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其实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突发消息,最近这两年她一直都在生病,我心里已经早有预感了。”伯爵叹了口气,“但有些事情,即使心里有预感,一旦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让人难以承受……一想到我再也没办法和母亲共处,我就感到心脏都在抽痛。”
看到伯爵如此悲伤的模样,艾格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很遗憾。”他只能再重复一遍。
“殿下,您无需为我悲伤,以我母亲的年纪,她离开人间也算不得什么遗憾,至少她是在子孙环绕病榻的时候安然过世的,这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了。”伯爵重新镇定了下来,然后看向了艾格隆,“相比较而言,您更加值得同情和怜悯,您失去父亲的时候才十岁,我真不知道您是以怎样的坚强挺过去的,您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帝国,但是您以一种令人钦佩的镇定和淡漠接受了这一切,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努力学习……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您必将会有成就。”
不,那只是我根本没把他当爹而已……艾格隆在心里回答。
不过,这种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我只是那个时候太年幼,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罢了。”他无奈地笑了起来,“等我长大了,明白了一切,但那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所以我也只能面对现实。”
“是啊,面对现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面对现实。”伯爵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少年的说法,“现实就是,我母亲年老逝世,而我自己也已经步入了暮年,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更高的成就了……而您不一样,您还太年轻,比我的孩子都年轻,而您虽然丢掉了帝国,但仍旧拥有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条件,只要您善加运用,那么您就能够拥有光辉未来,达成其他人想都不敢去想的成就。”
“我希望我不要辜负您的期待。”艾格隆点了点头。
“那么您今天和特蕾莎殿下相处愉快吗?”伯爵再问。“那位大音乐家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吧?”
“还算是顺利吧。”艾格隆回答,“贝多芬先生和特蕾莎一见如故,所以聊得非常投机,总的来说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拜访,特蕾莎还向这位音乐家订制了一首乐曲……”
接着,他简略地将自己和特蕾莎今天见面的始末说给了伯爵听——当然,最后两个人告别时的那一段他就略过不说了。
“特蕾莎殿下还真是懂事了,居然没有做出一点让您为难的事情……看来她也知道该认清现实了。”伯爵欣慰地笑了起来,“看来一开始她拒绝您只是小姑娘在怄气而已。”
接着,他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了起来,“殿下,您成功在望了!只要再加上一点努力,您就可以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了,我在此向您祝贺!也请您不要再犹豫了,赶紧让事情确定下来吧。”
他表现得相当亢奋,一改平日冷静的风格——也许他是希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分散心中的悲痛吧。
“我会为此努力的。”在现在的情况下,艾格隆也只能口头上答应下来。
然而,伯爵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松中止话题,他陡然站了起来,然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殿下,也许我这一生也快走到头了,如果现在让我回首前尘,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业绩就是您——我有幸被皇帝陛下指名为您的监护人,教导了您也培育了您,您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的成功。
很高兴您没有辜负我耗费的时光和精力,您掌握了多得让我非常惊讶的学识,也培养出了处事不惊的镇定,那么剩下的就是憋住一口气去拼去抢了……而留给我的时间也许已经不会太多了,所以我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帮助您不走弯路,平步青云,这样我这一生就可以有个圆满的句号了。”
“您是指什么?”艾格隆听上去感觉有些不对味,于是问。
“我知道您在犹豫什么,以及您跟苏菲殿下的那些事情——”伯爵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妥,于是停了下来,“我不想评价您的私人生活,不过,请您想明白,事到如今也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卡尔大公不会要一个贵妇的小情人当女婿的,趁着这一切还没有成为阻碍,大家体面地了结一切,然后您轻松自由地追逐自己的未来就好了。”
“好了,先生,您现在情绪有些激动,我们以后再讨论吧。”艾格隆摆了摆手,示意伯爵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觉得以您现在的精神状态,最好先休息一下。”
“殿下,我现在很清醒,而且我是完全站在您的立场上说的。”伯爵也寸步不让,“如果您拉不下脸来,或者于心不忍,那么我可以代替您去解决。我想那位殿下也会体谅您的,她知道什么对您最有利。”
“我说了,给我停下来!”艾格隆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有些恼怒地看着对方,“您竟敢胁迫我吗?我的事情我会听取您的建议,因为我尊重您的经验,但做决定的只能是我!我不需要您来给我代行什么……我体谅您现在的心情,但现在,请给我坐下!”
