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仿佛从九万里高空倾泻而下的银河灌入紫禁城。
所有还醒着的百姓,都看到了这世界毁灭一般的情景。
钦天监离奉天殿的距离不算远,想来也看得清楚。
更何况有人一直就对这道闪电苦苦等待,站在观星台上久久不肯离去。
高盛言状若癫狂,随手就将手中的轻伞扔开,站在雨中哈哈大笑。
他笑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一切的得意都给笑出来。
“我成了,我成了,我高盛言才是这天底下卦法第一人!”
他在观星台上双臂高展,仿佛在拥抱着漫天大雨。
尽管在他之前的卦象中,今日的惊雷最多只能斜劈到清宁宫,声势也应该弱许多。
高盛言却想不了这些了,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卦法大成,算无遗策!
以卦算命,命准则卦灵,卦灵则能反馈己身,这是高盛言一脉的修习法门。
他感觉到身躯中日益壮大的力量,心情变得越发地激动和昂扬。
当初他脱离山门,被人从名册上消去姓名,为的就是追寻这强大的力量。
为了这股力量,他甚至违背了师门誓言,做了一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
胜利者终究是他,高盛言看向紫禁城的目光越发幽深,心中某个不可言说的想法,如火星落入草原一发不可收拾。
术士,修行命法的术士,想要有所成就,就必须要插手他人的命数。
顺天,逆天,都是修行的一种方式。
但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修改一个王朝的命运来得强大!
高盛言陶醉地握紧了拳头,沉醉在了这股强大的力量中,内心也变得越发坚定。
功名利禄算得了什么,这种强大的感觉才令人难以割舍。
想到当初师父的一番劝告,高盛言越发地不屑。
“非常之世,想要有非凡的成就,就必须要有非常的手段,师父你老了看不透这天地的形势了。”
“绝地天通又怎样,尸山血海照样能铺就进阶之路!”
“唉”电光闪烁着,钦天监的大殿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今夜,从那道惊雷开始,就注定不再平凡。
京城百姓惶惶不安,朝廷大臣暗流涌动。
恐惧、害怕、激动、贪婪……
雷电仿佛能肃清一切,人世间的欲望却斩不尽灭不绝。
周天仪转得越发地快,雷电为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同以往的天降雷火不同,今夜的紫禁城无一处有损伤,原本整装待发想扑救火情的司耀也没有派上用场。
雷电过后雨夜依旧沉闷,漫天的黑幕似乎能够掩盖一切,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
“咚”
朱厚熜轻敲玉磬,随即闭上双眼。
于无人可见处,或明或暗交杂的欲望,争先恐后般投向了奉天殿上方的“丹炉”。
又是一天来临,天色依旧阴沉,众人的情绪也跟着低落。
但有一群人,斗志却格外高涨。
第131章 危机
阴雨连绵,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棋盘街人影寂寥。
街道上的店铺纷纷打烊,只有零星几把小伞在街道上摇晃。
以严嵩为首,一大堆士子昂首阔步迎雨向前。
在这群人中,已经四十多的严嵩年龄还不算大。
即使是花甲的老人,也在人群中,尽量将自己的身子挺直。
今日,严嵩特地换上了官服。
头戴蝉翼冠,身着犀牛绿袍,严嵩的心情格外激动。
之前他还是正五品的学士,一道圣旨连贬三级。
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大名门,暗暗攥紧了拳头,“今日之后,登阁入相!”
众人的脚步很快,不多时就经过了下马碑,停在了大明门前。
雨水无情漂洗着琉璃瓦,大明门两侧的石狮格外威严。
这是一座单檐歇山顶的砖石结构建筑,五门三宫的第一道门,紫禁城的最前端!
此门之后,就是皇家御道,除龙车凤辇之外,其余人只能步行通过。
若无皇帝宣召,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嘀嗒嘀……”
雨势转小,大明门上的雨水顺着微翘的屋檐向下滴落。
严嵩目光沉沉,看了一眼紧锁的朱门,毫不犹豫地将下摆一掀。
“噗呲——”
以他的下跪为起始,大家默契地齐刷刷跪了下去。
严嵩神情严肃,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两手缓缓举起高至头顶。
“请陛下,废新礼!”他的声音浑厚,气势竟比连绵的雨水还大几分。
“废新礼!”
