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97章

作者:富春山居

不过思考了半天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交这个学费,因为大、跃进的结局就在那里。他不觉得大明的官僚会比后世的知识分子干的更出色,要是弄出一堆不合格的铁料,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宝贵的资金了么,他从大明士绅那里搜刮些金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因此李自成考虑成熟后还是决定道:“宁可修铁路修的慢一些,也不能呼拉拉的往上乱冲啊,就算打仗也不能动不动就放手一搏吧。

我看,先用两年时间研究一下高炉的建设比较好,现在的高炉也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除了想办法延长高炉的寿命,降低煤焦的用量和扩大高炉的容量也是研究的方向啊。”

听了这几个建议,魏学濂觉得李自成对于冶炼方面恐怕有些外行,因此迟疑了一下后解释道:“延长高炉的寿命和降低煤焦的用量,也需要不断的建造高炉才能增加经验的。至于说扩大高炉的容量,这恐怕就很困难了,用砖石砌筑的高炉再放大,再经高温那么一烧,很容易塌陷的。”

李自成虽然对于冶炼钢铁没啥了解的,不过某人在电视上看到的高炉却多了去的,因此他随口就说道:“用砖石砌筑的高炉不能放大,那就用钢铁制造高炉的外壳,然后内外再砌筑砖石就是了,有了钢铁作为骨架支持,难道还会塌陷吗?”

魏学濂听的眼睛一亮,他下意识的就点头说道:“对啊,用钢铁做高炉的外壳确实可以支撑住。过去是用木炭作为燃料,所以不用去考虑高炉的寿命,因为在高炉不行之前木炭就基本用完了。可现在采用煤焦炼铁,完全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燃料,那么高炉的寿命越长,冶炼的成本就越低…”

陷入思考的魏学濂差点就想起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设计新高炉的图纸了,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知道不能丢下李自成跑路。于是他又向李自成诚恳的请教,是否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

李自成思考了一下后说道:“朕刚刚看那些高炉都装上了鼓风设施,风助火势么,这当然是好的。但是冶炼铁水,不就是加热炉子的温度,从而让铁矿石达到融化的温度后变成铁水流出吗?如果从提高炉温出发,是不是应当鼓动热风更加合适?

朕觉得,钢铁冶炼至少应当研究两个问题,热力传递的问题和地基承载力的问题。熔炼铁水越快越多的高炉自然是好高炉,但是好高炉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地基,否则这么重的高炉一旦歪了,还能用吗?”

魏学濂起身认认真真的对着李自成拜谢了一次,他觉得这场谈话对于自己真是受益匪浅。想到高炉还有这么多可改之处,魏学濂终于不再纠结于快速提高产能,而是接受了李自成的建议,先花上两年时间完善高炉的设计,然后再考虑产能的提高。

和魏学濂达成了关于铁厂未来建设的共识后,李自成也接受了以利国铁厂为中心的交通建设方案,他觉得这个方案确实能够为利国铁厂的发展提供动力,只要分成几期去完成就好,这样对于都元帅府的财政压力也会大大的减少。

谈完了交通规划及铁厂建设等事务之后,李自成终于询问到了关于铁炮的制作。制造局那边因为场地建设还没有完成,因此制造局的造炮所现在暂时放在了铁厂这里。

谈到大炮的制作,张焘和汤若望两人就都先后起身,向着李自成讲述了一遍当前铸炮厂的准备情况。基本状况就是,利国铁厂的铁质量已经可以用于浇筑大炮了,而大炮的泥模也差不多阴干了,大约十天之后开始浇筑第一批十门六斤炮。

汤若望虽然过去没有铸过炮,但是他在数学和物理上的知识要比张焘好的多,而张焘则有过大量的铸炮经验,因此在两人的合作下,终于完成了长短两种发射六斤铅弹的大炮。

之前张焘仿照的红夷大炮虽然性能和原版的相差无几,但终究还是缺乏一个明确的铸炮标准,也没有明确的作战意图设计。简单的说,张焘铸造大炮时主要考虑成功率,对于标准化并没有进行严格的进行控制,因此炮膛的内径偏差都可以用厘米作为单位了。

