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更何况,为了一己之声名,而陷同伴、乡里、家族于不顾,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义?尔等难道不知,若是陛下今日穷究你们的作为,盐城的百姓今日就要被你们给害了。你们口中的大义可真是,令人惊悚,我是不敢赞同的了。
多说无益,各位这就请吧。”
就在吴一清预备转身回返时,宋曹突然快步走来,拿出了一两碎银说道:“刚刚永昌帝说还要罚银一两,请吴先生收下吧。”
吴一清接过银子,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进了会场。此时会场内因为路振飞提出的新建议开始了表决,最终以超过三分之二的赞成票通过。之前因为盐城代表们引发的会议危机,算是借着这个议题掩盖了过去。
李自成也终于坐了回去,继续主持着今日的议事。因为这段插曲,之后的会议讨论反而变得迅速了起来,各位议员不再斤斤计较于某些繁文缛节,而是选择了随大流。
顾绛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虽然宋吕等人的突然发难让他为难了一段时间,当时不知道该站起来支持他们,还是装作不认识他们。不过李自成采取用议事会制定的规则对他们进行了惩罚,就解决了他所面临的这个难题。
原本宋吕挑起的是大明忠义之士和大顺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但是在李自成的操作下却变成了几人违反议事堂规定的小小错误。
有了这个台阶可下,不要说顾绛,就是和宋吕同来的那些盐城诸生也有一大半没站起来。既然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为了罚钱站出来对抗李自成也太可笑了,更何况这些诸生也不满意宋吕等人的突然发难,完全把他们和盐城父老当成了附庸了。
接下来的议事会流程,对于顾绛来说还是相当有意思的,虽然讨论的都是关于淮安本地的事务,涉及到对于顺军的支持比较空泛,因为议员们更熟悉本地百姓需要什么。而这正是顾绛想要的地方自治权力的目的,改善地方的民生问题。
到了中午时,一些议员离开了藩府,但是顾绛发觉另外一些议员并没有离去,反而走去了另外一所院子。王略便告诉他,“议事会为各位议员提供一顿正餐,当然,你也可以回家吃。伙食的标准是两菜一汤,虽然有些简陋,不过食物还是收拾的很干净的。”
顾绛见状就拉住了王略,表示今日中午就在食堂解决了。让顾绛有些意外的是,议事堂还有一个专门设立的议员图书室,可以让议员们在餐后消遣。这图书室内的图书种类还不少,且有着外国图书及最新的报纸。
看着图书室内成排的书架,顾绛总算有些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议员要留下吃食堂了,和议事会提供的午餐相比,这才是令人垂涎的精神大餐啊。
顾绛在图书室内流连忘返的时候,李自成也正招待着来自扬州的几位代表,他向着这些扬州派出的代表真诚的说道:“早上各位看到的议事会,就是朕希望在扬州组建的机构。
朕能够了解扬州百姓对于外来军队的不安,所以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朕不会要求军队入城。而扬州的民事也可以交给议事会来决断,你们还要其他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但是,扬州城内的武装人员必须要接受整编,扬州的律法必须采用我大顺制定的律法…”
第151章 议事会四
和李自成坐在一起吃饭的是扬州推官汤来贺和扬州乡绅王傅龙,他们是受右佥都御史,督理淮扬盐法军饷黄家瑞、城防副使马鸣騄所托,来向李自成洽谈和平接收扬州城的问题的。
扬州人之所以会背叛弘光朝廷转向大顺,说实在话就是被高杰部祸害惨了。高杰部从山西逃到南方时,就是一路劫掠过来的,从徐州、泗州到扬州,被时人称:杀人则积尸盈野,污淫则辱及幼女。面对这样一支兽军,抵达扬州后想要入城,扬州人自然是宁可罢市关城,也不肯放他们进城的。
而被拒之门外的高杰军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攻击扬州城厢,杀掠了许多平民。而这只是高杰军第一次屠扬州,等到四镇拥戴福藩登基,刘泽清从弘光朝廷那里弄来了征收淮安、扬州的任命,而高杰不忿也从弘光朝廷手中弄来了把家属安置于扬州城的诏书。
于是刘泽清和高杰为了争夺扬州的归属,纵容兵马相斗,刘泽清不敌便抢劫了一把扬州城厢然后退回了淮安,高杰因为扬州百姓不肯服从朝廷的诏书,再次进攻扬州。高杰军把守扬州各门,凡是查出是城内百姓的就杀之,居住在城外的则截右耳,这是对扬州的第二次屠杀。
到了这个时候,扬州人对于高杰的愤恨已经溢于言表,特别是以城防副使马鸣騄为代表的本地士绅们,不仅组织团练守城,还组织团练出城截杀高杰军。之后高杰军因为大顺军的南下和黄得功的倒戈,这才收敛了行径,表示愿意和扬州百姓和平共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扬州百姓已经不可能再相信高杰军了。李自成携太子南下,又这么快拿下了淮安城,扬州百姓就生起了寻求大顺庇护的呼声。这个时候,李自成又派万寿祺南下说服扬州巡抚黄家瑞,两人本是好友。