在艾格隆一通呵斥之下,伯爵原本亢奋的心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陡然冷却了下来。
他跌坐到了沙发上,然后茫然地看着少年人。
“殿下……对不起,我可能确实有点……有点魂不守舍。”片刻之后,他总算镇定了下来,然后跟艾格隆道歉。
“没什么,我们都有魂不守舍的时候。”艾格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接着,他又问,“我能够参加您母亲的葬礼吗?”
“当然了,您能够驾临是我们一家最大的荣幸。”伯爵向着艾格隆躬下身来表示感谢,“另外,看在我照顾您多年的份上,卡尔大公也将出席——殿下您看,这一切不是都已经水到渠成了吗?”
以亲王之尊,拨出时间来出席伯爵这个不知名人物的家庭的葬礼,确实是难得的殊荣,难怪伯爵这么感恩戴德。
卡尔大公这是给足了自己这边人面子了。
“我会带着莫大的悲痛来陪同您一起告别母亲的,先生,希望您能够尽快走出哀痛。”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重新开口了。“另外,您打算怎样操办丧事呢?”
“本来我是打算一切从简的,只需要家庭成员出席就好。不过既然卡尔大公和您都会驾临,那么我会尽量隆重一些,您和卡尔大公将会作为葬礼的主持者。”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请放心吧,这只是名义上的而已,并不是说您和大公要负责操办所有事务,您和他到时候代替牧师致辞就好了。”
伯爵这么安排,不仅仅是想要让母亲风光大葬而已,他更加是想要让卡尔大公和少年人以翁婿的形象在公开场合当中联袂出席,在外界当中不断稳固联姻的印象。
只要一直向外界持续传递类似的信息,奥地利人终究会慢慢接受现实的——殿下也会慢慢承认现实的。
“好的,我明白了。”艾格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伯爵的安排,“请容许我再说一次,我很遗憾,请节哀。”
“谢谢您的安慰,殿下。”伯爵苦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向着告别,“好了,我不打搅您了,再见,殿下。”
“再见,先生。”艾格隆也起身向他告别。
为了照顾伯爵的心情,艾格隆特意送他走出了宫室,直到来到喷泉才挥手告别。
殿下……您终究还是得有人推一把才行——看着少年人离去的背影,伯爵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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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自己的监护人以后,艾格隆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不过他之前的喜悦心情,已经被伯爵带来的这个噩耗给冲淡了不少。
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倒是不为此感到遗憾是不可能的。
但是,还有其他事情使他更加忧虑。
思酌片刻之后,他把夏奈尔叫了过来。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夏奈尔好奇地问。
“下一次去剧院的时候,你想办法告诉我的堂兄,我要出席我的老师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的葬礼。”艾格隆小声地吩咐了对方,“时间和地点伯爵一定会写在讣告上的,他多注意一下报纸就行了。”
“好的,殿下。”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这时候她又显得有些犹豫,“不过,那毕竟是葬礼……”
“正因为是葬礼所以才是好机会。”艾格隆不耐烦地回答,“伯爵打算大办丧事,所以他肯定会接受各界的悼念,到时候我的堂兄混在那些吊唁者里面,没有人能够分得清他是谁、当然更加也没有人会在乎他是谁,而我到时候和丧主以及吊唁者寒暄,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您这样说也有道理。”夏奈尔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好吧,我会转告给那位殿下的。”
“你肯定会觉得这有些不近人情。”艾格隆苦笑了起来,“没错这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不过我们现在不是讲人情的时候,有些对不起人的事情我也得去做。”
顿了顿之后,他又小声加了一句,“现在纠缠在我身上的已经是一个死结,我身边的人在我身边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也投下了太多的赌注,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可能就是寄托在我的成功之上……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允许我跳出他们的计划行事的,他们会想尽办法驯服我——”
“您是指什么呢?”夏奈尔连忙问,“他们会对您不利吗?”
