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接着,他走上前去,打开了车厢的门,然后里面的乘客走了下来。
自称基督山伯爵的访客,微微敞开了钱包,然后朝着车夫扔了一枚金币,也不等对方找零,径直地就跟着仆人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沉默无言,而仆人也没有再问一句话,很快就带着他穿过了小小的院落,来到了宅邸当中。
房间设计得相当宽敞,随处可见帝政时代的奢靡风格,窗户上用着名贵红色绸窗帘,在一楼到二楼上房的楼梯上有金漆的栏杆,客厅地面上还铺有厚厚的毯子,其他家具上也包着金色的漆,上面铺着花绸面子。
种种陈设,都能够看得出来,在这桩宅邸落成的时候,其主人正是一生的辉煌时期,所以不惜工本地打造了这幢居所。
然而,在爱德蒙-唐泰斯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宅邸辉煌的另一面也无所遁形——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已经不再是如今流行的样式,而且没有多少贵重的陈列物了,明显维护得相当一般,能够看得出衰颓的痕迹。
很明显,这个家庭现在已经到了落魄阶段,虽然不至于穷途末路、无以为继,但也只是靠着当家人的种种巧妙的手法勉力支撑,尚且还能维持一个贵族之家的气派罢了。
在离开基督山岛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已经知道了特雷维尔侯爵其人其事,所以对他的现状了然于心,倒也并不惊奇。
身为前代特雷维尔公爵次子的维克托-德-特雷维尔,在大革命的恐怖浪潮期间和哥哥一起逃离法国,隐居在德意志的杜塞尔多夫。
后来拿破仑皇帝上台,多次表示对流亡贵族们的优待,于是在经过多年的外国流亡生活之后,维克托-德-特雷维尔在1805年返回法国,并且在皇帝的恩宠之下如愿参加了军队。虽然没来得及赶上奥斯特里茨之战,但是在后来1806年法国与普鲁士交战的耶拿和奥尔斯塔特战役中,身为骑兵军官的维克托奋勇冲杀,带领部下在北德意志大平原一路杀进了柏林,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奖和晋升,并且就此出名。
接下来的数年里,他继续奋勇作战,从皇帝那里蒙受了大量赏赐,皇帝还特意封他为侯爵,让身为次子的他也成为了有头衔的贵族。
于是,特雷维尔侯爵建下了这座宅邸,并且让子孙扎根于此。
然而好景不长,帝国最终毁灭,特雷维尔侯爵的前途也随之一落千丈,收入来源大大缩减。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依旧多次公开表示不愿意为波旁王族效命。
因此他也被迫从军队退役,并且再也没有蒙受朝廷重用,家道也随之败落了下来。
对波拿巴家族来说,这是难得可贵、久经考验的忠诚,所以爱德蒙-唐泰斯的主人也把特雷维尔侯爵当成了重要的帮手,委托他为自己执行任务。
而爱德蒙-唐泰斯就是为了这项任务来到巴黎的。
爱德蒙-唐泰斯来到客厅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很快就来到了客厅当中,接见这位不告而来的奇怪客人。
侯爵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脸型方正,额头宽阔,举手投足充满了久经沙场的豪迈。虽然明显可以看到他的两鬓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但是仍旧能够从他高瘦的身躯当中看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他的精神也非常健旺,目光如炬,凛然当中带有那种见惯生死的煞气。
此刻,他就用他那种饱含煞气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爱德蒙-唐泰斯。
“基督山伯爵?很有趣的头衔——您是意大利人吗?”
