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官兵阵前顿时笼罩着一片血雾,无数的身影在血雾中齐刷刷倒了下来。
张顺站在高台上,第一次看到火炮产生如此可怕的效果,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命如草芥”。
义军第一排在发射产生的强大后坐力之下,被推到了后面。而义军第二排的火炮开始显露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波无情的打击。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生死判官在宣读判决一般。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那无情的霰弹就是阎王的命令,死神的镰刀,当面之敌如同活靶子一般,齐刷刷的又是大片大片的倒在地上。
他们或许身上穿着精良的铠甲;他们或许有从小到大,练了几十年的好身手;他们或许经历过几十场战斗,有着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挽救他们的生命,火炮之下,众生平等!
第二排火炮再度被后坐力推了下去,第三排火炮的导火索再度燃起。
几十门火炮齐刷刷的排成一排,稍作沉默之后,如同鸟铳手发射鸟铳一般,再度吐出一道道火蛇出来。
这一回,很多人回想起来,都提到过,震耳欲聋的炮声似乎都听不到了,硝烟和血雾似乎也不存在了一般。
只有成百上千的士卒无助的倒了下去,无神的目光定格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上,似乎在呼喊着什么,又似乎在呼应着什么!
后来有老人说,那是地狱的大门被“舜王”打开了,黑白无常正飘荡在天上,驱赶那些忤逆了“舜王”的官兵进去。
这些话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副总兵柳国镇麾下三千将士,靠近瀍河这一面的士卒机会被一扫而光。
只余下稀稀疏疏的百余人茫然地站在那里,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遍地都是黏糊糊的血液,遍地都是斜插在地上的旗帜、长枪和漂在血液上的盾牌。
过了好久,也许是过了瞬间,恐惧才突发返回了这些人的身体。他们尖叫着,嘶喊着,丢弃了手中的武器,或跪地求饶,或转身便逃。没有人去管他们,也没有人试图把这段阵型的漏洞补上。
副总兵柳国镇心中一颤,他知道官兵要玩了!随即而来的溃败,会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瞬间才这道缺口蔓延到自己麾下全营,然后再到刘迁麾下的步兵,以及杨化麟、贺人龙麾下的骑兵。
陈奇瑜这时候也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千刀万剐的下场,就如同当初大言不惭的袁崇焕一样。
谁曾想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官兵陷入绝境之时,突然一阵阵沉闷的鼓声响了起来,随即一杆杆旗帜在河对岸竖了起来。
陈奇瑜扭头一看,不由喜极而泣,连声高呼道:“天不忘我!灭贼正当其时也!”
而站在高台上的张顺却不由脸色大变,你道怎地?原来瀍河对岸突然出现了大队的官兵,观其旗帜,赫然是多日不见的曹文诏部!
原来那曹文诏部率领官兵绕道温县,渡过黄河而据汜水县。随即逆伊洛河而上,至黑石渡准备渡过伊洛河与陈奇瑜合力进攻洛阳城。
不料原本驻守在孟津渡口的赵鱼头发现曹文诏弃孟津而去,便知官兵另有计谋。他连忙安排“河神”黄守才尽收河上来往船只,并率领船只在黄河和伊洛河日夜巡逻,谨防曹文诏渡河。
等到那曹文诏到达黑石渡以后,果然再度为“河神”黄守才所据。他麾下虽然有六千精锐,奈何没有渡河之策,只能无奈被一条小小伊洛河阻拦起来。
曹文诏没有办法,只好命令士卒到处搜罗船只。只是黄守才“河神”的威名岂是浪得虚名?