“不,并不是对我不利,相反他们认定这是在为我好。”艾格隆苦笑,“这件事已经快要疯了,趁着一切还能够挽回,我希望能够尽快解脱出来——我要赶在婚事的前头走掉,这样可以让大家都有下得去的台阶,如果婚事真的成真,然后我再跑了的话,那特蕾莎……天哪,她会成为社交界的笑柄……这样的代价她不应该去承受!
如果我不在乎特蕾莎怎样,那也罢了,可是我觉得我不能把她坑害到如此地步,所以……”
艾格隆看向了夏奈尔。
“我明白了,殿下!”夏奈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充满了干劲。
101,葬礼
在伯爵离开之后,艾格隆按照自己的承诺,向宫廷的官员们提出了自己想要参加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母亲的葬礼。
他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毕竟现在宫廷早已经传言莱希施泰特公爵即将飞黄腾达,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小事上面为难殿下。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苏菲公主也特意来到了艾格隆这里,为伯爵的母亲致哀。
“艾格隆,听到这个消息真是让人遗憾,你出席葬礼的时候,替我也转达几句话吧。”她对少年人嘱咐。
“好的,殿下。”艾格隆也立马答应了下来,“我想他也会非常感激您的。”
“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啊……”苏菲有些感慨,轻轻叹了口气,“至少那位老夫人是在儿孙的环绕之下逝去的,而且葬礼上也有全家人致以哀思,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幸福的离世方式了。”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没头没脑,但是一直在她身边相处的艾格隆却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父亲,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陛下,就是在1825年10月23日去世的,距今恰好过去一年多一点。
作为出嫁外国的公主,苏菲和她身为皇后的姐姐卡洛琳都没有出席他的葬礼,想来她内心当中也对此颇为遗憾吧。
“殿下,所谓葬礼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就算您没有在场,至少您对父亲的爱是不会因此褪色的。”艾格隆安慰了苏菲。
“我也只是触景伤情罢了,其实想想,我们也已经幸运,这点遗憾不算什么……我父亲可是国王,如果国王都是可怜人那全世界有多少人能算人呢?”苏菲自己也笑了,接着她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少年人的脸颊,“要说可怜,你才是真的可怜呢,你的父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又禁不住叹了口气,“他现在还长眠在异域的荒岛,临死前呼唤故国和儿子而不得,该有多么绝望?”
艾格隆没有答话。
虽然他并不认为拿破仑尽善尽美也没有把他当成父亲,但一代枭雄落得如此下场,确实让人唏嘘。
所以如果自己再有一次机会的话,要吸取他的教训,绝不能重蹈覆辙……审慎地使用权力比拥有权力更重要。
苏菲当然看不到少年的心中所想,她把艾格隆的沉默当成了心里悲痛欲绝的表现,于是她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少年人的额头以示安慰。
“艾格隆,不要为此伤心了,这是历史的悲剧,我们把它翻过去就好了——”
然后,她又提议,“随着时间的推移,欧洲各国对他的仇恨终究是会消失的,到时候我们想办法把他的遗骨迎回欧洲,找个好地方下葬吧……他不应该一直受到那种对待。”
苏菲所说的并非不切实际的空想——在原本的历史上,1840年,正是当时主宰法国的七月王朝,把拿破仑的遗骨从圣赫勒拿岛上迎回了法国,并且在巴黎荣军院重新下葬,当时巴黎万人空巷迎接皇帝归来。
七月王朝这么做,当然主要是出于政治目的——拿破仑对法国造成的伤害已经成为了历史,人民只剩下了怀念,迎回他的遗骨正是一种迎合民族感情的举措,在政治上会带来极大声望。
“殿下,谢谢您一片好意。”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件事得由我自己来办,我不能假手于他人。”
“也是啊,如今天底下也只有你配得上给他送葬了。”苏菲笑着点了点头,“那好,不管要多少年以后,总之我到时候有机会的话就亲自出席,为你捧场!”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少年人抬起头来,执拗地看着苏菲,仿佛是在索要什么宝物一样,“殿下,您可不许毁约。”
“真是个傻孩子,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看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苏菲疑惑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抱住了他,“再说了,我的心肝儿……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不算话过?我倒是怕你跟我说话不算呢!”