黄家瑞虽然主张效忠大明的,但是弘光帝的所为太令人失望,在李自成举兵南下时,南都内部依旧争斗不休,甚至都派不出一个重臣过江坐镇扬州压制四镇之间的恶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失去了对抗大顺的信心,转而把希望寄托于太子身上,希望李自成能够说话算话把太子送到南都,然后重建大明。
在黄家瑞的默许下,在马鸣騄的积极推动下,于是汤来贺和王傅龙就成为了扬州的代表,一是和李自成谈一谈条件,二是邀请顺军南下。
汤来贺衡量了李自成提出的要求,也不能不承认这要求已经相当宽大了。而王傅龙在经历了上午旁听议事会的召开方式后,作为一名乡绅他觉得这个新玩意挺好,如果议事会能够保护地方上的利益,那么他们这些地方乡绅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至于上午李自成对于官员乡绅的指责,他没感受到什么压力,因为他并不指望借用议事会去干涉什么国家大政。那些年轻的士子确实是冲动了一些,试图在议事会内反对李自成。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这个议事会是李自成创造出来的,不是大明的遗产,所以在议事会上指责李自成,首先就已经背离了大明,他们应当站在门外抵制议事会这样的新玩意才对。
既然两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接受了大顺给出的条件,那么接下来的谈话就很轻松了。李自成承诺不会在扬州百姓没有邀请的情况下让军队进入扬州城,并把民事权力交给扬州议事会,而两人也答应把扬州城的权力交给大顺,并同意让扬州城内的武力接受顺军的整编。
对于两人询问,顺军何时南下的问题,李自成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淮安这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好,至少也要等慈烺抵达淮安,让他坐镇于此,朕才好安心南下。”
对于李自成的回答,汤来贺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太子不过是李自成手中的一面旗帜,李自成不可能给予太子太多出头露面的机会,以免民心转向太子。毕竟大明朝已经延续了近300年,去掉了崇祯朝的天灾人祸,其实大明的百姓生活的还是可以的,特别是江南一地更是享受了大明朝最大的好处。
虽说苏松一地因为重赋一直对朝廷很有看法,国初开始这里的田赋就比其他地区高了三倍。但是作为大明商品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特别是大明承认了白银作为货币后,江南地区就开始抽各地的血了,北方受害尤其严重。
江南2000多文兑换一两白银,但是在陕西、山西等地还是800文兑换一两白银。哪怕江南的钱是私铸小钱,只能2文抵1文,一两白银在江南也比在北方能多兑换200文。
这就意味着,看起来以白银计价的商品南北是统一的,但是换算成百姓使用的铜钱,南方每贩卖一两货物到北方,哪怕是平价卖出也要价值1两2钱5分。北方的白银自然就源源不断的流入到南方去了,而这些白银实质上是朝廷的货币政策出了问题,并不是江南经济的合理收益。
于是,朝廷对天下征收的辽饷,最终都便宜了江南的商人。而对于江南百姓来说朝廷最大的恶,其实还是白粮之役,把南方的粮食运到北京,这一路上的支出要比运输的粮食本身高出八九倍,哪怕是官宦之家轮到一次都有可能破家。
但是现在北京既然已经沦陷了,往北方运输漕粮的任务也就中断了,大家身上的负担减轻了,自然也就想起了大明朝的好处,至少大明的士绅们觉得,万历朝的时候自家过的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崇祯帝这么刚烈的殉国了,哪怕是农民军的将领们都有些同情这位大明皇帝了,何况是那些还怀念大明的百姓呢。
因此,汤来贺觉得自己这次北上能否接近太子,还真是一个不能预测的问题。但是看着李自成如此轻松的谈起太子的到来,并表示要让太子坐镇淮安自己才能安心南下,他又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了。于是带着这种疑惑,汤来贺和李自成结束了午餐会面。
下午李自成抵达会场,不过他并没有开始下午的会议议程,而是先对上午各组议员的发言进行了一次总结:“…从早上各组议员的发言来看,显然大家对于宣传工作、钱粮的筹集工作、百姓的组织工作等问题都有了一个详尽的探讨。
那么朕想要对上午的发言做一个系统性的总结,首先,不管是宣传、筹集钱粮、组织百姓,都需要一个兴旺发达的淮安城。
因为没有笔墨纸张我们就不能印刷报纸和小册子,不对普通市民采取识字教育,他们就看不懂报纸和小册子的内容,也不明白朝廷颁发的政策和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而想要筹集钱粮,就要先发展淮安城的经济,假如淮安城是一座贫困的城市,那么它还有什么力量为军队提供钱粮物资呢?