尽管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但是爱德蒙-唐泰斯知道这是一个暗号,而他必须按照约定的话进行回复,否则他将不可能得到任何招待,马上就会被赶走。
“我既非意大利人也非法国人,我是一个飘零于海上的领主,为上帝和祂的代言人服务。”爱德蒙-唐泰斯平静地回答,同时用沉着的目光看着对方。
就在这一瞬间,特雷维尔侯爵的眼神马上就变得缓和了不少。
他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向着爱德蒙-唐泰斯伸出了手,“伯爵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很高兴见到您,将军。”爱德蒙-唐泰斯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恭敬地向对方说。
对于这位曾经的战争英雄、忠贞的前辈党徒,爱德蒙-唐泰斯必须表达应有的敬意。
接着,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特雷维尔侯爵。
“这是陛下的亲笔信,请您过目一下。”
特雷维尔侯爵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以恭敬的态度拿起了这封信,然后打开了,接着静静地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略微苦笑了起来,“看来陛下对我的进展不太满意,他催促我加快进度。”
“陛下非常体谅您的难处,他知道您在法国完成任务有必须面对的困难。”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安慰了对方,“只不过,现在陛下的计划也到了关键时刻,他需要尽快得到帮助,然后再去施行他接下来的计划,而这就必须仰赖您的努力……”
“是啊,我知道。”特雷维尔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他完全知道自己重任在肩。“我将会尽我全力去完成我的任务的,请您放心吧。”
就在这时候,宅邸的二楼传来了脚步声,接着,爱德蒙-唐泰斯分明发现一位年轻夫人正在女仆的搀扶下,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连忙停下了自己的话,然后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这是一位非常年轻漂亮的金发少妇,碧蓝色的眼睛,五官非常精致,而她的腹部很明显在微微隆起,显然是怀孕几个月了。
“这是我的儿媳,爱丽丝。”特雷维尔侯爵看上去并没有打算结束两个人的对话,而是小声对爱德蒙-唐泰斯解释。
“您儿媳?”基督山伯爵轻轻挑了挑眉,仿佛有些好奇。
不管怎么说,儿媳都曾经是外人吧,他没想得到特雷维尔侯爵居然这么放心。
而且还是个孕妇!
考虑到陛下对侯爵寄予的厚望,爱德蒙-唐泰斯认为他的做法实在有点不严肃。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少妇略微艰难地走下了楼梯,然后微微向着爱德蒙-唐泰斯行礼。
“伯爵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爱德蒙-唐泰斯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夫人打交道,毕竟他来这里是身负使命的。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
“不必拘谨,先生。”爱丽丝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看着他,“请不要把我当成局外人,我知道发生在特雷维尔家和陛下之间的一切事,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在瑞士的时候跟着自己的丈夫面见了陛下,并且和陛下相谈甚欢——”
接着,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腹中的孩子还得到了陛下的赐名呢,所以您可以完全信赖我,不用顾忌。”
虽然她的话听上去像是编故事,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的话。
从特雷维尔侯爵的态度来看,他确实没有避讳自己的儿媳,可见这位夫人也是他的同僚。
而如果她和陛下关系很好的话,那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地位应该还在他之上,绝对不能等闲对待。
“那您的丈夫呢?他在哪儿?”爱德蒙-唐泰斯顺口一问。
他随口一句问题,却好像触动了爱丽丝,夫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暗淡,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埃德加昨天应邀去俱乐部参加活动,现在还没有回家,估计今晚才回来吧。不过请您放心,有我和公公在,一切事务都可以处理。”
所以,现在我需要打交道的,是前帝国时代的骑兵将军和他的儿媳妇两个人?。
好吧,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
爱德蒙-唐泰斯收敛了心神,现在对他来说,任务最为重要,所以他忽略了这个小小的变故,然后看向了特雷维尔侯爵。
“将军,我来您这儿,并不仅仅是为您带来困难的任务而已,我还受命为您带来帮助。不光是我个人的帮助,还有经济上的帮助——”他又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中,从隐秘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陛下让我拿这些来巴黎卖出,其中一部分就是他发送给您的经费,他认为如果您在经费上宽裕,那么事情应该会更加顺利一些。”
说完之后,他打开了小袋子。
宝石和钻石耀眼的光芒,瞬间让特雷维尔侯爵和爱丽丝有些目眩。
不过他们毕竟是在上流社会长大的人,对珠宝的免疫力比常人要强,所以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些都是很贵重的珠宝,看来陛下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赞助人。”爱丽丝欣喜地说。“太好了,这对陛下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消息。”
“我想是的。”爱德蒙-唐泰斯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他知道,这位宝贵的“赞助人”到底是谁。
接着,他又回到了正题,“我需要尽快在巴黎把这些宝石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陛下需要这些钱,所以,特雷维尔侯爵,您能够介绍几位有类似能力的银行家吗?”
