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引火松果
第188章 狼狈为奸
左相府,胡惟庸书房之中,几道人影正在房中议事。
“恩相,门下以为,如今朝中大小事务,大多已尽在我等掌握。”
“内阁诸小儿辈才疏学浅,如今陛下持观望之态,一无陛下支持,太子殿下独木难支。”
“我等何不以退为进,将这些北方要害之地交与内阁?”
“一来可将内阁为数不多的干将能吏调离中枢。二来嘛,嘿嘿。”
“那些小儿辈如何懂得治政?只要他们捅出些篓子,陛下必然震怒。”
“到那时,我中书省取缔内阁,便也顺水推舟了。”
一位官员对胡惟庸抱拳道。此人一张国字脸,身长八尺,面容周整。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好官相,任谁都不会觉得此人是一个奸邪小人。
但他此时竟是腰背微曲,在矮小的胡惟庸面前极尽谦恭,甚至奴颜自称门下,其他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郭侍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掉几个北疆布政使的职位?”胡惟庸坐在上首轻捻着胡须。
“唔,倒也是个好办法。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匀他们几个北疆布政使,回头再卡住他们的钱粮……”
胡惟庸阴狠一笑。他们这些人聚集于此,便是在分配朝中新出炉的八个布政使职位。
自朱肃向老朱摊牌后,老朱或变更、或取缔了诸多弊病旧法。如包税制、路引制等。大明幅员辽阔,自然需要派遣几名新布政使广布善政。
胡惟庸一党如今在朝中力压内阁一党,对这八个布政使职位,自然是势在必得。
“只是,北元如今尚在蠢蠢欲动,若是这么做,是否会导致我大明北疆糜烂……”有人提出异议道。
“正是因为北元蠢动,我等才能行此计。”不等胡惟庸说话,那位姓郭的侍郎便起身解释道。
“北边布政本就艰难,加上北元小股部队时不时南侵,这布政使职司不是更难做得?”
“这等难为之事,正该交由内阁那帮人。莫非还教我们自己去做吗。”
“北方若是糜烂,便是内阁与太子之大过。于我等而言,却正好火中取栗,拨乱反正。”
“须知,我等所谋非在北方,而在朝堂之中也!”
“郭侍郎此言大善。”胡惟庸抚掌称赞。“区区北元,不足挂齿。若能驱逐内阁,我等有吉安侯、延安侯等猛将在,还怕不能敌得过北元吗?”
“哼哼,北元若打来了更好!”吉安侯陆仲亨站起身。
“正该让北元肆虐肆虐,这样我等若能平了北元,何愁不能得个国公?”
书房之中,有人暗自皱眉,但更多人却是一脸漠然,似乎事不关己。
“吉安侯勇猛无敌,国公那还不是探囊取物?”胡惟庸笑道。“陛下有这等良将却不用之,难怪先时北征无功而返了。”
“既然如此,便依郭侍郎之谋吧。布政使名单本相拟定之后,你等都照此名单上疏,吏部也可先行照之行文。”
他轻飘飘挥了挥手,一言便敲定了朝廷名位,底下一众官员竟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皆俯首躬身应是。
“郭侍郎亦是好谋略!以本相看,日后一个户部尚书,是跑不了了。”胡惟庸随口许诺道。
姓郭的侍郎大喜,当场跪下给胡惟庸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跪礼:“桓,谢过恩相!”
“恩相真乃桓之再生父母也!”
论起来这郭侍郎也不比胡惟庸小几岁,如此恶心肉麻的话一出口,其他官员中有人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偏偏胡惟庸却觉得受用无比,大权在握的感觉令他无比陶醉。扶起郭侍郎时脸上的皱纹笑得能夹死苍蝇。
……
“胡相,此番成后,朝野上下便复由您一人掌握了。门下为胡相贺。”等其他人都告辞离开书房之后,胡惟庸亲信涂成给胡惟庸倒了一碗茶。
“只是还有一桩隐患。那五殿下……似乎并不十分待见我等。”
“此前更是用个演武的由头,将我等派在那边的子弟都赶走了去。”
“以我看,此子终究,还是个隐患。”
胡惟庸故作姿态的抿了一口茶。“那位殿下不待见我等,我如何不知?”
