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离这么远,除了能看到他们做饭,还能看到什么?
“他们全都是成年男子,还公然在路边烧饭,必然是吃人!”石墨希不由大声喊道。
张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由于陕北连续八九年大旱,食物已经成了最珍贵的物资。
若是正常饥民在野外烧饭,必然要藏在偏僻的地方,以防被其他人发现,上来哄抢。
这些人居然胆敢明目张胆的烧饭,必然做的是别人不敢哄抢的食物。
“左光先,你带点人过去,看看到底烧的是什么饭?若是人肉,就把他们……把他们全杀了!”张顺本来犹豫了一下,准备让左光先把他们驱赶了拉倒。
只是转念一想,这些人既然敢煮食尸体,想必肯定也会袭击活人为食,如此却也留他们不得。
那左光先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带领二十余骑冲到跟前。
交谈了不过两句,只听见那左光先一声令下,随即便挥刀劈开过去。
那些人也是凶残,眼见走不脱,居然拿起了身边简易的武器和左光先等人拼杀起来。
那左光先何等本事,岂能在阴沟里翻船?
他连忙一声令下,骑兵和这些人拉开了距离,然后再冲锋过去。
这骑兵冲锋莫说他们十余个无甲悍贼,就是一般的精锐步卒无计可施,哪里能抵挡得住?
连续冲杀了几次,左光先就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这十余人,然后返回汇报道:“秦王殿下,这些人果然都是食人之徒,末将已经奉命剿杀干净!”
“我去看看!”张顺不死心,世上还真有如此凶残之辈?
先前张顺不是没有在义军之中呆过,那些人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已经被他认为是人类的下限,没想到这世上下限之下还有下限。
“呕!”张顺自问自己素来心脏比较大,自制力比较强,但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仍然忍不住喉咙里一酸,把早上吃进去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那简陋的灶台旁边正是一具被杀了不久的尸体。
而在那瓦罐下面,燃烧的除了一部分柴火之外,还有几根胫骨在里面燃烧,发出蓝色的火苗。
而在灶外,还放了七八个人骨,想必准备一会儿继续往火里“添柴”。
“易子而食,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刚才石墨希告诉他的八个字,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张顺有几分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红娘子连忙一边将他扶住,责怪道:“明知道受不了,还要去看,何苦来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顺不由喃喃自语道。
“我只道延安等地灾荒严重,只是上次匆匆而过,不曾细看,不意竟让人如此目不忍睹!”
“好了,好了,没事儿,你这不是过来了吗,一定能拯救了他们!”红娘子见张顺模样,也不由鼻头一酸,不由连忙安慰道。
“我哪救得过来?”张顺忍不住指着道边的骨头和树上的头颅,颤抖道,“他他他,哪个我能救下来?”
“莫说我不过是一个义军首领,就是阎王复生,恐怕也无可奈何!”
“他是从哪来的大户公子,怎生如此仁弱?”石墨希见状,见“好说话”的红娘子正在安慰张顺,不由扭头向马英娘问道。
“哪年月还不死个把人,值得什么?”
马英娘本来不想理她,可是又忍不住炫耀道:“大概他真是从天上来的吧!”
“人家都喊他舜王,觉得他是圣贤复生,舜帝在世!”