同样,要把百姓组织起来,一要靠读书人,二要有钱粮。我们不可能让一群文盲去组织百姓,因为他们自己就不明白什么是组织,组织百姓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也不可能让老百姓饿着肚子,或是自带干粮为朝廷服务,虽然我们是为了保卫他们的利益,但是老百姓已经缴纳过赋税了,他们没有理由还要再出一份。
所以,朕以为,在完成以上工作之前,我们也应当开始考虑如何让淮安繁荣起来的任务。”
大堂内的议员们有些迷惑,很快就有议员起身问道:“陛下,难道现在的淮安还不够繁荣吗?虽然把河下比作扬州是有些夸张了,但是河下至少也能抵得上三分之一个扬州了吧。”
虽然这些议员们并不愿意在李自成面前表露自家的财产,但是对于捍卫一下淮安的荣誉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这种荣誉往往会关系到朝廷对某地的重视。如淮安、扬州这样靠着盐、漕发展起来的城市,其实是很受朝廷的政策影响的。也只有苏州和松江这样以手工业为主的城市,才会对朝廷爱理不理。
对于各位议员的看法,李自成敲了一下木槌后摇着头说道:“不管是扬州,还是淮安,在我看来都是一种虚幻的富贵。因为这两座城市去掉了朝廷给予的垄断权力后,你们觉得还会剩下什么?”
下厅的议员们顿时沉默不语了,除了少数大地主外,大多数议员不是和盐业有关就是和漕运有关,李自成说的很正确,没有了朝廷给予的垄断权力,淮安和扬州就只剩下了一处处的园林而已。商人们依赖盐、漕两事聚敛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两座城市的百姓又通过为这些商人提供服务换取养家糊口的钱粮,假如朝廷截断了他们对于盐、漕的垄断,那么这两座城市的百姓就要四散而去了,因为商人们养不起他们了。
说句难听一些的,淮安好歹还有个造船厂,扬州最大的产业都是围绕着富豪们贴身服务的,从吃喝文玩到女人,没有了这些富豪们的消费,寻常百姓如何消费的起?比如扬州最出名的盐菜,不是指加多了盐的菜,而是盐商们所追求的美食,一餐之费常常是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这让普通人如何消费的起?