某人好歹也是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的年代,自然知道火药武器最重要的还是后勤供应,没有标准化就没有有效的后勤运输,至少三哥军队的后勤一直是中国网民的嘲笑对象。

因此在南下之前,他对于铸炮的几位主事者的要求就是,以圆形铅弹六斤、九斤和12斤作为发射标准设计大炮,并且要把海军使用的长炮和陆军野战使用的短炮区别开来。简单的说,以后军队打仗不会一门大炮带一种炮弹,也不会拿霰弹和乱七八糟的碎石、铁钉糊弄。

张焘和汤若望不负李自成的期望,先搞出了六斤炮的设计,考虑到还要试验什么的,显然今年是指望不上这些新设计的大炮了。李自成听完了两人的汇报后,也只能称赞了几句,表示会期待两人设计的新大炮的面世。

李自成在铁厂待了一天后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向东面去了,他还要去瞧一瞧峄县的防御和煤矿。峄县守将郑国元一早就得了消息,在县境路口等候迎接了李自成,然后将其接往了县城。

在路上,李自成向郑国元询问起了南迁移民的安顿和县内的其他情况,郑国元回答的头头是道,这让李自成对这位农民军将领颇为刮目相看。而抵达了县城后,看到县内秩序井然,并没有因为战争临近而变得人心惶惶,就让他对郑国元更有好感了。

面对李自成的夸奖,郑国元却不敢居功的说道:“这些倒也不是末将的功劳,若是没有都元帅府提供的钱粮,末将就算再有心也不能让这些南迁的百姓安下心来啊。

此外,陛下说的也不错,若要安居就得先乐业,若是这些南迁的百姓没法养活自己,城内也不会变的如此安静。自从都元帅府下令大力扶持煤炭开采之后,本地煤矿就获得了极大的发展,比如陶庄境内的煤矿就从几百人发展到了上千人,各个煤矿都因为都元帅府的扶持而产量倍增啊…”

听到郑国元这么说,李自成于是就顺便问起了本县煤矿的开采情况,郑国元于是说道:“本县产煤的地方不少,且煤炭质佳块多,煤平易取,因此开采历史比较久。据说万历时就有人运煤往京城,刚好遇到京城缺乏燃料,结果大赚了一笔。

本县几个大户大多靠着采掘煤炭发的家,如崔、宋、黄、梁、金、田、李、王等家族,他们原本是外地人,看到本县有煤炭才迁来开采,渐渐就发家了。

而本县开采煤炭还有个好处,就是万历二十一年开挖的韩庄运河,把微山湖边的韩庄同陶沟河口相连,最终进入了中运河,这是他处所没有的交通便利,因此本地煤炭能够运往外地销售而不会有过于高昂的运费…”

在李自成进入峄县县城的时候,大同城内也发生了一场叛乱。姜瓖的旧部杨振威打开了大同的西城门,引姜瓖军攻入了大同。顺军大同守将,张黑脸当时战死,柯天相不知所踪,张天琳则被困在府城内。

姜瓖带着军队围住府城后,一边派人招抚城内旧部,一边搜捕顺军将领,不过念在张天琳之前在李自成面前为自己说过情,因此他亲自来到府城门前叫门,劝说张天琳道:“过天星,闯贼已经丢了京城,大清兵助我大明剿贼,这大顺眼看就不行了,你从前也弃暗投明了,现在何不重归我大明…”

站在府城墙头的张天琳听着城内渐渐衰减下去的厮杀声,知道姜瓖和本城士绅已经占了上风,他懊恼的向部下说道:“都怪我识人不明,却不料这姜瓖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是陛下看的准啊。”

部下看了看周边的士兵,不由小声对张天琳说道:“将军,外城已经沦陷,府城恐怕是撑不住的,要不还是先应了姜瓖,以图后计?”

张天琳沉默了一阵后摇着头说道:“大同城都丢了,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陛下?”

