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第31章

作者:匂宮出夢

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以您现在的处境,难以和外界沟通,更不可能干涉法国内政,处于绝对的弱势,所以您就应该退守底线,不要让别人消耗您的仅剩的威望,等待转机,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伯爵的话,艾格隆认真地听了下去,慢慢也觉得相当有道理。

现在自己一无所有,仅剩下的只有父亲留下的名字和威望而已,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让别人折损自己最后的资产。

所以,为此暂时向波旁王族退让,也不是不行。

当然,退让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绝不保证未来不觊觎法国君主大位。

至于怎么样在不放弃皇位觊觎的同时,又表态(暂时)不干涉法国内政,那就需要一定的表达技巧了。

总之,不能让奥尔良家族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凭空占了便宜。

虽然因为自己的穿越,历史线已经有所改变,但是波旁家族衰颓腐朽,无非“冢中枯骨”的历史事实必然不会改变,他根本就不必害怕;而奥尔良家族才是真正的拦路虎。

这个家族拥有一切野心家所必须具有的优点。

他们雄心勃勃,身为王室旁支,几代人都孜孜不倦地谋求推翻主支夺取王位;

他们厚颜无耻,为了达成目的,上一代公爵不惜自叛阶级,投身革命党,改名菲利普平等,这一代公爵也曾经积极革命,还得到过丹东的赏识,然后他在风向不对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背叛革命,逃亡出了法国,躲过了大革命的血雨腥风;

他们还能隐忍,不喜好奢侈,对自己身边的人则慷慨大方,不吝啬于重赏,所以笼络了不少人心。

他们身边也有一群智囊谋士,为他们出谋划策、四处奔走,拉拢各方势力,那天所见到的高登先生正是其中之一。

他不得不承认,目前的形势下,这个家族对他处于绝对优势地位,虽然他凭借着傲气强硬地拒绝了他们的拉拢,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奥尔良家族继续利用自己了,哪怕暂时和波旁王族退让妥协,也不能让奥尔良开心。

奥尔良和波旁都是未来的敌人,但是敌人也分主次。

一想清楚其中的利害,艾格隆就下定了决心。

尊严当然很重要,但不能一味死守尊严,为了更重要的目的,是可以暂时抛开的。

“好吧,您说得很对,先生。”艾格隆恭顺地低下了头来,“我确实需要远离法兰西的旋涡,就让奥尔良家族和波旁家族自己斗去吧,这一切不关我的事,我愿意向法国国王保证。必要的话,我可以写一封书面保证。”

看到艾格隆如此上道,伯爵欣慰地笑了出来。

“您能够虚心听取我的意见,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会为您转达的。”

艾格隆没有再说话,而是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监护人。

他身边确实太缺乏这种人了。

夏奈尔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但是她没有任何经验,对欧洲大陆各国的事务也没有任何概念,她不可能成为那种能为自己出主意,建议应该如何行动的人。

所以,他缺乏伯爵这样又忠心又能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谋臣智囊。

哪怕他逃出去了,身边缺乏这种人才注定还是致命的短板。

不想办法解决的话,那就算逃出去了,想要重建大业也是镜花水月而已。

只可惜,伯爵虽然愿意为自己出谋划策,但是他终究是个奥地利人,出于多年的感情,他很乐意维护自己,但是他的底线也很明确,那就是奥地利优先,如果违背这个原则的话那他不可能再为自己效劳了。

终究还是必须分道扬镳的……他心里叹了口气。

伯爵看出了艾格隆略微有些沮丧,但是他误会了,以为艾格隆是在为向波旁王室退让而感到沮丧,于是开口安慰他。

“殿下,您不必为此感到遗憾,远离那个已经抛弃了您家族的法兰西,并不会再让您损失什么了,您也不需要再去想念那顶失去的皇冠,它已经烟消云散了。您现在在奥地利这边,虽然暂时局促,但也不是毫无出路,假如您努力一下,未来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那么接下来几十年您可以作为皇室重要成员,在这个帝国发挥您的影响力,施展您的才华,想来这不至于辱没您的身份。哪怕最差的情况,您也可以过上悠然富足的隐居生活,这已经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虽然伯爵的话,完全不符合艾格隆本人的心意,但是他只是,这恐怕也是目前对自己有好意的身边人眼里,自己能走的最优路线吧。

他的剑术教师福雷斯蒂上尉也苦口婆心地劝谏过他类似的话,显然这也是身边人们的共识了。

他们不希望自己再去接触那些惊涛骇浪了,宁可自己以皇室成员安稳地度过默默无闻的一声。

也许很多人乐意接受,然而,他没法接受这条路,这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是经过了仔细考虑与权衡。哪怕伯爵如此苦口婆心,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他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再说了,计划已经苦心孤诣进行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可能再退缩了。

“您说得没错,先生,我想我确实应该这么做。”艾格隆回答。“法兰西随风而逝也没什么可惜的,在奥地利我也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需要惋惜的呢?”