李自成接着又说道:“淮安这座城市是依赖盐、漕发展起来的,但是让朕感到诧异的是,本地居然还有百姓吃不起官盐而购买私盐的。而漕丁、造船的工匠们,衣不裹体,食不果腹,更是成为了常态。
朕记得唐代有个诗人,他写了一首诗,内容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现在看看淮安这座城市,朕觉得,你们很危险啊。
给这座城市创造了财富的劳动者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而某些人还在炫耀自家一餐之费数十金,购买歌妓都是按队而不是个计算的。朕很好奇,你们不觉得自己正坐在一座火山口上吗?如果火山爆发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第152章 议事会五
看着李自成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语,底下的议员们这时才想起,和他们坐在一起讨论事情的不是可以用舆论相逼的前朝官吏,而是造反上位的大顺天子。
这两天李自成和他们坐在一起按照大家制定的规则讨论事务,都让他们差点忘记了李自成其实并不受这些规则的束缚,只要他愿意。
在一群代表的暗示下,阎修龄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向李自成说道:“草民等愚钝,不及陛下深谋远虑,还请陛下示下,草民等愿意竭尽所能。”
阎修龄只说竭尽所能,而不讲服从命令,这就说明这些议员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的,李自成心里是这样猜想着的。不过他倒也不意外议员们有这样的反应,这些封建士绅和靠着封建专制发家的盐商要是真能一心一意为自己效力才是怪事。
他瞧了一眼厅内的众人,看到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晒,然后接着说道:“朕以为,一座城市的繁荣基础还是在于人的聚集数量,因为人是一切社会财富的创造者,没有人就不会有财富可言,哪怕淮安地底下埋藏着一座金矿,要是没有人把它们挖出来,也就是一堆土石而已。
财富,是人对一切有益于人类并能被人类占有的物品的总和。也就是说,不能有益于人类和不能被人类占有的物品就不能称之为财富。
没有人所创造的财富,或者说没有淮安人创造出的大量财富,那么都元帅府就不能在这里抽取大量的钱粮去供应军队。由此可见,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要让淮安能够留住人,如何留住人?那就得先提高淮安百姓的生存和生活条件。
简单的说,就是让人在淮安能够生存下去,让人能够看到在淮安未来生活的希望。再简单一些就是,让人能够在淮安安居乐业。
什么是安居乐业?无非就是满足人的四个基本需求,衣食住行。如何去满足人的四个基本需求,首先就是提高劳动者的工资,其次是扩大工作岗位,然后就是提高城市的公共服务以降低劳动者在这座城市的生活支出。
就拿盐业来说,大明实施的盐引制度,只能让少数窝商得利,盐户和百姓都是受害者,盐户一年辛苦下来也就是混个温饱,而百姓却吃着高价盐和淡食,这合理吗?”
一些本地议员纷纷出声支持道:“确实不合理,我们两淮出产的盐,结果好处都归了外地盐商,我们自己反倒是要买高价盐吃,这真是太没道理了。”
盐商出身的代表试着反驳一两句,结果很快就被本地出身的议员给压制了下去,在这个时候人多有时候就是真理。这些盐商出身的议员甚至都不敢骂脏话,倒不是他们出不起银子,实在是反对他们的人数有些多。
过去这里的大部分议员,没有特殊情况是见不到知府以上的官员的,但那些大盐商们却是官员们的座上客,他们在淮安城内外修建起来的园林,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招待经过淮安的官员的。否则一个杜光绍家的园林又怎么能够住下这么多藩王宗室,因为这些园林在修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了招待外客的需要。
当然,盐商们看得上眼并愿意往来的,不是现任官员、退职官绅就是有可能当官的文坛领袖,对于本地那些连举人都很难通过的生员或是无望进士的举人,就只能是点头之交了。
但是这些生员或不出仕的举人往往在乡间还是比较有影响力的,因为他们不能当官就只能教书或包揽诉讼了,因此和百姓之间的交往要比那些官绅密切的多。也因为如此,这些生员或老举人往往很轻易的就被推选为第一届淮安议事会的代表了。
在不涉及自身或本地利益的情况下,这些本地议员自然不会站出来和盐商为敌,谁也不愿意平白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但是对于涉及到地方利益的问题上,这些议员们还是能够同心协力的对付盐商的,希望借助这个机会从盐商身上拔几根毛下来照顾地方上的百姓。
看到议员之间的对立,李自成心里有着一种成就感,他们要是不掐起来,下面的改革还真进行不下去了,因为本地老百姓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他这个外来人的。
他用手中握着的木槌狠狠的敲打了一下桌面,看着议员们大声喊道:“都安静,都安静,盐业上的改革是肯定要进行的,大明盐政的弊端,除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天下那个百姓说不清楚。
改革盐政,让百姓吃得起盐,提高盐户的收入,让更多人分享食盐贸易的盈利,这就是改革盐政的意义。还有谁不清楚,不清楚可以站起来对朕说,无需私下争论。这是我大顺的国政,不是一两个人的反对就可以改变朕的决心的。”
这下都不需要其他人使眼色了,阎修龄自己就站了起来,紧张的向李自成问道:“小民斗胆请教陛下,这盐政改革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前朝颁发的盐引还算不算谁?”