“我当然也还是记得的。”艾格隆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抱住苏菲,轻轻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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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来到了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的母亲下葬的日子,这一天,伯爵府邸旁边的教堂突然变得非常热闹,大量装饰有家族徽记的马车停留在外,各界人士纷至沓来,为伯爵的母亲送葬。
之所以会搞得这么隆重,一方面是因为伯爵多年来谨言慎行,在各界都留下了不错的人脉关系;但各重要的是,帝国最有名望的亲王,卡尔大公本人将会亲自驾临,所以过来捧场的人就更多了。
卡尔大公亲自出席一位普通贵族家庭的葬礼,其原因社交界也早就已经传遍了,人人都心照不宣——伯爵身为莱希施泰特公爵的监护人,多年教导有功,这也是为了表示尊重吧。
知道内情的人们,有些早就参加过卡尔大公的生日宴会,见过特蕾莎公主和公爵本人;而剩下的人则有些好奇,希望能亲眼见见那位传奇人物的儿子的真容。
他们的愿望很快也得到了满足,就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艾格隆乘坐皇家的马车来到了教堂外。
在众人的注视下,艾格隆昂首阔步地走入到了教堂前,而伯爵本人则在门口恭迎殿下的驾临。
因为是出席葬礼的缘故,所以艾格隆的穿着非常简单,一身的黑色,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在衣装的衬托下,他的脸显得比平常更加苍白。
“殿下,非常感谢您的大驾光临!”伯爵走下了台阶,向艾格隆行了礼。虽然满面哀容,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振奋了不少。
“这是我应该做的。”艾格隆握住了伯爵的手,轻轻地摇晃了几下以示鼓励,“先生,请尽快从悲痛当中走出来吧。”
“我会的,殿下。”伯爵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辆马车在教堂门口停了下来。
接着,一个头发花白但身体壮实的老人,从打开的车门上走了下来。
人群当中先是沉默,然后纷纷向这位皇室亲王脱帽致敬。
卡尔大公以严肃的眼神扫过全场,最后落到了伯爵和少年人身上,然后,他走了过来。
“请节哀。”他简短地对伯爵说了一句,然后脱下手套跟他握了握手。
接着,他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艾格隆的身边,然后低声问,“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过得还算不错,殿下。”艾格隆先是向对方躬身致敬,然后小声回答。
“特蕾莎也听说了葬礼的事,所以向我叮嘱,一定要让我给这个面子……我使唤那么多军团,现在真是活该到老了要被个小姑娘使唤。”大公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你们真是胡闹,执意要去拜访那位音乐家,还非要向他订制什么乐曲……”
“这是特蕾莎突发奇想。”艾格隆苦笑着回答,“我当时考虑了下,觉得没什么问题,所以就答应了——”
“这次就算了,以后少来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吧。”卡尔大公点了点头,“你们都是要成年的人了,不能再任性胡来,尤其是你们都是皇室成员,一言一行都会被外界瞩目,不要给别人恶意揣测你们的机会,这对你也很不好。”
你都管不住自己的女儿,还怪我做什么?艾格隆只能心里腹诽。
“谢谢您的指教,我以后会注意的。”他只能表面上答应了下来。
“过来一点。”卡尔大公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和自己并肩,“在这个场合下,我们两个越是挨得近,越是能够给外界强烈的讯号,我可不想突然被人传言说故意在冷落你。”
艾格隆当然不会反对,于是贴近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就这样在呼啸的寒风当中肩并肩地站着。
他们的表情非常平静,充满了葬礼上应有的庄重和肃穆。
如果这时候有摄像技术的话,那么明天维也纳的报纸上,社交新闻的头版应该就是这两位殿下的同框照片了吧。
不过,对卡尔大公而言,这只是皇室成员惯有的情绪管理而已,并没有真正的哀痛存在——他都不认识伯爵,又怎么可能对伯爵的母亲去世有什么真正的哀痛呢?无非就是给伯爵一面子,顺便给莱希施泰特公爵捧场罢了。
“好了,我们进去教堂吧。”站了片刻之后,卡尔大公对艾格隆说。
“好的。”艾格隆当然从命。
就在他准备迈动脚步的时候,卡尔大公突然冷不丁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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