“不过互相利用罢了。他想要用我们来在太子手中夺权,我们想借着他的名头,庇护那些内阁所容不下的官吏。”
“可笑太子与内阁终究少不更事,竟然不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弄出个什么‘京察’,让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只能托庇于我等寻求庇护……”
对老对手内阁一阵贬低之后,他又将话题转到了朱肃头上。
“不过,那位殿下的名头尚有可用之处。以我看,陛下不日,必然会降旨让其与魏国公长女完婚。”
“魏国公徐达在军中德高望重,此人居功自大,同为淮西人却不愿襄助我等。”
“若能因着五殿下这层关系对其拉拢一二,对我等可是莫大的好处。”
“可……”涂成面有忧色。“我观那徐达虽是武夫,却是个持身甚正的。”
“那也无妨。”胡惟庸道。
“我已买通了徐家门房,若其依旧不识抬举,那时便……”竖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涂成脸上一白。这胡惟庸胆子太大了,他居然想谋刺国公?
“徐达若死,我等执掌军中大权便再无阻碍。那五殿下便也没什么用了。”胡惟庸并没有发觉涂成脸上的惊诧,依旧面色如常的说道。
“到时我等羽翼已丰,自然不需要再看他的脸色。使些小手段自可将那竖子料理了。”
“他的那些点金手段,倒是可以夺来做个发家的法子……”
他嘴角上扬,此前进位左相却被架空的经历,让他明白了权力不能由他人来给,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如今自己想尽办法再度得势,自然不能再容忍有日后被夺权的可能。
惟有站上权力的最顶峰,才能得到永远不会被夺走的权力。
“朱家发迹之前,还不是只是一介平民。他可为,我胡惟庸为何不可为之。”胡惟庸心中暗道。
正自畅想着权力的甘美,外间却突然想起一个惊惶的声音:
“老爷,老爷,不好了!”
“永嘉侯府遣人来求救,说他们永嘉侯府不知为何,被一群大兵给围了!”
第189章 泼天大案!
来的却是胡府家奴胡为,领着一个满面焦急的年轻人,正是永嘉侯朱亮祖的庶子朱昱。
“胡相!家中老夫人遣在下来报,言家父远在北平,家兄不知为何亦不在府中,如今突遭兵祸,府中空虚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抵挡。”
“求相爷您下个条子,出面救个一救!”朱昱跪在书房外说道。
“被何人围了?”胡惟庸推开书房,却是面现疑惑。
“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内若有动静,定然会第一时间报知予本相知道。除了这三法司,还有谁敢冒然围了堂堂国侯的府邸?”
“在下……在下也不知。那些人个个身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如狼似虎,却是一点忌惮也无。”朱昱一脸的惊惶,似是心有余悸。
“老夫人出面呵斥,他们竟然将老夫人也扣了。说是奉命缉拿不法,随后便在府中掘地三尺……”
“奉命?缉拿不法?”胡惟庸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有权缉拿不法的,唯三法司而已。京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伙人来?”
“飞鱼服,绣春刀……莫不是锦衣卫?”
胡惟庸瞪大了双眼。
无怪他惊讶莫名。锦衣卫的前身拱卫司,职司乃是拱卫皇帝近侧,不过是宫城禁卫而已。后来更名锦衣卫,朝中诸人皆认为这不过是老朱喜欢取名字的怪癖发作,给自己的禁卫改了个名字玩玩。
毕竟老朱喜欢取名字,这在大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朱家子孙的名字,都被他事先拟到几十辈开外去了,近千年都够用了。改个禁卫的名字而已,有什么打紧?
却从来没有人注意到,锦衣卫不仅仅只是改了个名字。
而是连整个制度构成,都一并改了。
“恩相!”身旁的涂成本能的便感觉大事不妙。需知,按制,朝廷法度原先,该尽数掌于大理寺、刑部、督察院这“三法司”之手才是。
自茹太素之事后,皇帝朱元璋对吴王一党听之任之,似乎有意让其壮大。太子碍于亏欠,限制属官不准插手吴王党一事。胡惟庸便借着吴王朱肃的名头,渐渐将手伸向了三法司,如今三法司已有近半的官员皆出他左相胡惟庸的门下。
正是因为拿捏住了三法司,牵制住了这三个朝廷的司法机构,胡惟庸方才有恃无恐,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权倾朝野,无人可制了。
可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能够“奉命缉拿不法”的锦衣卫?