李自成就知道这些盐商会着急上火,开中法败坏之后,大明的盐利被控制着盐引的囤户给垄断了。所谓囤户就是靠着从朝廷手中获得的盐引垄断盐场的食盐出货量,而作为一个封建王朝,是没有控制欲望这一说法的,所以大明朝搞砸了宝钞之后,又搞砸了盐引,最终大明财政也就被困在田赋中出不来了。
当皇帝把盐引当成不要钱的宝钞用来赏赐后,到了万历末期大明的盐政就已经败坏的没法看了。比如两淮盐场一年产量是70余万引,每引570斤,这是大明从国初时制定的定额。
也就是说,哪怕天上掉了陨石砸沉了两淮盐场,你也得交出这些定额给朝廷。为什么会这么死板?因为朱元璋在开国时已经制定了万世不易的规矩,只要照着这套规矩运行下去,那么大明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为什么不能改这套规矩,因为每一处税收都规定了去处,你要是收不上这一处税收,就有地方要挨饿了,朝廷就只能挪借,就会产生亏空,然后制造出更多的漏洞,国事就越发的败坏。
所以,当大明皇帝把盐引当成不要钱的纸片四处赏赐后,盐引也就真的快要成为废纸了。万历四十五年,两淮积压位清的盐引高达200余万引,差不多是两淮盐场三年的产出。在这样的情况下,袁世振向朝廷提出了改革盐法。
不过他的改革也只能修补漏洞,而不能把朱元璋建立的规矩推到从来。因此他推出的纲盐法,试图用十年时间清理积欠下的盐引,最终不过就是制造了新的积欠而已。到了崇祯十七年,两淮盐场积欠的盐引超过了250万引,且因为盐户逃亡的关系,每年70万引的产量,现在只剩下了37.32万引。
可以说,两淮盐业对于朝廷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包袱,过去一年66万两的盐课,现在大约能上缴7万两左右,而朝廷对于盐商的欠债,则超过了百万两。
想到这里,李自成倒是很平静的回道:“我想你们首先应该明白两件事,第一,向你们出售盐引的那个朝廷是大明;第二这个朝廷预先征收的盐课并没有用在赈济北方灾民身上,而是用来支付了镇压起义农民的官军军饷了。那么朕倒是很想问问,换了你们是朕,要不要认这个账?”
阎修龄的脸色顿时变的煞白,不仅是他,坐在他身边的那些议员也都摇摇欲坠,看起来就要昏过去一样。虽然他们还是有钱的,但是这样一笔财物要是化为乌有,他们心里还是很难接受的。但是,也没有那个议员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告诉李自成,虽然大明朝廷用了盐课去镇压农民军,但是这账大顺还得认,那就是真的不知死活了。
不过李自成并不打算赖账,因为赖账只能消灭过去的债务,大顺拿不到什么好处,至于未来的利益,不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改造两淮盐场,大顺想要拿到未来的利益至少也要十几年之后,但他现在最优先的目标是让大顺活下去,所以他还是要同这些手中拥有着大量资本的盐商合作的。
于是在众人沉默的时候,李自成又接着说道:“但是,盐业是国家经济重要的组成部分,盐不仅仅是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它也是生产部门所需要的原材料。不管是食品加工业,还是纺织、制革业,食盐都是不可或缺的。
而现在,两淮盐场从明初的30场变为了现在的29场,因为黄河带来泥沙对淮南沿海淤积的影响,实际能够生产的只有20多场。以这样的现状,显然是不能满足国家的经济发展要求的。