河上众舟子、渔夫皆拜其为神,自然是对他言听计从,无有不应。可怜曹文诏连续搜罗了两日,好容易搜罗了几条小船,还未来得及渡河,便被黄守才率领水师趁夜击沉了。
如此耽搁了五六日,终于等到麾下十门红夷大炮赶到。曹文诏连忙命令炮手见此炮架了起来,以此威胁河上义军水师,才得以顺利渡河。
那曹文诏本是名将,自然知道失期的后果。他渡过了伊洛河以后,连忙弃了辎重、火炮,倍道兼行,终于紧赶慢赶,在官兵崩溃的前夕赶到战场。
柳国镇见状大喜过望,连忙高呼道:“众将士勿忧,贼子火炮已尽,无用武之地矣!如今官兵援军已到,正是破贼之时。”
“速速与我冲杀,能得贼头颅者,赏银十两。能斩杀擒获贼酋者,加官晋爵,赏银五百两!”
顿时官兵士气大振,气势如虹!
第180章 决战(六)
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来了两桌子客人,这顿饭该怎么吃?
张顺其实他也不知道,说实话当他远远望见曹文诏的旗帜的时候,顿时也是遍体冰凉。
要败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跳了出来,随即张顺便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
不,我不能败!张顺坚定的对自己说道。红娘子、李香、柳如是和箭儿还都在城里,张慎言、宋献策、赵鱼头、张都督、韩霖等行政骨干还都在城里,李三娘、竹儿、陈长梃以及张平安、张化吉又都在抱犊寨等着自己。
自己一定不能死,不能败!
然而,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念想有用,还要战争干什么?所以,张顺不但要有决心,还得有行动,才能解决自己当前的困局。
第一步自己要做什么?张顺问自己。自己是主人,别人是客,要想糊弄过去,首先自己不能乱。不然,不等到上菜,可能这顿饭就没法吃了!
一念至此,张顺笑道:“今天还挺热闹,都上杆子来送死了!”
张顺这话一出口,他身边的马英娘、吴先、王一刀诸人倒先松了口气。
别看张顺念头转了半天,其实在众人眼中也不过一瞬罢了。
无论马英娘、吴先还是王一刀,都没有发现张顺这时候死死地攥着腰间的钢锏,手指节都捏的发白了。
他们看张顺气定神闲,根本视曹文诏部为无物,以为张顺早有算计,倒是笑自己一惊一乍,行事不够沉稳。
经过这一点时间缓冲,张顺终于灵光一动,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厉声喝道:“听闻号令,命令李十安掉转炮口,对准河对岸曹文诏部!彼辈若有渡河意图,与我击之!”
“命曹变蛟率众前往河边,向曹文诏喊话!就喊:‘曹变蛟在此,恭请叔叔渡河!’”
“其余诸部原地不动,等我命令。但有违逆,格杀勿论!”
张顺军令一下,顿时传令兵连忙晃动中军大旗,依次摇动旗帜,传下相关命令。
曹文诏部的到来,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赶到了沉重的压力。好在张顺素来军法森严,一时间倒是无人乱动。
不多时,只见中军大旗摇动,随即军令传来。众将看得明白,不由都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有所担心。他们既害怕中军大营半晌没有动静,又怕中军下达了盲目的命令。
若是中军大营一直没有命令,众人便会怀疑主帅束手无策,甚至有可能弃众潜逃;若是中军大营下达撤退或者拼死一搏的命令,众人便会绝望、动摇。
如今张顺传来的命令不多不少,有度有序,众人皆认为此事亦在张顺意料之中,心神便稳定了下来。
一时间,因为曹文诏部到来引发的躁动逐渐平静了,义军阵容一切如常。
话说曹文诏紧赶慢赶,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了战场,不由也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曹文诏率领睦自强、张全昌三部,急行九十里,麾下将士早已经体力耗尽。
但他更知道,若是此时不能拼上最后一口气,恐怕官兵连最后一口气也要没有了。
曹文诏久经战阵,如何看不出陈奇瑜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只是曹文诏若想和陈奇瑜汇合,尚且需要渡过瀍河,方才能够加入战场。
只是这瀍河虽小,河面上也结了薄冰,却也不是官兵能够轻易涉水而渡。
官兵身上多着棉甲,若是在这十一月底涉水渡河,其结果可想而知。曹文诏稍作犹豫,奈何军情如火,耽搁不得,他便要下令强渡。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河对岸义军的火炮突然转向,齐刷刷对准了自己。
八九十门大炮,露出黑洞洞的炮口,只看到曹文诏遍体生寒!
