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袁宗皋看出了王阳明的意图,他这是要以尚书之尊给天下学子启门!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既有对王阳明的佩服,也有对他深深的担忧。
大明以文取士,文官地位最高,而在规章当中又以六部尚书地位最高。
堂堂大明的户部尚书,竟然屈尊为学子开门,必然会在士林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想到此处袁宗皋目光一疑,他大笑几声。
“哈哈哈”
“伯安且慢来,老夫厚颜相求,这开门仪式就让我来吧!”
也不等王阳明反驳,他几步走到中央,神情郑重,对着台阶下的众位考生言道。
“诸君,且正衣冠!”
下方众人闻言,都肃然起敬,纷纷将腰挺直,整理衣冠。
集贤门下的诸多官员也都神情严肃,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前方。
王阳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看向前方的袁宗皋。
而后者,则如老顽童一般回以一个得意的笑容。
但王阳明却知道,自今日一事之后,袁宗皋将陷入无法自拔的口诛笔伐之中。
但官场沉浮多年的袁宗皋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已经体验过这种千夫所指的感觉,就像寒冬腊月,淅淅沥沥的雨水下到身上,从脚底开始浑身变得僵直。
但此时他却管不上这些,自己都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别人骂也就骂了,即使在他的坟头踩上几脚又何妨?
袁宗皋继而转身朝北长身一揖,众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整个国子监的氛围都变得十分庄重。
所谓:“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仪式彰显的是人们共同的追求。
袁宗皋将腰挺得板直,在一众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从容向前走去。
此时,天空一片澄澈,国子监内的半圆形水池流水潺潺。
周围一片肃静,只听得到袁宗皋的脚步声,还有一两下轻声地咳嗽。
他来到集贤门前,深深地望了一眼门上的牌匾,神色变得坚定,有些枯瘦的双手搭在红色的大门上。
明明只是一个七十岁的瘦小老头,这一瞬间却仿佛拥有了撬动天地力量。
两侧的国子监司业和监承也同时用力一推。
“咔”——紧闭着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袁宗皋缓缓转身,对着众人大笑道:“今日,吾为诸君启门。”
他顿了顿,声音略带沙哑,额头上自然生出抬头纹,他高声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说完他看向王阳明,“同去否?”王阳明含笑点头。
随着两人红色官服飘飘,身后的众人也鱼贯而入。
齐元排在队伍的中下方,他此时的心情也激动无比,亦如当初的入学礼。
古代重礼,入学礼被视为人生四大礼之一,与成人礼婚礼葬礼并列。
由此可以看出,古人对于教育的重视,对于知识的尊重。
他甚至感觉,比那个时候还要振奋。
作为早有准备的考生,他当然认得朝廷的礼部尚书。
但正因为知晓对方的身份,他才为老人为他们推门的举动感到震惊。
明朝时官员的地位很高,平常百姓若无大事,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县令,更何况让堂堂的二品大员为他们开门。
在跨过集贤门门槛的那一刹那,齐元的心都仿佛停了半拍,右脚传来踏实的落地感,他才如梦方醒。
十多年前他跨过了泮水,十多年后他走进了国子监。
最后离开大门时,他回望了一眼门上的斗拱,喃喃自语道:“启蒙,启门!”
朱厚熜从彝伦堂向前望去,见到王阳明和袁宗皋联袂走出,不由抚掌而笑。
看到他们身后神采洋溢的众多考生,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指着高高的集贤门笑道:“朕要为天下学子开道门!”
集贤门和太学门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院落,礼部的官吏早就在此等候,举行算学考试的初试。
整整齐齐的柏木桌,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院落中央,每张桌子前都有一名考官在等候。
齐元按着早就领到的号码牌,来到最左侧背阴的一张方桌。
而考核他的,正是新上任的礼部右侍郎方献夫。
众位考官清一色地着一身青色行衣,头戴方巾,手中拿着一沓蓝色的纸簿。
考官们没有落座,而是和考生一般站立在方桌两侧。
齐元走至近前,双方互相一揖。
第41章 初试
方献夫语气平和,先是扫了一眼手上的册子,继而直视齐元道:“考生齐元,有何专长?”
齐元略一思索,答道:“学生擅长数列。”
“好!”
方献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请听题”
“今有竹七节,下两节容米四升,上两节容米二升,各节欲均容。”
看着有些紧张的齐元,方献夫笑了笑,问道:“第四节竹装米几何?”