随即张天琳向着城下的姜瓖愤然喊道:“姜瓖,你这谎话能骗的了谁?引建奴入关,建奴会把江山还给大明?你们这是引狼入室。日后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我今日死于此,是老子眼瞎,但老子在下面会等着看,看你姜家能当多久的大明忠臣…”

站在姜瓖身边的姜瑄有些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姜瓖脸色铁青却没有去接张天琳的话。府城这边突然陷入了有些诡异的安静。就在姜瓖举起手预备令部下发起进攻时,府城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张天琳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看着自杀而死的张天琳,姜瓖沉默良久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冥顽不灵。枭首传城,让那些顺贼放下武器,否则一概格杀…”

第308章 西安一

大同失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原,接着又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西安。辛思忠得到消息赶到军议府官邸,当着众将的面不满的说道:“过天星当真该死,整天为那些明将说话,现在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连山西屏障都丢了。磁侯到底在太原做什么?居然任由建奴和叛军攻打大同?”

面对辛思忠的抱怨声,边上的诸将也没人敢接话。西路元帅府虽然以田见秀为长,刘芳亮、辛思忠次之,但田见秀一向是义军中的大管家,让他调和各军之间的矛盾,他能干的很好,但是让他压制诸将,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在刘芳亮镇守太原的时候,西安这边主要处理日常军务的其实是辛思忠,诸人畏惧其更甚于田见秀。当然,这种畏惧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西安元帅府发出的军令,各处都执行的很迅速。但刘芳亮可也不是好惹的,他可是和已经故去的贺锦同阶的一营主将,也是李自成的亲信,这个时候附和辛思忠,就是和磁侯结梁子了。

田见秀看了看突然安静下去的诸将,只能一边往身边的炭盆内加木炭,一边给高一功使了个眼色。辛思忠的性子急,加上贺锦又是死于官军的诈降,因此田见秀知道自己帮刘芳亮、过天星说话只能火上浇油,倒是高一功身份特殊,辛思忠才不会朝着他发火。

高一功见了田见秀的眼色,也只好出声劝说道:“辛帅且息怒,磁侯驻镇太原也不是没有试图救援大同的,只是山西、大同的降将及地方士绅此起彼伏的叛乱,磁侯才没能及时接应到过天星。眼下谈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决定,大同丢失之后,山西、陕西两地的防御该如何调整的问题。”

辛思忠瞧了高一功一眼,这才按捺下心中的火气说道:“那么磁侯是什么意见?”

高一功向田见秀望去,田见秀这才咳嗽了一声接过了话题说道:“磁侯的意思,建奴没什么可怕的,眼下最麻烦的还是那些投降的明将及地方士绅,这些人的忠诚度都相当的可疑。

用之,担心他们临阵倒戈;不用,又担心他们在私下密谋,为敌人做内应。因此,磁侯主张把投降的明将都调动到后方来,然后代以我们的人领军。至于那些士绅,一体迁移到甘肃、宁夏等地,离开了家乡,他们也就失去了一呼百应的号召力…”

虽然对刘芳亮镇守山西却丢失了大同镇感到不满,但辛思忠却认同了刘芳亮提出的意见,他说道:“磁侯这次倒是提出了一个好主意,早就应该把这些人迁移到外地去了,之前我们就是太过心慈手软,才给了姜瓖兄弟可乘之机。”

不过田见秀显然并不认同这个过于激烈的主张,他不由开口说道:“山西地方的守军,我军远比投降的明军要少,陕西、甘肃、宁夏这些地方,我军和投降明军也不过是一半对一半。把那些领军的投降明将都替换下来,一来影响太大,二来我们也没有这么多合格的将领。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田见秀的表态,使得军议府内顿时出现了两种相反的意见,面对田见秀和两位次帅所持的不同主张,诸将顿时陷入了分化,除了支持这两种主张的将领外,倒是有一大批将领选择了中立,他们的意思是请高皇后进行决断。

虽然李自成授予了西路元帅府处理军务的权力,但大多数人在这样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还是希望能够找个更加能承担起责任的人来做决定。李自成虽然不在西安,但是高皇后还是在的么,且高皇后也是出身于义军,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威望。

面对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田见秀显然也没有独断专行的想法,于是决定遵从诸将的请求,把刘芳亮提出的建议交给了高皇后裁决。

