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引火松果
朱肃转头去问朱暹道:
“既然如此,朱世子还得先拿出些诚意。”
“既然你觉得本王没有损失,那么本王倒是有一事问你。”
“失踪的工匠中,尚有三名水泥窑的工匠,却不知现在何处?”
耳听朱肃换了个话题,自以为朱肃是服软了,朱暹开口道:
“殿下莫非认为我侯府是真的觊觎水泥方子,所以将此三人藏起来了?”朱暹不屑的哼了一声。
“说句实话,若是为殿下的那些方子,我侯府还真没什么兴致废这周章。”
他踢了踢地上王在贤的尸体。
“也不知殿下的格物有什么诱惑力,竟引得这高丽人那般推崇。”
“他原先是想拜入殿下门下,托我代为引荐而已。却不得其门而入。”
“故而便打起了歪主意,想着从各处的工坊盗了那些方子回去,探得格物的奥妙。”
“便连那破木头也要拿走,实在可笑……”说着看了看那边的珍妮机。
朱肃眼睛微眯。看来,这高丽人也不一定是想偷方子,想偷的可能是“格物”这一门学问。故而才会不知道珍妮机有何作用,但看它单独摆在工坊里便将它偷走。
“本王不是问你这些。”
“本王问的是,那三员工匠究竟在什么去处。”
朱肃面无表情。
“殿下不必担心。他们并非被我藏了起来。”
“水泥乃是殿下所创,即便有了方子,没有殿下首肯,我侯府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制贩水泥。”
“私下贩卖,又能有几分的利?这水泥方子于我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那三员工匠,却是被我杀了。”
朱暹语气极为淡然,仿若在说杀了只鸡。
“杀……了?”
朱肃语气凝滞。
“不过是三个流民,殿下何必介怀。”朱暹语气有些不耐烦,似是认为这种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殿下。”狗儿已问完回来,附耳对朱肃低声道:“问清楚了。”
“这些工匠,大都是被永嘉侯世子的人假扮的流民劫持出来的。寻常的工匠就捉了妻儿相威胁,那三人却是无妻无子的流民。”
“听闻要他们前往高丽之后,那三人无家眷之累,又认为受您大恩才有一口饭吃,坚决不吐露水泥配方。”
“为杀鸡儆猴,永嘉侯世子便当众将其斩杀……”
“受我大恩?”朱肃一愣。那些流民来庄子里,自己也只是嘱咐给他们留一碗粥,让他们可以做工养活自己罢了。
只是这样,这却算什么大恩?
值得他们因此……送了性命?
……
朱肃一时无言,朱暹听不见狗儿对朱肃说了什么,也自奇怪。
不过看着朱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知朱肃正思考着什么,便也不去打搅。
反正在他看来,朱肃服软是必然之事。那个高丽人已死,死无对证,永嘉侯府最大的弱点已经掩盖住了。
纵然是皇子又如何?想要与太子掰一掰手腕,他永嘉侯府的势力,就必须要拉拢。
这基础的利弊,纵然这位吴王殿下只是黄口小儿,也应当能理的清楚才是。
果然,不一会儿朱肃就开口了。“朱世子。”
“既然你口称无事发生,又为何要让这些麾下士兵合围住本王?”
朱暹脸上一喜,心说这个小儿终于要下台阶了。当即开口道:“殿下恕罪,这些兵士对殿下并无恶意。”
“说来他们也并非我麾下兵士,只是与我父有一些交情罢了,安敢对您有所不利,想来是未曾见过天家皇子故而心生好奇……你等还不让开!”转头去呵斥那些隐隐呈合围之势的士兵。
“呵呵。原来如此。只是本王终究年纪尚幼,心中实在是惊悸不安……朱世子可否来本王身边作陪,有朱世子陪同,本王也能放心一些,你觉得如何?”朱肃脸上勉强露出笑脸。
朱暹见朱肃笑的如此僵硬,心中更为不屑。这少年皇子居然被兵威吓怕了,这是想让自己到他那边去做个人质,他才好放心。
想了想便干脆将手中长剑一丢,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既然殿下希望如此,臣又怎敢不遵。”说着走到了朱肃的身边。
“呵,朱世子倒是好胆识。”朱肃低声道。一双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的看着朱暹。“你今日如此小觑于我,不怕我也一剑杀了你吗。”
“殿下不会这般做。”朱暹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他觉得自己就如同古时那些有勇有谋的说客一般,尽情展露着自己过人的胆识:“诚如刚才所说,我与殿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些许言语冲突,臣自当弥补。想来日后自能纾解。英明神武者,岂会以言辞来定论何为取死之道。”
“且我家好歹也是国侯,若杀我,殿下就与大位彻底无缘了……”
“故而,殿下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
朱暹无比笃定。
“你说的对。言语并非取死之道。”朱肃淡淡的点点头。
“只是……”
“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这一声语调淡淡,却如同一道炸雷,骤然在朱暹耳边响起,
朱暹浑身一震,一惊之下猛然转头,看到的,却是一泓如秋水般的冷冽寒光……
第185章 什么不教而诛
一蓬血雾溅起,朱肃手中那柄装饰精美的长剑,以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的速度,没入了朱暹的胸口。
“殿……殿下?”
非只朱暹惊骇莫名,朱肃身旁的狄猛、李荣、狄猛,乃至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皆是震惊不已。
诚然,永嘉侯世子很张狂、很桀傲,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位五皇子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意。
但,他是永嘉侯府的世子啊!
开国之时,太祖皇帝钦定的开国功臣中,永嘉侯朱亮祖以一介降将之身,名列第二十七!
这样一位功臣子弟,却被一位皇子当街刺死!