他把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足以蒙蔽过伯爵了。

“特蕾莎殿下很可爱,而且脾气也很不错,值得您去畅想未来的人生了。”伯爵笑容有些古怪,像是有些调侃,又像是认真的劝谏,“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再为您创造机会。”

“这个……不用您去烦心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吧。”艾格隆摇了摇头,“特蕾莎应该也不会喜欢别人低三下四不断往身边凑近的样子。”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去多事了。”伯爵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年轻人的事情,终究让年轻人自己负责才好,我们这种老辈人管束太多恐怕反而会起相反的作用。当然,我还是希望您更加用心一些,这无关什么尊严。”

说完之后,他重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垂首向少年人告别。“那我就完成我现在的任务吧,殿下,您写好书信之后随时可以交给我,我一定替您转达给法国大使馆。”

“您为了帮助我而去做那么分内之外的事情,真是让我感到非常感动,谢谢您,先生。”艾格隆也站了起来,躬身向他道别,“也许过得不久之后,您将会迎来人生新的篇章,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会记得您曾经给予我的帮助,我预祝您未来一切顺利。”

“即使未来离开了这座宫廷,我也会时刻关注您的,殿下。”伯爵笑着回答,“您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您相处的时间比您父母加起来还要长,大言不惭地说,我在您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这样才能证明我接近十年的人生没有白费——从目前来看,我对您的成长非常满意,殿下,希望您日后也能如此。”

“我也希望如此。”艾格隆笑着回答。

两个人就此告别,伯爵则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看样子他是想办法和法国驻奥地利大使馆的人联系了吧。

而他也不能闲着只让伯爵干活。

他走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拿出了信纸,开始构思自己写给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信件的措辞。

“殿下,您在写剧本吗?”夏奈尔关心地走了过来,“如果是的话,让我来写吧,您休息就好。”

“某种意义上我确实在写剧本,不过这个剧本的观众不是奥地利人,而是法兰西人。”艾格隆回答,“所以,这只能我亲笔来写,夏奈尔。”

夏奈尔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既然艾格隆如此回答,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那我给您去泡一杯咖啡吧,殿下。”

“去年,我的姨妈波丽娜过世了。”艾格隆突然说。

“嗯?”这个答非所问的回答,让夏奈尔有些莫名其妙。

接着,她有些悲伤地看着艾格隆,“殿下……请节哀。”

“节哀……?”艾格隆笑了笑,“我没有哀痛,谁会为自己毫无印象的人悲痛呢?”

他早已经习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离世了。

拿破仑死于1821年,拿破仑的姐姐、他的姑母埃丽萨死于1820年,拿破仑的妹妹、他的姨母波丽娜,死于1825年,也就是去年,对于“亲人逝世”,他早已经习惯了,未来肯定还会有更多。

更何况,那本来就是不是他真正的亲人。

他的亲情并非来自于血缘,而是来自于身边的羁绊。

他会厚待的,也只是这种“亲人”而已。

“夏奈尔,为我泡咖啡吧。”  

50,献诗

“尊敬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十世陛下:

最近惊闻因为我个人的一些私事,使您心生烦扰,这实在让我倍感歉疚。

为了让您可以安心治国,也为了洗净突如其来的污名,请容许我跟您解释事情的简略经过。

在上个月,一位名叫高登的先生前来美泉宫拜访我,并且自称是奥尔良公爵阁下的顾问,他跟我提出了一系列提议,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请我声明支持奥尔良家族来反对您,换取一系列优厚待遇——恐怕这也就是您正在担心的事情。

但是,和您所担心的不同,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原因当然并不全是因为对波旁家族的尊敬,而是不愿意让我的支持者们(假如还存在的话),再去为一件与他们完全无关的事业冒险,换取我自己的荣华富贵。

就我看来,我父亲在1815年的冒险已经足够失策,我不能也不愿意重蹈覆辙,我更不愿意同奥尔良家族同流合污,让这个劣迹斑斑的家族得逞。

法兰西既然已经不再属于波拿巴家族,那么也许将它归还给您一家是更好的结果,我衷心祝愿您能够健康长寿,并且以您的统治,来抚平这个国家三十年的创伤。

卡佩家族曾经统治了法兰西接近十个世纪,您的先祖们创建了辉煌的功业。虽然最近几十年当中您一家曾经蒙受劫难,但是现在风暴已经过去,我恳请您以君王应有的慈悲胸怀,将仁爱和福泽施加到您的每个子民身上,赐予他们和平与繁荣。

我想,只要您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您根本不用担心曾经的历史留下的阴影,更加不必在意我这个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普通人。

在此我跟您庄严保证,法兰西的政局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着过好自己在奥地利的生活,无意干涉法国的秩序,我不会支持任何挑战您统治的法国人。

并非您的朋友但仍对您心怀敬意的——”

在清晨的阳光下,坐在窗台前的艾格隆一气呵成地写完了自己准备寄给法国国王的信件。

在最后的落款时,他原本准备写上“弗朗索瓦-夏尔-波拿巴”这个名字,但是最后想了想为了不刺激已经接近70岁的老国王的敏感神经,还是把落款改成了“莱希施泰特公爵弗朗茨。”