这下子莫说强渡瀍河了,哪怕是毫无遮挡的平地,曹文诏也不敢擅自命令士卒冲了过去。
曹文诏久在边地,比陈奇瑜更能够理解火炮的可怕。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这贼子怎么生有这么多大炮?”
那总兵睦自强和张全昌闻言望去,顿时也如坠冰窟,同样手足无措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子众人皆迟疑了起来。前面既有瀍河阻拦,又有火炮威胁,哪能轻易渡河呢?
可是,若是不渡,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陈奇瑜大败?到时候,这厮在朝中参上一本,自己三个待罪之人焉能有好?
可是,若要渡河,面临着如此多火炮的轰击,岂不是自寻死路?若是要绕道而行,万一被河对岸官兵认为自己抛弃了他们,当场直接崩溃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众人唯有死死地盯着陈奇瑜的中军大旗,以观其变。
那陈奇瑜虽然看不到曹文诏、睦自强和张全昌三人正在看着自己方向,可他身为宿将,也终于能够想到了河对岸曹文诏部的顾虑。
想到这里,陈奇瑜知道官兵没有当场崩溃,以属万幸。若是再不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恐怕自己只能去京师菜市口走那么一遭了!
河南总督陈奇瑜一咬牙,厉声下令道:“官兵成败在此一举,速速擂鼓冲锋,号令全军与贼人拼死一搏!”
官兵阵中的鼓声响起,原本已经靠近了义军的官兵继续向前冲锋起来,短兵相接的时候来临了。
随着义军和官兵接战,位于官兵右翼的刘迁部如同一条胳膊一般,轮了一个半圆,狠狠的锤击在义军的左翼。
贺锦和贺一龙早看到明白,奈何这两部骑兵被杨化麟纠缠着走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一鼓作气!官兵正是气势如虹之时,义军抵挡的颇为艰难。
张顺暗自皱了皱眉头,冷静地下令道:“命张三百带领麾下一千‘毛葫芦’前往左翼,与我抵住官兵的进攻!”
张三百远远望见了旗帜,连忙率领麾下“毛葫芦”赶往左翼。张三百部先是一顿箭雨射翻了不少官兵,然后长枪放平,在张三百的带领下,嗷嗷的冲了上去。
张三百的打法深受石柱土司马凤仪兵法影响,习惯以攻为守。这一千“毛葫芦”本来就是好斗轻是之辈,在他亲自带头冲锋的带领下,顿时气势高昂。
他们组成了两个锥形阵,如同两把锥子,狠狠的扎在刘迁部的方阵之中。
刘迁部本就处于气势汹汹状态,结果当面被张三百以强对强,以攻对攻,直接给打懵了。不但进攻受挫,反倒被张三百打的节节败退。
这些“毛葫芦”本是张三百亲手训练而成,最为得心应手。之前在永宁县围剿京营的时候,只因缺少铠甲,未能出战扬威。
后来夺了京营的衣甲之后,这一部人马也成了仅次于萧擒虎麾下“孩儿营”的精锐。
将乃军之胆,张三百本来就胆大如斗,最喜好“摧锋于正锐,夺气于正盛”。
官兵刘迁部进攻受挫,好在人数是义军的两倍,才堪堪抵住张三百的进攻。
那陈奇瑜站在中军高台上一望,顿知不好。他心中自知正面副总兵柳国镇部虽有三千,却被义军火炮打崩了一角,如今士气低落不说,恐怕人数亦不足两千之数。
若是官兵迟迟不能在义军左翼取得进展,随时随地柳国镇部都有可能当场崩溃。
想到此处,陈奇瑜不由闭上眼睛思量了片刻,声音有几分低沉地喊道:“命令贺人龙舍弃支援杨化麟,直接攻击贼人左翼,不惜一切代价,打崩敌人,否则提头来见!”