十二月十六日上午,大顺高皇后于皇城西殿接见了牛金星、田见秀等文武官员就大同镇失陷及刘芳亮提出的应对措施进行了讨论。

高皇后一上殿就对着下面的文武官员说道:“大同失陷,陕西、山西的防御都出现了极大的漏洞,因此此事必须要尽快解决才行。田帅将此事上交于本宫,本宫虽然惶恐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召集大家来商议此事了,本宫对今日的会议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今天一定要得出一个可行的结论,不能让前线的军民人心惶惶,从而出现更坏的变化。”

殿内的众人其实都清楚高皇后所指的最坏变化是什么,大同在的话陕西距离战争就还有一道屏障,大家在关中平原就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人心也就不容易产生变化。

可若是大同镇丢了,关中百姓和山西百姓就都要慌乱了。陕西虽然是农民军的老家,但是经过十余年的乱战,这里的百姓早就已经厌倦战火了,农民军来了他们没有抵抗,建奴来了也未必会抵抗。因为那些敢于抵抗的人不是被杀了,就是早就投军去了。

山西的情况虽然比陕西要好的多,虽然崇祯初年的兵乱是从山西开始的,但是很快山西的民乱就被官军和士绅联手镇压下去了。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山西士绅大多对农民军抱有敌意,哪怕山西地方官员投降了农民军,但山西的士绅却依旧守着乡下的庄园,并不肯向大顺投诚。

哪怕李自成打出了太子的旗帜,山西的不少士绅也依然不愿同大顺政权合作,只是躲在乡下的庄园内当大明的遗民。这一次建奴打着借师助剿的旗帜进攻大同镇,也确实是迷惑了不少地方上仇恨农民军的士绅,断然在背后插了农民军一刀。

没有了大同镇作为屏障,山西士绅百姓对于大顺政权的忠诚恐怕就更加动摇了。一旦形成普遍性的民众叛乱,那么大顺军在山西就根本待不下去。山西一旦也丢了,那么关中也就危险了,这大约就是高皇后所担忧的最坏局面了。

虽然文武官员对于接下来的坏局面都感到了担忧,但是对于刘芳亮的建议却还是有着许多官员进行了反对。西安的军议府内自然是以农民军将领为主,但是在西安的朝堂上却还是以投降的大明官员声音最大,这些人自然不会认同刘芳亮这种一刀切的主张。

比如巩焴就不客气的说道:“如果降人和士绅都不可靠,那么我们这些当过大明官的,是不是也要被看管起来?陛下给予了磁侯镇守太原的大权,如今磁侯弄丢了大同镇,不想着尽快把大同镇拿回来,反而指责降人不够忠诚。这难道不是推诿责任吗?”

喻上猷则说道:“山西十余万大军中,投降的大明官军至少有7万,若是要调走这些军队的主将,军议府可拿的出人选吗?此外,是不是调走了这些主将后,这些军队就不会出现叛乱了?要是这些军队不认同调任主将的决定怎么办?

山西、陕西、大同镇交接处最重要的三个关卡是偏关、宁武关和雁门关,这三个关卡现在都是由投降的明军把手着,若是我们草率的调动这三关的将领,导致他们投敌,谁来负这个责任?”

虽然田见秀在军议府内反对了刘芳亮的主张,但是在这样的朝会上他却保持了缄默,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和文官站在一起。辛思忠虽然支持刘芳亮的主张,可惜他耍嘴皮子根本不是文官们的对手,而高一功只是关注着姐姐的动向,并不肯轻易出声。

面对殿内的争论渐渐变成了文武之争,看着这一切的高皇后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召开朝会的目的是想要解决问题,并不是想要看文武大臣们互掐的。

虽然今天的天气依旧寒冷,但是殿内烧的地龙还是保持了一定的温度,只是这种温暖在感到不快时就成了闷热了。高皇后几次想要叫停双方的冲突,但是看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牛金星,她终于还是忍耐了下来。

等到众人争论了一轮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时,高皇后终于抓住了这个机会,向着牛金星问道:“牛大学士,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一直沉默思考着问题的牛金星,被高皇后这一声给惊醒了回来。他先是看了一眼殿内的同僚,然后有小心的看了看高皇后,这才出列向皇后行礼后说道:“臣刚刚一直都在思考建奴最近的一系列动向,臣倒是有些话想要在这里说一说,还请殿下准许。”