他对自己思考了很久之后想好的保证书非常满意。

信中的措辞是非常明显的退让妥协,语气也非常谦恭,足以满足老国王的虚荣心。

但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保证,什么也没有放弃,只是模棱两可地保证自己“现在”不愿意干涉法国政治,也不支持奥尔良家族的任何行动而已。

日后只要自己跑出去了,那么自己随时可以变卦,随便找个“虽然我无意于权力,但是深知法国人民的疾苦,为了法国人的福祉和民族的未来,我乐意克服心中的恐惧,勇敢地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之类的说辞就可以推翻这封保证书了。

查理十世国王拿着这封信,顶多也就能堵住奥尔良支持者们的嘴罢了,不能伤到他分毫。

带着略微的得意,他小心翼翼地将信装入到了信封当中,然后用红漆封好,收藏到了自己的书桌当中。

正当他准备让夏奈尔再给自己泡一杯咖啡的时候,一位宫廷侍从的拜访打乱了他的节奏。

“陛下用过午膳之后,将会出发去郊外巡游,他希望您能够一起同行,殿下。”侍从满面笑容,恭敬地向他行了礼,“您可以现在就做准备了。”

艾格隆虽然略微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点头应承了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感谢陛下赐予我如此荣幸。”

侍从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面带笑容,压低了声音再补充了一句话。

“预计特蕾莎公主殿下也会随侍,殿下,预祝您有一次愉快的旅途。”

接着,他才转身离去。

艾格隆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宫廷的侍从和官员们,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热乎了许多。

这肯定不是因为他越长越帅,而是因为卡尔大公和特蕾莎的缘故吧。

宫廷充满了礼节和笑容,但是同样也充满了冷漠和势利,之前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寄居宫廷、空有头衔的人下人而已,所以只是保持着表面的礼貌;但是现在,他们眼看皇帝陛下好像有意撮合自己和卡尔大公的女儿联姻,所以态度立刻就起了变化。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眼里,自己有在未来成为人上人的希望,需要讨好巴结一下了。

他一开始就想要借助卡尔大公威名来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但是没想到这还没什么眉目,人们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他终于彻底理解了自己的老师们那几次孜孜不倦的教诲,他们确实没有看错。

虽然他和老师们的目的不同,他们想要自己更舒服地长留奥地利而自己只想着溜走,但是至少目前,和特蕾莎打好关系都是有利可图的。

=========================================

用过了午饭之后,一辆辆马车在卫兵的护送之下,,皇帝陛下以浩大的排场暂时告别了自己的美泉宫,向着维也纳远郊的旷野和村庄进发。

如今正是初秋时分,是一年当中气温最为舒适的时候,也是出游狩猎的好时节。

为了体验田野和乡间之乐,皇帝陛下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频繁巡游,艾格隆过去也曾经跟随过好几次,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透明了,而是好像隐隐间成为了一个焦点人物。

自然,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如同侍从官提前泄密的那样,卡尔大公的长女特蕾莎公主,也第一次受邀参加巡游活动。

宫廷里向来都是流言蜚语之地,到了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桩已经在实质推进的联姻计划了,所以随驾侍从和贵妇们都在窃窃私语,注视着莱希施泰特公爵殿下的好运,也注视着这桩计划的最新进展。

不过,艾格隆对此却毫不在意,他从来都不惧人言。

在傍晚时分,宫廷的车队,在一个旷野当中的小村庄停了下来。

这个村庄位于密林当中,房屋稀疏,中心只有一座庄园别墅,足以让在宫廷当中呆得憋闷的陛下,体验到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

在侍从们的引领下,随驾的艾格隆和皇帝陛下等人来到了别墅的客厅,这么多人拥挤其中,客厅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过皇帝陛下直接坐到了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总算可以逃离那些让人烦心的事情了。”他扫视了房间里的人们一样,“女士们先生们,在这里你们大可以当做在参加乡绅的聚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唯独有一条——不许谈论任何政治话题,你们能做到吗?”

皇帝陛下的意志当然会得到最大的贯彻,客厅内的人们纷纷应了下来。

“很好。”皇帝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突然又换了更加温和的语气,“弗朗茨,特蕾莎,过来一下。”

艾格隆老实地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而特蕾莎公主当然也亦步亦趋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艾格隆打量了一下特蕾莎,今天的她已经不再是宴会那天珠光宝气、耀眼夺目的样子,又恢复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简单打扮,只是穿着一条浅黄色的裙子而已。

特蕾莎发现艾格隆看向自己的视线,先是略微有些害羞,但还是恭敬地向他微微屈膝。

皇帝陛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孩子,然后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哦,多俊俏可爱的两个孩子啊……简直可以称得上我们家族的骄傲了不是吗?”

皇帝陛下的话当然没有人胆敢反对,人们纷纷点头附和,让特蕾莎羞得更是低垂下了视线不敢看人。

笑了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收敛了表情,然后看向了少年人。

“弗朗茨?”

“有何吩咐,陛下?”艾格隆连忙问。

“你一直说希望自己能够在笔上有所成就,对此我虽然认可,但总是心里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这种事有愿望不够,还得有些天赋才行——所以,今天我想测试一下你是否拥有这种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