特雷维尔侯爵略微有些踌躇,毕竟他多年从军,而且自从复辟之后又被迫特意,哪有多少机会和银行家打交道。
反而是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我娘家倒是认识几个,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联系上——不过我会找嘴风很严的那种,请放心吧。”
这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大概明白为什么特雷维尔侯爵让儿媳也参与其中了。
“那……您能够帮我介绍一下唐格拉尔先生的银号吗?”他平静地问。
“唐格拉尔……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爱丽丝微微皱眉,“好吧,我可以试试,不过伯爵先生,为什么非要是他呢,陛下认识他吗?”
“不,是我希望认识他。”爱德蒙-唐泰斯微微垂下了视线,努力让自己的仇恨不要流露出来。
因为他是我的生死仇敌,我一定要探探他的虚实,谋得他的信任,以便在将来的某一天用利剑来刺穿他的胸膛——
爱德蒙-唐泰斯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
如果他现在跟特雷维尔侯爵说出来,也许这个同党会帮他的忙,也许他甚至能召集人手暗地里给唐格拉尔他们来一下黑枪,但……不行!
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又怎么可能以区区一枪就结束?太便宜他们了!
他在来巴黎之前,先回了一次马赛,而在那里,他听闻了一切噩耗,明白了自己在被抓走后,亲人们所面临的悲惨遭遇。
痛苦和愤怒,让这个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嗜血的复仇者。
通过各种渠道,他打听到了那几位仇敌的下落。
而后,他来到了巴黎,
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以后,以父之名,爱德蒙-唐泰斯立下了铭记于内心最深处的誓言,他要对那些夺走了他的一切的仇敌们,进行最为彻底最为狠毒的报复,他不光要取走他们的性命,还要取走他们花费一生时间所建立起的一切,不论是财产,还是头衔,还是贵人的尊严,他要统统拿走,踩在脚下。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稍稍让自己受伤的灵魂发出满意的嘶嚎!他所付出的一切代价,才算是得到了真正的补偿。
这是爱德蒙-唐泰斯个人的仇恨,他希望由自己来亲手报复。
“所以,当耶和华使你不被四围一切的仇敌扰乱,在耶和华赐你为业的地上得享平安,你们要消灭所有的亚玛力人,使人不再记起他们。这事你们不可忘记!”
48,效劳
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爱德蒙-唐泰斯来到了巴黎,然后悄悄地拜访了波拿巴分子的重要党徒,久负盛名的特雷维尔侯爵。
他的任务非常顺利,轻易地就得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信任,然后把陛下的亲笔信转交给了侯爵,而接下来就是他执行另外一个任务的时候了。
不过,这个任务他也非常需要得到特雷维尔家的帮助,因为他在巴黎没有朋友也没有关系网,想要尽快把贵重的宝石以合理的价格、并且在不惊动市场的情况下卖出去,肯定需要借助这个贵族家庭的帮助。
在最初的会晤结束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和爱丽丝友好地邀请他共进午餐。
虽然特雷维尔家现在早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但是为了招待基督山伯爵这位贵客,不失自家的体面,他们仍旧把午餐整理得非常精致。
先是用鲜菇生菜汤开胃,然后是精心烹调的牛肋排,接着是鲱鱼和鲜虾,还有布丁和小甜点作为点缀,各色餐点着实丰盛。
爱德蒙-唐泰斯在这段旅行奔波当中,身体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更加受到了惨重的精神打击,所以看到这顿大餐的时候禁不住食指大动。
当然,为了维持皇帝陛下赠予他的伯爵封号,他努力地按照法利亚神父教授给他礼仪,恭敬地陪着主人们用餐。
不过,他之前毕竟在伊芙堡监狱里面蹲了十几年牢,虽然法利亚神父教给了他应有的礼仪,但是他不可能有地方实践,出来之后短短几个月,还要到处奔波,他也无法有足够的机会来习惯,所以很明显就能看得出来动作相当生疏。
特雷维尔侯爵和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也看出基督山伯爵的名号可能名不副实,只是陛下赶鸭子上架临时封的——从封地的名字来说,说不定还有点恶趣味呢。
不过,纵使如此,他们也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因此对伯爵露出任何轻蔑,毕竟如今可不是摆架子的时候。