对于牛金星的请求,高皇后自然是不会驳回的,作为第一个投靠李自成的举人,又为大顺制定了典章制度,牛金星在李自成面前的地位是和其他文臣不同的。甚至于在某些时刻,牛金星对于李自成的影响力还大过她这个皇后,因此高皇后自然不会去得罪他。

得到了高皇后的准许,牛金星微微侧过身子对着殿内的同僚,然后提气说道:“建奴虽然打着入关助剿的名义,但是从建奴把关外的人口、家私运到北京,并令其小皇帝在北京登基为满清皇帝就能看得出,建奴的志向决不是帮助大明剿贼。

也就是说,我大顺和建奴之间是不可能有和平可言的,因为我们要夺取的就是这大明的天下。至于那些前大明将领和地方乡绅,他们现在并无什么目标可言,所以才会在我们和建奴之间不断摇摆…”

第309章 西安二

牛金星在向着同僚们分析着当前的天下局势时,心中还留了几分心思回想着李自成给自己写的几封信,其实他心里是不怎么赞成李自成在信中的看法的,但是随着大同城的沦陷,他却又不得不把李自成在信中的主张拿了出来。

心中怀着一种不知什么样的情感,牛金星在口中却坦然的说道:“…所以当前的问题不是要清理掉投降的前明军将领和地方士绅,也不是花费力气去鉴别他们对于大顺的忠诚度。我们当下要做的急务,其实是要确定大顺上下的立场为何。

也许有些投降的前明军将领和地方士绅认为,当下大顺和建奴之间的战争是争夺大明天下的逐鹿之战,所以和他们并无什么关系,他们居于家中观望两边形势等待着胜利者的决出,然后向胜利者输诚以保其家其族。

不少人都觉得,这种自保的姿态并不算是我大顺的反对者,就算是今日在这大殿内也有不少人是这样认为的。但我大顺和建奴之间的战争,真的仅仅是姓李的和姓爱新觉罗的逐鹿之战吗?

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牛金星说到这里停顿了数息,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殿内的同僚们,看的文官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这才接着说道:“大明所谓将门者,世袭罔替,那个不是受着百姓的给养?大明所谓缙绅者,他们享受的优免,难道不是出自百姓的血汗?

当我军从西安东征北京,一路上除宁武关守将外,有哪些明将和缙绅想起要为烈皇效忠了?烈皇殉国之后,棺木摆放在皇城之外,甚至都没有几个官员前去祭奠,反而人人都争着求我大顺誉录名字,想要为新朝效力。

只不过我皇上不愿令这些狼心狗肺之辈充斥我大顺之朝堂,所以才命人稍稍用刑罚加以惩戒,希望能激发这些人的天良,改过自新。可是这些人却就此心生怨恨,谓我大顺终究是贼性未改,不能安抚黎民士庶,终非新朝气象。

为了一家一己之私利,这些人明知建奴乃中国之仇敌,却依旧引狼入室,还美其名曰借师助剿。建奴入关占据北京后,就将汉人逐出内城,并在京城四郊圈地,这是剿贼还是残民?

面对此等胡虏凌辱中国百姓,还有人想要居家自保,这还能算是中国之民?他们还能继续享受百姓的给养?这种人不就是秦桧的帮凶?若是不能加以惩戒,天下还有谁会站出来抵抗建奴入侵?”

牛金星的这一番话让进士出身的官员们都感到很难受,因为他们都曾经是大明的官员,特别是巩焴,他觉得牛金星这番话表面上是斥责投清的大明官员,暗地里却是在骂的自己这些人。

只是巩焴虽然心里气的直发抖,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因为牛金星现在掌握着大义,他现在跳出去就是给自己头上戴黑锅了,哪怕事后闹到李自成面前也不会落下什么好。

不仅仅巩焴心中充满怒气,其他一些投降的大明文官看着牛金星的眼神也没什么好的。就在殿内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时,坐在右侧的右平章惠世扬站了出来。

此老已经八十,不过身体甚是康健,在李自成面前也是有赐座的,今日大殿内也就是他和高皇后坐着的了。李自成在都元帅府搞的新政,并没有在西安这边获得全部的推广,在礼仪这一块,西安这边显然要更加保守。