齐元沉吟片刻,大脑飞速运转,随即脱口而出道:“二分之三升!”
说完他的目光定定看在方献夫身上,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又移到下方。
方献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手上的蓝色簿子上,提笔写道——数列,上
“四十五乘六十三积为何?”
齐元微微躬身,指向桌上的笔墨,“先生此物学生能用否?”
“可”方献夫答应了一声,但目光中却有些许疑惑。
只见齐元深吸一口气,笔锋饱蘸墨汁,在图纸上画了一个小方格,其中以十字贯通,再多加了三条左斜线。
他依次在方格的上方和右侧,对应写下六三、四五。
他轻声自语道:“四六为二四
“五六为三十”
“三四为十二”
“三五为十五”
齐元依次在方格内写上数字,顺着斜线的方向,在左下方写道。
“二,三四一和为八,一二和为三,五”
他停笔,从容应道:“先生所出之题,答案为二千八百三十五!”
“好!”方献夫赞赏地点了点头,“且将你的号牌拿来!”
方献夫在齐元的号牌上轻点了几下,又伸手将号牌交给了对方。
他从纸簿上撕下了一页,递给守候在一旁的小吏,嘱咐道:“且带此人到后院应考!”
齐元这边对付得游刃有余,可就在他的左侧已经有几人被拖着离开了考场。
张方盈额头冒着虚汗,下意识地想要抬起袖子擦一擦,可手升至半空又缓缓落了下来。
看着考官放在胸前的左手,他的脸上泛出了笑意。
“先生好,学生张方盈,弓长张。”
“嗯!”
“可有何专长?”
“学生心算很快。”张方盈有些自豪地答道。
“哦”蔡阳眼前一亮,虽然早就有人给他打了招呼,要力保眼前之人过关。
可如果对方本就有能力,他再顺水推舟岂不更好?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三十六乘三十六积为何?”
“二千五百!”蔡阳的话音刚落,张方盈就挺着脖子回了一句。
他说完还颇有些期待地看向对方。
蔡阳的嘴角向右歪了歪,脸皮也不自觉地抽动。
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张方盈,心中暗暗叫苦,这也叫心算很快?
“君可再思量一二,是否刚刚说错了?”
“没错,先生就是二千五百!”张方盈一脸的笃定。
“正确答案为一千二百九十六,你这也叫心算很快?”蔡阳眉头皱起,语气有些不善。
“对呀,我的确算得很快”张方盈满脸的无辜,他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蔡阳一时愣住,但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问道:“八九之积为何?”
“七十二!”
“甚好!”
他大笔一挥,在蓝色簿子上写下——乘法,上
扫了一眼身旁的小吏,对方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交换过一个眼神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张方盈乐呵呵地进到了下一个考场。
集贤门后的初试,就淘汰了近乎四分之一的人,而接下来这些考生还将面临两场考试。
齐元跨过了太学门,远远地他就望到了彝伦堂。
看着这栋古香古色的建筑,特别是那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齐元的心中满是渴望。
他想进去,真的真的想进去!
再一抬头望天,湛蓝的天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许浮云,且不偏不移就挡在了他和彝伦堂中间。
正在他微微有些出神之际,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走,别挡道!”
张方盈神色有些不喜,齐元看了一眼对方腰间的配玉,还有那精致的服饰,默然不语走向前去。
两侧树荫繁茂,中间石板井然,一张张小方桌,仿若豆腐块一般排列在石板之上。
齐元落座微微将袖子拢了拢,腰挺得板直。
但他并没有急着答题,反而将手上的册子翻看了几遍。
“我的天,是何人如此愚笨!竟然一边向池中放水,一边又向里面加水!”邻座的一个中年书生嘲笑道。
可还没等他感叹多久,身着鱼龙服的锦衣卫就将他拖了出去。
最上方的王阳明见状摇了摇头,考生们虽然重视此次算学考试,但心中却对此并无敬畏。
庄严肃穆的考场之内,还有人高声喧哗扰乱秩序!
齐元却没管那么多,他全部的心神都投注在眼前这小小的几张白纸上。
他的目光很热情,炽热得仿佛能在纸上灼一个洞。
“精彩,实在精彩,是何人出的题目?”他在心中暗自感慨,越发感到这天地间能人辈出,出来看看是对的!
“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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