所以,朕打算改革两淮盐场,由官方和私人共同出资建立盐业公司,各省的食盐专卖权将转入盐业公司,朝廷不再发行盐引,只负责征税和保障公司的专卖权,公司交给股东授权的董事会经营,出资者按照股份比例享受分红,以确保盐业利益均享,而不是被少数人把持两淮盐业。
当然,朕不是做善事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股新的盐业公司的。我大顺保护私人的合法财产,因此从国家正规渠道购入的盐引,都元帅府将会承认,但是那些来历不明的盐引,将会被废除。
接下来3个月,持有两淮盐场盐引的商人,需要到都元帅府下的财政部进行登记核实。确定后的盐引将会被转为盐业公债,都元帅府年付利息3%。你们也可以用这些公债入股两淮盐业公司,但只允许用公债支付不超过30%的股票价值…”
第153章 议事会六
在座的议员还在消化着李自成抛出的两淮盐业公司的消息时,李自成却又继续说道:“盐政改革的事,其实并不应该放在这里谈,财政部之后会联系各盐商进行座谈,讨论盐业公司的细节问题的。
朕之所以在议事会提到盐政改革,是因为盐政改革同淮安的繁荣有关系。刚刚朕已经说过,淮安首先要繁荣起来才能为前线的大顺军队提供更多的钱粮和物资。那么如何让淮安繁荣起来,自然是离不开淮安现在的盐、漕及农业。
淮河两岸虽然因为黄河夺淮而水灾连连,但是此地的农业条件也还是比北方要好的多。只要我们能够把黄、淮、运的水利修建好,那么淮安就能恢复到历史上鱼米之乡的盛况。
那么反过来,淮安的农业发展也就促进了养殖业的发展,鸡鸭猪这些牲畜就可以在淮安大批的饲养了。而处理这些牲畜的储藏时,必然是要加盐的。如果我们不改革盐政,那么农户又拿什么去加工这些牲畜呢?过于昂贵的食盐将会使得加工后的肉类制品在市场上无人问津。
而除了陆地上的农业、畜牧业需要食盐作为食品加工原料,海上捕鱼的渔夫们也同样需要用盐来处理捕获的鱼类,好带回岸上进行销售。
当然,朕指的是出发前往远海去捕鱼,比如在大小琉球、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周边,或者是日本列岛以北的地区。那些地方不仅有着大量的鱼类,还有着体型庞大的鲸鱼,和普通鱼类相比,一头普通鲸鱼能够抵得上500头肉猪,它身上还有着极好的皮革,可以用来取代牛皮。
像这样的远离大陆的捕鱼,船只肯定要大,一次出海就要半年以上,所以它们出海时要带上足够的食盐用于加工,这就拓宽了食盐销售的市场。今日两淮盐场缺乏的不是什么生产力,而是一个稳定的增长空间,否则我们就别想让那些私盐贩子绝迹。
这就是必须要改革盐政的需要,因为我们发展远洋捕捞业和农业、畜牧业需要更多的食盐。而远洋捕捞业和近海捕鱼业并不是一个概念,它需要大量资本的投入,普通渔户根本难以支持长达半年以上的在外航行,风险也太大。
这样一来,就有了投资的机会,各位议员好好想一想吧。两斤咸鱼1分银子,1500石的渔船一年出海两次,以八成载重计算,也有1600两银子的收入了,扣掉船只折旧300,出航成本300,人工500,盈利还有500,分给船东300两,这投资回报率也有18-20%了。
这还只是运载回来的咸鱼的收入,据朕了解,朝鲜、日本的食盐要比我们贵的多,如果渔船能够多带一些食盐去那边出售给朝鲜、日本的渔民,盈利搞不好能够提升一倍…”
如果说之前大家对于李自成的繁荣计划还是将信将疑,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心动的问道:“陛下,这渔船还能向海外出售食盐的吗?都元帅府连这个都允许?”