再说了,既然陛下说他是伯爵,那么他就是伯爵,不是也是。
就在宾主们的聊天当中,这顿丰盛的午餐结束了,而特雷维尔侯爵起身告辞。
“好了,伯爵,我这边需要先离开一会儿。”侯爵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手中的亲笔信,“现在有陛下的亲笔信在手,我们的同党们一定会为之欢呼雀跃,而我接下来也更有说服力一些,我会尽快催促他们找到足够多的合格志愿者去为陛下效力。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了……”
听到侯爵这么说,爱德蒙-唐泰斯也不禁心里一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我祝您一切顺利,将军。”
特雷维尔侯爵向他点头致敬,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餐厅,走出了自家的宅邸,透出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
而这时候,爱丽丝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对爱德蒙-唐泰斯微微屈膝。
“很抱歉,伯爵先生,因为时间仓促,我们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我对您一家的招待非常满意,夫人。”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我真的有些无地自容。”
看到爱德蒙-唐泰斯这么好说话,爱丽丝也露出了微笑。
“那么请跟我来,我带您去客房去休息吧。这段时间您最好不要住旅馆,我想作为客人投宿到我们家中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也方便我们接下来沟通消息,互相协作执行陛下的任务。”
“我悉听您的安排,夫人。”爱德蒙-唐泰斯也觉得这样安排最好,所以听从了她的意见。
“那么请跟我来。”爱丽丝站了起来,然后带着爱德蒙-唐泰斯向着二楼走去。
她毕竟是个孕妇,挺着大肚子上楼时有些艰难,因为午餐时侯爵不让人打搅所以现在身边也没有人搀扶。
爱德蒙-唐泰斯看不下去,于是伸手搀扶了她,而他也得到了爱丽丝的感谢。
“您真是心地宽厚的人。”她笑着说。
“这不值得夸奖,换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人都会这么做的,夫人。”爱德蒙-唐泰斯郑重地回答。
在他的搀扶下,两个人走到了二楼一间房间门口,然后打开了房间。
这是一间陈设精致的房间,有床有书桌,书架上放着书,墙上还有油画作为装饰品,看来确实是给客人准备的房间了。
“这段时间就委屈您在这儿休息吧。”爱丽丝笑着对他说,“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仆人就行了,我会让他们以对待最尊贵客人的态度对待您。”
“您大可不必为我这样费心,夫人。”爱德蒙-唐泰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更加没有理由在您家里吆三喝四,我只需要尽快完成陛下赋予我的任务就好了。”
“看来您是个专注而且理性的人!我不禁为陛下感到高兴,他找对人了。”爱丽丝笑得更加深了。“不过您也不用太过于紧张,伯爵先生,好不容易来巴黎一趟,您也可以偶尔像个普通游客一样,感受这个城市的生活,我想适当地放松身心对您来说也是非常有利的。”
虽然她说得合情合理,而且非常体贴人心,但爱德蒙-唐泰斯心里却只能叹了口气。
在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之前,他又怎能得到快乐?
“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在为帮您完成任务而努力了——”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爱丽丝转回了正题,“虽然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亲自来为您帮忙,不过请原谅,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到处奔波,所以……我只能为您找一位可靠的向导,让她来帮助您找到合适的人来兑换那些宝石。”
“她?”爱德蒙-唐泰斯敏感地听出来了。“是一位女士?”
“对,准确来说,是我的亲妹妹,艾格妮丝。”爱丽丝轻轻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虽然她不是我们的同党,但是她也乐意帮我一些小忙。我已经通知她了,应该很快就会来——”
接着,她看着临街边的窗户,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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