能够突然行事,事先还如此悄无声息,这锦衣卫就必然不是临时受命,否则,此时该手忙脚乱、漏洞百出才对。不可能等永嘉侯府来人求援了,自己才得知了信息。
这锦衣卫,必然是筹备已久了的。
那么陛下暗中发展这个组织,最有可能是为谁准备的?是准备拿来对付谁?
胡惟庸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涂成,你速回都察院一趟,查明白永嘉侯府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陛下的亲军亲自拿人。”
“胡为,你拿着我的条子去永嘉侯府,看看能不能迟滞那些锦衣卫一二。”
“千万莫去!”外头,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一道面色苍白的身影提着下摆,急匆匆赶了进来,正是胡惟庸另一个死党,时任御史大夫的陈宁。
“胡相!陛下已让锦衣卫的人召了三法司的人进宫,名为召请,实际上却为押送!”
“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看押甚严,实在难以得隙报信!”
“我那时正巧内急在茅房里出恭,这才有机会得了城外的讯,急急来报恩相。”
“祸事,泼天的祸事啊!”说着,陈宁捶胸顿足起来。
“竟是如此。”胡惟庸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你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凌晨,吴王五殿下在栖霞渡遭到永嘉侯世子朱暹谋刺。”
“吴王情急之下,反手将永嘉侯世子刺死!”
“如今永嘉侯府,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了!”
“什……什么!”
胡惟庸方才还能勉力保持一副身为宰相的稳重模样,听了陈宁此言,矮小的身体竟然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那个永嘉侯府的朱昱,更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没人去理一个地位卑下的庶子,可面对摇摇欲坠的胡惟庸,他身旁的涂成竟然也忘了伸手扶他。
险些摔倒在地的胡惟庸只得自己稳住了身形,刚站稳便急急抓住了陈宁的双肩死命的摇起来。“怎么可能?永嘉侯世子少年老成,怎么可能做这种刺王杀驾的事?”
“来报信的人就是这么传的!”陈宁被胡惟庸抓的生疼,偏偏却又不敢躲避。“据说是永嘉侯世子觊觎吴王的水泥生意,连同高丽人谋夺不成,恼羞成怒之下……”
“一派胡言!”不等胡惟庸有反应,那边的涂成就已经大声斥道。“朱暹又不是傻子,为了区区生意伙同高丽人刺王杀驾?说出去有谁能信?”
“但永嘉侯世子定然是真死了!”陈宁道。“要不然,陛下为何要先下手为强,让人去抄了永嘉侯府?”
“……”胡惟庸怔怔呆了一会,方愤怒的一拳捶在廊柱上。
“竖子!坏我大事!”
他只觉得一振烦躁。朱肃与身为勋贵的永嘉侯府闹翻,必然导致依附于他和朱肃手下的那些勋贵离心离德。他胡惟庸手中的兵权,自然也要打个大折扣。
他如何也想不到,朱肃竟然会自毁长城,和永嘉侯府直接闹掰了!
“……恩相,此时正是壮士解腕之时。该当放弃吴王,保全勋贵之心才是!”陈宁劝道。
“你说的不错。”胡惟庸定了定神。
事发突然,忍不住便乱了分寸。陈宁这一言,反而让他再度捋清了思路。
“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露出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只是那脸色却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我等羽翼已丰,有没有这个吴王都没什么打紧。重要的是要保全兵权,方能与徐达等军中大将分庭抗礼。”
“无妨,只要本相不倒,你永嘉侯府,迟早还有再起的一日。”
“谢过胡相!”朱昱顿首以拜。
胡惟庸却是缓过了劲儿来。不错,如今三省六部大都尽在掌握之中,锦衣卫虽然意外,但如今事出突然陛下让其查抄永嘉侯府已是漏了行迹,日后自有办法再加以防范。要保住永嘉侯府却也容易,只需攻讦吴王朱肃便可。他杀朱暹的借口漏洞百出,纵然陛下有意回护亲子,也不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
天家皇子擅杀勋贵世子,必然使那些手握重兵的勋贵人心惶惶。
而自己出手回护,还能使永嘉侯府及其他一众与朱家离心离德的勋贵们,对他胡惟庸更生亲近之感。
“那锦衣卫,应该是陛下留下的一颗暗棋。”
“五殿下胡作非为,让陛下这颗暗棋提早暴露,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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