“废新礼!”
“废新礼!”
士子们的声音响彻云霄,三声高呼之后,便坚定地跪伏在地上。
雨水沾湿了他们的袍袖,石板拷问着他们的内心,巍峨的大明门似乎对他们不屑一顾。
高盛言站在观星台上远眺,胜利的前夜,他似乎格外平静。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手舞足蹈,只是静静地看着紫禁城,一如无数个午后,无数个夜间。
“终究,还是来了!”杨廷和出神地望向窗外哑声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务之急是想解决的办法”费宏沉声道。
“想办法?抄起棍子打出去?还是任由他们去跪?”王琼语气略带讽刺,他一甩袖子,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你我的责任可不小,早知他们有如此心气感到敢到京城跪谏,那为什么不将事情挑明?”
毛纪长长地吐了口气,平日里口齿生津的龙井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的眉头锁得很紧,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江南文人跪谏,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让他们处在了极其不利的地位。
如果派锦衣卫镇压,全部杖责下诏狱,那大明文人的骨头就没了!
但如果置之不理,损伤的是朝廷的威严,中枢的威严,皇帝的威严!
想到此处,毛纪无来由地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和刘谨叫板的时候。
他的内心深处,竟然多出了几分淡淡的欣慰,面对强权而不屈服,面对威胁而不惧怕,这才是真正的儒家道义。
今时不同往日,这群士子所要挑战的不是万人唾骂的刘谨,而是高居帝座的天子。
雨还在下。
王琼一脚踹开了文渊阁的门,但也只是在门口喘着粗气,没有跨过那低低的门槛。
毛纪朝门外望去眼睛微眯,他透过那阴沉的雨色,仿佛看到了一片血红。
“唉——”
悠长的叹息,回响在文渊阁内。
他们几人位极人臣,贵为阁臣,但此刻也不免多出了几分对命运无奈的感觉。
保?
还是不保?
在激烈的心理冲突期,杨廷和竟诡异地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欣喜。
欲望潜滋暗长,就好像烧烤串即将离开烤台放入嘴中。
心痒!
他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废了新礼,皇帝的威势不再,内阁就将崛起!
如果激起文人愤怒,万夫所指,口诛笔伐,朝局将会大变!
他压了压嘴唇,咬紧的牙根,最终没有松开。
杨廷和走到大堂中央,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青山图,而后直直朝东走去,身子坐定在太师椅上。
他的神情变得漠然,已经全然看不出刚刚剧烈的心理变化。
想再多又有什么用?现在已经失了先机。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好自己的本分。
朝天宫灯火不熄,静静燃烧的蜡烛,伴随着匡当匡当铜币与龟壳碰撞的声音。
邵元节三人,伏跪在道祖像前。
北京就像逐渐沸腾的油锅,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一滴水。
就会炸开!
天公不作美,混乱发生了!
不知是从哪个人的口中开始,也不知是在哪一间小茶馆里闲聊。
皇帝失德,上天震怒,雷劈紫禁。
传得沸沸扬扬,万分热闹。
而往常神出鬼没的锦衣卫,却全部像哑了火的火炮,连点响都听不到。
这让原本还有敬畏之心的百姓,一下子就忍不住。
但忍不住的又何止他们。
江南、漠北、陕甘。
远隔千里的三地,喊出了一个相同的口号。
“岁在癸酉,真空家乡。”
他们头戴白巾,口呼真名。
顺势便揭竿而起。
有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
有人高呼:“皇帝无德,重整山河!”
有人高呼:“无生无我,老母降世!”
一片喧腾,一片热闹,浩浩荡荡冲毁一切。
江容止笑了,他幽深的目光透过眼前的蝉翼纱带,悠长地望向北方。
也就在此时,大明的国运金龙身上,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黑迹。
小块连着大块,就好像是一开始就有,只是被金色给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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