李自成面不改色的回道:“都元帅府只管收税和监督盐业生产,国内的食盐销售区要不要改,这得财政部和各盐商洽谈之后再定。但是对于国外的食盐销售,在都元帅府没有下达禁令之前,朕认为就是合法的。不过朕要先说明一点,盐业公司向渔船出售的食盐是不加税的,因此如果渔船没有把食盐用于加工捕获的鱼类,那么再其归国之后要主动申报并纳税。
另外,渔船在海外销售食盐时还应当尊重当地的法律,当然,都元帅府认为自由贸易是大势所趋,所以在时机成熟时,都元帅府会同海外各地区联系,建立一个自由贸易协议,以保护我国的海外贸易。当然,都元帅府只保护纳过税的合法贸易行为。”
虽然李自成强调要合法,但是听到了下面的议员耳中,就变成了只要向都元帅府交过税就合法了。不要说那些跃跃欲试的本地士绅代表,就连原本对于盐业改革有所抵触的盐商代表面,现在也重新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因为明末的天灾和战乱,中原损失了大量的人口,也令运输业大受打击,这也就导致了两淮盐业进入了一个衰退期。虽然这种衰退目前并没有影响到各盐商的生活,但是看不到战乱结束,盐商们终究还是很担忧自己的生意的。
而大明的盐政是国家控制的垄断生意,朝廷只会思考如何从盐商身上榨取更多的金钱和确保百姓买足一定的份额。大明朝的食盐专卖不仅仅是针对生产和销售环节,连百姓一年吃多少盐也是要管的,毕竟朱元璋已经规定好了百姓一年吃多少盐,才定下了大明食盐的产量的。
这种食盐生产、销售的体制让盐商们既感到满意,又感到不满意。满意的是,只要能够和官员打好关系,那么拿到了食盐的盐商就能稳赚不赔。不满意的是,一旦和官员交恶,排在你身后的盐引都拿到盐了,你却死活拿不到,这就摆明亏钱了。
所以,刚刚李自成说要实施盐政改革,采取股份制公司的方式经营盐场和销售,把积存盐引转为公债时,盐商出身的议员虽然反对,但是心里其实并不坚决。假如李自成真的能够保证利益均沾,那么虽然他们会损失一部分利益,但也少了给官员的上贡份额,公司化之后肯定不需要他们自己个人给官员上贡了。
但是,如果新的盐业公司还能通过远洋捕捞渔船向海外出售食盐的话,那么无疑是大有可为的。朝鲜和日本的人口加起来至少也相当于江南一半的人口了,哪怕只有一半人吃两淮的盐,这就等于是多出了一个江西省的样子。
“这盐业公司看起来还是有些搞头的啊。”一名议员对着阎修龄身边的议员说道。这位胡子有些花白的议员也微微颔首说道:“那要看这什么公司怎么入股了。不过说起来,两淮盐场积欠的盐引250余万引,至少有150万引在扬州,那些扬州的盐商要是参合进来,他们岂不是又压倒我们了?”
他周边的议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上首的李自成又给了他们打了一记强心针,“…为了更好的保障远洋捕捞业的发展,都元帅府决定给予两淮盐业公司在海外租赁、购买土地设立盐场的权力。比如在济州岛、琉球、台湾诸岛等地,也有着适合晒盐的滩涂,都元帅府将会出面向这些地区政府租借、购买土地,然后以合适的价格转租或出售给两淮盐业公司。
考虑到某些地区没有滩涂草场,两淮盐业公司可根据需要向都元帅府申请,在相关地区购买草场、林地或是开挖煤炭,都元帅府将会积极的给予协助。”
厅内的议员们顿时哗然了起来,这两淮盐业公司顿时从都元帅府想要从盐商口袋里掏钱的新衙门,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希望的聚宝盆了。有议员站起来向着李自成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这些土地的售价是怎么确定的?海外各邦要是拒绝出售土地该怎么办?”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说到这个,就要提到另外一个行业了,就是造船业。淮安的造船业虽然不错,但是造的船只还是太过单薄,不适合在海上航行。
因此朕打算大力投资淮安的造船产业,并仿照西洋夹板船建造能够装上红衣大炮的坚固战船。这些战船将会保卫都元帅府在海上的利益,根据建奴带给大明的教训,那些拒绝和都元帅府进行友好交往的海外各土邦,显然就是都元帅府的敌人。
所以,只要两淮盐业公司缴纳足够多的税金,那么它的利益就是都元帅府的利益。而你们缴纳的税金就会变成坚船利炮去保护你们的生意。朕以为,这就是双赢。
而远洋捕捞业和军舰制造,又会给淮安船厂提供更多的岗位,从而带动淮安的手工业发展,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麻料、布料、桐油、石灰和钢铁,这又能够促进淮安和长江、淮河流域各经济区的交流,从而为淮安带来大量的物资和钱粮。
至于说海外的土地购买,这取决于都元帅府的军舰数量,倒是和你们关系不大。都元帅府在两淮盐业公司中是有股份的,所以不会给予太高的价格。不过,公司购买的土地上如果出现金银矿,则必须要上交20%的税收,并将黄金出售给财政部,其他矿产给予30年的免税期,不遵守以上条款,都元帅府将不会承认公司的开矿权…”
阎修龄身边的议员已经有些呆住了,有人情不自禁的说道:“金银矿也能开采?那么入股盐业公司岂不是稳赚不赔?哪怕找不到金银矿,弄个铜矿也发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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