不仅仅上位者想要保持,就算是下位者也主张尊卑不能失序,否则就不能重建社会秩序了。在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乱后,陕西等地的百姓显然更加渴望恢复社会秩序而不是追求平等,于是一部分新政也就没能度过潼关。

惠世扬虽然年迈,但是声音还是很洪亮的,他向着高皇后拱手后说道:“殿下,牛大学士说的在理,但现在光靠说理可不能让那些人幡然醒悟。老臣以为,确立我大顺上下的立场虽然不错,可该如何去确立这个立场,总还是要个具体的手段的。”

虽然惠世扬是投降大顺的前大明文官的代表,平日里牛金星对其也是尊敬有加,不过在这样的场合牛金星却是不能对其做出退让的。因为牛金星知道,虽然自己现在是大顺的文官之首,可是这些大明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并不服气自己。

他要是在朝堂上做出退让,那么下面的人可就有可能要转投那些前大明进士们去了,想到这里,牛金星不由觉得,大顺的科举恐怕也不得不开了,否则自己这文官之首真的做不稳当啊。

心里虽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牛金星口中却毫不迟疑的接过了话来,强硬的说道:“具体的手段么,当然有。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当此国难之际,上下正该一心对外,所以平民应当从军,缙绅应当为国奉献家产。当此之际,若有人不肯从军,不肯为国奉献,那么就不能再享受国家的保护。

又,各地缙绅此起彼伏的叛乱,我们虽然难以辨别,但是那些缙绅的家奴和佃户难道会不知道吗?朝廷应当颁发诏令,许人投告叛国之贼。凡经确认者,告发者可得叛国者一半的家产。然后调动那些投降明军抓捕叛国者,叛国者另一半的家产用于犒劳将士。

如此一来,投降的明军将士、各地缙绅和百姓,不就确定了自己的立场了吗?”

牛金星这话一出,惠世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然投降了李自成,但也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族、乡里而已,毕竟他一个弟弟和一个儿子已经在榆林之战为大明殉葬了。因此惠世扬在心里上还是有些同情那些居乡自保的缙绅们的,但牛金星这计谋一出,他顿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户部尚书萧应坤这下沉默不下去了,他不由出声反对道:“勒令各地缙绅奉献家产以资国用,这是乱政啊。此令一出,缙绅岂不都要叛我?殿下,臣反对大学士的策略。”

萧应坤之后,邓岩忠和姚锡胤也齐齐出声反对,倒是巩焴和喻上猷保持了沉默。而武将这边倒是纷纷支持了牛金星,认为大学士这次的主张倒是相当的实用。

听着文武官员又要陷入乱战,高皇后瞧了牛金星和惠世扬后,终于有所决断的说道:“如果不用大学士的计策,那么你们是要支持磁侯的主张吗?”

高皇后这一问,顿时让萧应坤等人息了声音,惠世扬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向着高皇后说道:“殿下,缙绅乃国之根本,若是把缙绅都逼反了,恐怕非是大顺之福。”

高皇后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还没有出声之前,牛金星又接过了惠世扬的话头说道:“国之根本实在于百姓,若在于缙绅,那么黄巢之后如何还有中国?汴梁之后,又如何有南宋?只要百姓还在,则我大顺就在,缙绅不过是国之皮毛而已。

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快刀斩乱麻,日后还有什么大顺?不过陕西和山西还是有所不同的,陕西经历多年战火,巨室富户早就逃亡在外,本地土地早就落在了平民手中,臣以为只要确定这些民众耕作的土地归属他们就可以了。

唯山西虽经历战火,但缙绅地主依旧盘踞着大量土地,这些人享受着国家给予的优免,却又不肯为国家出力,还要引建奴祸乱中国,不过是让他们交出一些土地,何谓逼反?若是国家不愿意优待叛国贼都成了逼迫,那么他们平日里不耕不织,却占有了土地上的大量产出,不是在逼反百姓吗?”

