,陕西至少死掉了一半人口,因此谁还会希望大明再回来?
就连陕西的乡绅们都宁愿支持大顺了,因为陕西死掉的人太多,原本人多地少的矛盾已经不存在了。而和农民军有血仇的乡绅,在这十几年的反复乱战中不是被杀就是逃到南方去了,因此陕西反而成为了农民和乡绅之间矛盾最小的一个地区。
高皇后不是那种没有出过家门的大家闺秀,作为在战乱中和李自成并肩作战的女子,她还是有着一定见识的。因此她能够感受到,当前的陕西百姓就想着过安生日子,谁能给他们带来安定的生活,那么他们就会支持谁。因此,只要让陕西百姓再过上几年的安稳日子,那么他们对于大顺的认同感就会固定下来了。
这个时候满人的入关,其实正好打在了大顺的软肋上,只要再过上几年,认同了大顺的陕西百姓就会是大顺最坚实的依靠,但是现在大顺还没有在百姓中建立起深入人心的权威,因此当满人打过来的时候,真正愿意和大顺同生共死的,只有那些义军老兄弟。但是这些老兄弟,死一个就少一个,根本没法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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