“你……你真敢杀我……”
朱肃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手里的剑尖飘忽没什么准头,这一剑下去,朱暹竟然没有直接毙命。
不过也差不离了,虽然未死,却只是徒增痛苦而已。朱暹赤着双眼去抓朱肃,溢出鲜血的口中嗬嗬有声,惊诧中带着狂怒的眼神瞪着朱肃,仿佛要抓死朱肃一般。
“有何不敢!”
本因为第一次杀人,还有些心慌的朱肃听到他问,一咬牙狠狠的双手一搅剑柄,朱暹啊的惨叫一声,朱肃一边拔剑,一边伸腿一蹬,自命不凡的永嘉侯世子就仰面倒在了地上,眼神仍自瞪着朱肃。
“殿下……这……”
姚广孝看着死不瞑目的朱暹,再看着四周仍自惊诧的栖霞千户所驻兵们,背后更是汗毛倒竖。
心思一转便高声喝道:“朱暹贼子,欲刺王杀驾,反被殿下所杀!”
“尔等若无反心,即刻解剑跪下,可不受朱暹牵累!”
“解剑跪下!可保不受牵累!”
“若有敢近前者,需看看俺这把钢刀认不认人!”李荣也回过了神来,一面拔刀向前将朱肃护在身后,一面大声高喝道。
被李荣这一声大喝,本来想拥上来看看朱暹情况的驻兵顿时面面相觑,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此时却有一人高喊:“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世子爷!”
“教俺们如何向侯爷交待!”
“俺们人多,一拥上去,将他们擒回侯府交给侯府里的大人物发落!”说着,举刀上前。
被他这么一鼓噪,其余兵士顿时也蠢蠢欲动起来。李荣把环眼一瞪,怒道:“找死!”
也不怕对方人多,手挚着战刀上前,身随刀走,一暴喝,一扭身,
鼓噪的那厮竟连人带兵刃,直接被一刀腰斩成两段!
“谁再敢上前一步!”
余者皆骇,不敢再上前。朱肃趁机高声道:“本王乃大明吴王,你等乃我大明兵士,非为永嘉侯府的私兵!”
“准备为这个乱臣贼子,诛了九族吗?”
这一声喊出,千户所的兵士们顿时没了战意。
随着第一名兵士丢下武器,栖霞渡内“当啷,当啷”丢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转眼间,就跪下了一大片。
眼见危机已除,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何必强自动手。”李荣几人将千户所兵士驱回驻地,看着地上朱暹仍旧没有瞑目的尸体,狄猛忍不住出声询问。
“朱暹虽狂傲,然其所言其实不无道理。”
“小人实不知殿下为何骤下杀手!”
朱肃刚仰头用葫芦中的清水冲面,耳听狄猛发问,放下葫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狄猛,你也认为我应该继续和朱暹虚与委蛇?”
“是。毕竟方子已然追回。且朱暹所言不差,他乃勋贵之身就算得了方子,也不敢大张旗鼓……此方子必是为了高丽人所谋。”狄猛道。
“那高丽人已死,唯有朱暹能知道其有何图谋,且永嘉侯府对殿下的助力也甚大。”
“如今殿下杀了永嘉侯世子,永嘉侯又岂能干休?此人本就目中无人,如今殿下凭白树一死敌……”
“狄猛,我不懂什么朝堂权争。也最厌烦争权夺利。”没等狄猛说完,朱肃就将其打断。
“什么助力、图谋,我是毫不关心的。你想拿我当登天的阶梯,却是找错了人。”
“我和你说过,我只想在皇庄里懒懒散散的过一辈子,闲时能鼓捣些利国利民的东西出来便够了。大明这个朝廷,自然有父皇和大哥去操心。”
“可父皇却斥我懒散,觉得我在躲避身上的‘大任’。徐伯伯几日前也对我说,‘身在局中,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朱肃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朱暹。“你觉得,我的大任该是什么?是组织那个贪权的胡惟庸,和这些骄横跋扈的勋贵,诈称什么黄帝弟子,和我大哥斗个你死我活,搅得大明天翻地覆吗?”
“不,我想了半日,我的大任,该是在大明,在这千千万万的华夏百姓。我既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便该是有某种神秘的存在,要我改变日后那些悲凉的历史的。”朱肃似是在与狄猛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我要做的的,是将未来那该死的世道扼杀于摇篮,是要让华夏百姓不再受异族铁蹄之苦,是要让大明屹立于万国之巅……”
“……殿下果有大抱负!”狄猛喜道。朱肃说的话他有些云里雾里,思考之下自思这是个劝谏的良机。“殿下在庄中建书院、兴农桑,又修路铺桥,发展经济。今日之皇庄,已俨然世外桃源矣。足见殿下有大才!”
“然正是如此,殿下才应戒骄戒躁,不能因一怒而杀人。”
“狄猛,你劝我戒骄戒躁我心领了。我知你是担心杀了朱暹手尾麻烦。”朱肃自顾自道。
“但你不知,我杀这朱暹,非是一时之怒……”
朱肃望着天边那抹鱼肚白,语似呢喃。
“我只是,在为人复仇罢了。”
狄猛一怔,不知道朱肃在说什么。
“身在局中,又岂能置身事外。”
“该做的事不去做,自然有无辜者会替我担了业孽……”
朱肃转头看向那些幸存的匠人。想着那被朱暹杀了的三个人,朱肃只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自己而死。
不杀了朱暹这厮,自己如何对得起那三名枉死的怨魂?
狄猛不懂,只一脸担忧的看着朱肃。良久才道:“可是殿下,此事如何善后?”
“朱暹好歹也是个侯府世子,就这么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又如何?”朱肃呵呵一笑。
“这个烂摊子,左右不需要我来理会。”
“自有人去头疼。”
朱肃理了理衣衫。
“反正,我也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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