原本还有所犹豫的田见秀,见牛金星放过了陕西缙绅,顿时就下定了决心道:“大学士说的不错,国之根本在于百姓,缙绅若是占了所有的好处又不肯在此时为国奉献,那么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

当牛金星和田见秀这两个排名第一的文臣武将达成一致,哪怕是高皇后也不能加以漠视的。惠世扬、萧应坤之、邓岩忠、姚锡胤等人虽然还有所反对,但语气已经不是那么的坚决了。

高皇后思考了一下后便终于下了决定道:“令缙绅无偿奉献家产,恐怕也不甚妥当。这样,令户部给予田籍赎买书,等待战后慢慢归还他们的田价好了。至于赎买上来的田地,优先分给军属,其次许佃户分期支付田价,户部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吧。

至于处置叛国者一事,就请牛大学士和元帅府一起拟定一个计划,然后递交本宫审阅。诸位卿家须记住,大顺在,你们才在。不要为了一点私利坏了国事,否则本宫就算拼着被陛下责备,也要正一正国法了。

现在陛下还在徐州同建奴的主力的作战,我们所对付的不过是一群被建奴督促的叛军,若是连这些叛军都应付不了,你们该怎么去见陛下?”

高皇后下了定论之后,就立刻起身宣布了散会,然后转身离开了宫殿。虽然心里还有不满,但惠世扬等官员也只能跟着其他人恭送高皇后离开了。

当田见秀、辛思忠、高一功三人走出宫门,看着远处被一群文官围住的牛金星,田见秀忍不住就吐槽道:“这些文人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怎么想出来的计策都这么又毒又狠?让那些大明边军去劫掠缙绅,我看山西是要乱了。”

辛思忠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种乱总比整天听到某地缙绅叛乱的消息强。难怪陛下常让我们读书,估计陛下也是害怕中了这些文人的毒吧…”

第310章 夜袭一

冬夜走山路可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虽然冬季的星空群星闪耀,在平原上很容易分辨方向。但是在山林里,却很难看到完整的星空,大树的枝叶挡住了天空,令整个林中变成了一个吸纳光线的黑洞。

哪怕再熟悉山林的猎户,失去了参照物之后也会在这样的山林中迷失方向,因此冬季的夜晚,不是特殊情况,没人会冒险去走山路。特别是像泰山这样连绵数百里的大山,虽然在五岳中算是比较低矮的一座名山,但是多处的断裂山谷,使得泰山一样充满了危险性。

不过今晚魏奇却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还得小心自己不要被积雪欺骗了视觉,一脚踩空掉进山谷中去。因为在他身后有着数百顶盔掼甲的大兵一个接一个的跟着他,就像是一群正在搬家的黑蚂蚁似的。

“为什么停下来?”魏奇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正在打量着路边岩石的魏奇赶紧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人点头哈腰的说道:“门爷,我们已经到卧虎石。您瞧,这块白色的大石头,像不像一头老虎?再往前走2里多就是樵岭前村了。”

门世科正打量着路边的石头,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低沉的满语,他赶紧转身往后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位身材魁梧的满人将领前,然后点头哈腰的小声解释道:“梅勒章京大人,那个汉人向导说,前面2里多就是樵岭前村。您看我们是不是停下来布置一下了?”

阿哈尼堪抬头望前面的山路瞧了瞧,不过在他眼中这山路几乎和身后没什么变化,都是夹在黑暗中的一条白路,白色是指积雪的反光。虽然女真民族过去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应该来说对山林的环境是比较适应的,不过在城市里住了几十年后,山林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极为陌生的环境了。

阿哈尼堪收回了目光,对着门世科说道:“去后面把你哥哥同噶达浑章京叫来。嗯,让那个向导也过来,给我们再仔细讲讲樵岭前村的环境。”

阿哈尼堪随即又对着身边的部下下达了靠路边休息的命令,从颜神镇到此处直线距离也就12里,但是他们顺着盘旋的山路而行,至少增加了一倍的距离。从下午提前吃了晚饭后出发,到达这里至少用去了4个时辰。

阿哈尼堪估摸着,现在至少已经是丑时四五刻了。看来他们能够在寅时末发起进攻,已经算是不错了,这大大的超出了出发之前的预估。之前他们可没想到夜晚在山路上的行军会如此消耗时间和体力,这里的山路实在是太过曲折回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