“切……”石墨希跟随父亲石长生读圣贤书,最为推崇三代尧舜禹。
本来她还想嘲讽马英娘“好大的口气,也敢以舜帝自称”,只是她想到他一路所作所为,恐怕真个舜帝复生,也不过如此了,顿时哑口无言。
好容易收拾了心情,张顺带领众人继续上来。
只是原本喜欢嬉笑的张顺,这一回沉默了下来,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一路上,在石墨希的指点下,张顺见识了难以想象的人间惨状。
有的人在城里出卖自己的儿女,男孩只要你能养活,随便领走;女孩只要肯给口吃的,就卖给你。
有妇人躲在角落里,给把蓬草就能把身子给你。
闹市里叫卖的不是柴米油盐,而是野草树皮,千钱一斤。
肚子如鼓,四肢纤细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都不够可怕,更可怕的是城外的粪坑里,每天都有遗弃的幼子。
那些孩子不停的哭号,呼喊父母,却无济于事。
有的孩子饿极了,就抓粪土为食。
然后到了第二天,他们都会没了动静,随后又会有新的幼子被遗弃在这里。
这些孩子都才一两岁,也就和张化吉、张平安一般年纪。
张顺实在看不下去,还亲自上粪坑里捞上来一个。
结果他这一捞不要急,饥民见他心善,顿时又先后塞给他大小不等孩童十多个。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好容易到了延安城。
张顺身后早跟了三十四个孩童,身边几个女子亦抱了四五个婴儿。
第58章 赈灾之策
“哎呦,怎生月余不见,舜王您这不但妻妾成群,而且还子嗣满堂了?”前来迎接张顺的延安知府丁启睿一看到张顺这拖家带口的,不由开口调笑道。
张顺本就为人诙谐、宽宏大度。
公事之外,他常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大家相互调侃惯了。
只是这一番本就很寻常的话,在张顺听来却万分刺耳。
他不由冷笑道:“本王赤子虽多,却不足喜;丁知州子孙多夭,却不足悲!”
那丁启睿闻言顿时就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恶毒的语言竟然出自于素来宽仁的舜王之口。
“丁先生且莫恼,今日正巧舜王心情不好,无端迁怒于先生,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红娘子一看张顺这神情,连忙翻身下马替张顺致歉道。
“舜……舜王这是怎么了?”丁启睿虽然怒火中烧,好歹忍着不快道。
“唉!”红娘子叹了口气道,“你看到了没有,这些孩子都是舜王在路上捡的!”
“延安府连年大旱,易子而食,析骨而炊,舜王有点过于自责了!”
“因为丁先生也是延安父母官,不曾上报灾情,所以舜王恼怒之下,才恶言相向!”
“多谢夫人指点!”丁启睿闻言哪里不明白,这是张顺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延安知州的责任。
张顺所谓“本王赤子虽多,却不足喜”,因为这些孩子都是收养饥民的孩子;“丁知州子孙多夭,却不足悲”,却是指责丁启睿作为延安父母官,坐视自己治下的百姓易子而食却无动于衷。
说实话,张顺的指责有道理没有?有!
丁启睿来到延安府以后,和延安总兵魏知友密切配合,两人勤勤恳恳、夙兴夜寐,一心要漂漂亮亮的完成张顺交付的任务,结果确实是忽略了延安府灾情的救助。
但是,丁启睿委屈不委屈?委屈!
由于天灾人祸,延安府及下辖诸县早已经物资殆尽,即便稍有剩余,也因为兵荒马乱,早被饥民哄抢一空。
如今除了义军运往榆林的粮饷以外,别无物资可用,哪里赈济的过来?
榆林镇对义军的作用不用说,直接干系到全陕的成败。
他连忙下令左右安排众人入住,而自个却匆匆忙忙前去拜见张顺。
等到丁启睿走进府衙的时候,张顺正拿着丁启睿一份没有写完的帖子在看。
“征兵救灾疏?”张顺粗略的翻看了几下,不由放下来对丁启睿拜道,“本王真是错怪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
“不敢,不敢!”延安知州丁启睿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把张顺扶了起来解释道。
“丁某作为延安父母官,确实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丁启睿哪敢顺着杆子爬上去,也连忙也认错道。
两人说开了去了,这才心无芥蒂。
张顺便问道:“我也看了你这疏牍,欲谏言征招灾民为兵?”
“对!”丁启睿闻言道,“宋太祖曾言,‘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如今延安汹汹,甚为凶险。”
“不若招饥民为兵,销恶于未萌,弥祸于未形!”
不是,你让我学谁不好,偏生让我学“铁血大宋”?