原本那贺人龙已经赶到贺锦和贺一龙附近,义军骑兵顿时压力大增。只是谁曾想陈奇瑜突然命令一变,贺人龙只得弃了贺锦、贺一龙,转身向张三百部攻去。
贺人龙一动,张顺不由叹了口气,对左右说道:“今天,咱们也要搏命了!”
第181章 决战(终)
当张顺率领着众义军将士在城外厮杀的时候,红娘子、赵鱼头、张慎言等人也都站在城头上观战。
虽然距离较远,只能看到一队队士卒变幻阵型。但是,由于这是一场决定义军命运的战争,最终结果与在座诸位息息相关,每个人都舍不得离去。
他们为义军战胜每一个敌人而欣喜,为战死每一个义军而心忧。他们的心情像过山车一般,时上是下,随着战场形势变化而变化。
特别是红娘子,这一次留下来防守洛阳城,是她第一次违逆了张顺的意思,力排众议下的决定。
决策就要承担压力,所以当曹文诏部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红娘子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无法想象张顺战败的结果,更无法想象这件事还是因为自己任性而引起的。
她不由脸色发白,浑身发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文诏部一步步靠近了瀍河岸边。
正当此时,赵鲤子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叫嚷道:“黄守才回来了,说他无法阻止曹文诏西进,特来汇报!”
“着他上来!”红娘子闻言不由勃然大怒,交付给你拖着曹文诏部的任务,你就这样完成的吗?
赵鱼头闻言连忙失了个眼色,趋近两步,低声说道:“当务之急,应当让他及时支援主公!”
红娘子闻言一愣,顿时醒悟了过来。她连忙改口道:“算了,黄将军一路风尘仆仆,我且亲自迎过去。”
红娘子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哪怕穿上宽松的衣服也无法掩盖身形了。
箭儿闻言连忙搀扶着她下了城楼,其余诸臣见此也不由连忙跟了上去。
来到城下,只见黄守才依旧打着赤膊,光着双脚,只着一条牛犊短裤。时值十一月末,天寒地冻,黄守才被冻得全身发紫。
红娘子见此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让竹儿取了条披风给黄守才披上,同时又责怪道:“都快蜡九寒冬了,黄将军怎生不穿些棉衣?”
黄守才连忙请罪道:“如今黄某无能,竟让曹文诏部渡河,特来请罪!”
“至于衣衫之事,还请夫人勿忧。我船舱里倒有些棉衣,只是一路急行,河上水汽重,怕打湿了。”
赵鱼头本是舟子出身只其为难,连忙向红娘子解释道:“依照常理来说,行船当比行陆要快,只是如今河道结冰,天气又寒,黄守才逆流而上,能够及时赶到,已属难得。”
“将军不必多礼!”红娘子知赵鱼头意思,连忙应道:“我本妇道人家,多有不便。只是主公如今危在旦夕,还请将军不辞辛劳,速速赶到战场迎敌。”
“将士若有饥渴寒冷之虞,我即可命城中准备,一并送来。”
黄守才见红娘子亲自前来迎接,心中感动的紧,哪里还有半句怨言?
他连忙应道:“夫人但在城中歇息无妨,黄某这边逆瀍河而上,定然护的主公周全!”
言毕,黄守才顾不得饥寒交迫,连忙率领艘船只通过瀍河赶往战场。
红娘子见黄守才走远了,又连忙登上了城楼,查看城外战况。
此时正是贺人龙率领麾下骑兵,向张顺阵中冲锋之时。原本陈奇瑜命令贺人龙与步卒刘迁部夹击张三百,之时刘迁无能,竟被张三百打的几乎抵挡不住,向后败退了数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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