冗兵冗官冗费又积贫积弱,俗称“三冗两积”,这还用得着学?
丁启睿看张顺神情,明显看不上宋朝。
其实何止张顺,明朝人大多数都不太看得上宋朝,毕竟没有人喜欢弱鸡。
他不由谏言道:“舜王既然有意赈灾,奈何偌大个州府,只有我和魏将军两人,如何管得过来?”
“即使我等管得过来,岂有将粮草白白与人之理?”
丁启睿的说辞很简单,反正舜王你要放粮赈灾,白给也是给,顺带招几个人也是给。
与其如此,何不借机讨点好处?
更何况即便你想开仓放粮,也得有人手管理不是?
“嘿,你这办法还真不错!”张顺转念一想,还真是。
如果你不把招募的这些人叫做兵,也别把他们当做兵用,而是作为雇工使用,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这事儿且由先生负责,不知如何?”张顺不由笑道。
“我欲将征募之人分为四种,一则能识文断字,谓之文营,每人日发粮三斤六两,月发粮九斗;二则武艺高强,谓之武营,每人每日发放粮食三斤六两,月发粮九斗。”
“三则壮年男子,手脚俱全即可,谓之力营,每日发放粮食二斤四,月发粮六斗。”
“四则接收十五岁一下男女孩童,挂在本王名下。十二以上选入任继荣‘孩儿营’,八岁至十二岁选文武教师教导,八岁以下征选妇人照料。”
“妇人每日给粮一斤,月给粮约三十斤。”
“好!”丁启睿闻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发现并无需要补充之处,不由点头应道,“只是不知这粮草安出?”
“我已经派人告诉吕维祺,让他尽快准备一批粮食运过来。”张顺胸有成竹道。
“不过可能会分给耀州一些,让他们赈济那些南下的灾民,其余部分留给你用。”
“第一步,要优先征招那些读书人,让他们出来帮你把整个框架搭起来。”
“第二步,再征招舞刀弄枪之辈,注意派遣一些士卒予以看顾,以免他们趁机惹是生非。”
“特别有些人不是躲入山中为盗,就是猎人而食,毫无人性,卿且慎之!”
“这两样做好之后,一部分人让他们运输粮食,以保证军粮和赈灾的粮食能按时运到。”
“另外一部分人就让他们修葺城池,开垦耕地,恢复生产。”
“如今虽然干旱少雨,地里又不是一点庄稼都不产。”
“回头我让洛阳张慎言派一些老农,携带番薯过来,看看能不能作为应急之用。”
“前一段时间,粮食紧缺之时,他们送到西安千余石番薯甘,吃起来还不错。”
“只是不能吃太多了,不仅排气,而且胃酸难忍。”
一说起正事儿来,张顺如同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般,嘱咐个没完没了。
丁启睿哪里敢嘲笑他,连忙寻了个纸笔,龙飞凤舞的挥毫记录起来。
不得不说张顺思维敏捷,丁启睿刚起个头,他片刻之间便想出来一大堆实操之法,原本让人头疼万分的延安灾情,居然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解决之策。
第59章 病入膏肓
当张顺提到“开垦耕地,恢复生产”的时候,延安知府丁启睿不由皱了皱眉头。
“现在延安府人口几何,缺粮几何?”张顺虽然能定性,却没法定量,故而还得问询延安知府丁启睿。
丁启睿刚来这里一个月,忙的脚不点地,又哪里知晓具体情况如何?
他只好估算道:“延安府及所属各州县含榆林及宜君县在内共计有四万五千八百五十户,有人口五十九万一千七百二十整。”
“延安卫、绥德卫二卫及保安、塞门及安定三个百户所共计军户六千余户,约有人口十万口。”
“除去榆林军镇,计丁口七十万人。只是连年灾荒,或饥饿而死,或亡走他乡,或为盗贼,或死于刀兵者,十之三四,吾恐仅余四十万丁口!”
“损十之三四!”张顺不由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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