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不多时,董小宛果然端上来两色菜来,一盘是虎皮肉,另一盘则是霜葵炒肉。
“来来来,吃吃吃!”张顺顺手递给了张溥一双筷子,然后自顾大快朵颐起来。
“这……”张溥不由一愣,发现堂堂舜王吃饭,既没有人过来伺候,有没有其他山珍海味,一时间都惊呆了。
“怎么了,不合先生口味儿吗?”张顺见他迟迟不肯动筷,不由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张溥尴尬的笑了笑,感慨道,“不意殿下竟说到做到,表里如一,愧煞我这圣人门徒也!”
第668章 张溥的决心
张溥走了,在张顺的再三挽留之下,他还是走了。
这倒不是他不同意张顺的理念,而是他太赞同张顺了,以至于要冒险回去,劝说复社成员一起支持张顺。
复社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学社,而是由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中州端社、浙东超社等全国十几个学社组成的一个大社。
由于其强大的影响力,又被人称之为“小东林”、“嗣东林”,除了主张切磋学问,砥砺品行以外,又主张“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
也就是要求朝廷免除地方积欠的租税,任用被免职的官员,撤除皇帝派往各处的太监,中止太监授甲操练等事,反应了江南地区地主、商人和市民阶层的利益。
如果从思想主张方面来说,复社其实就是东林党的转土重生。
在张溥建立复社以来,短短几年之间影响力极大,从之者几万余人,许多文武将吏及朝中士大夫、学校中生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
甚至在原本历史线上,为了对抗温体仁,复社还操控朝政,把闲居了八年之久的周延儒推入内阁。
能量之大,令人咋舌。
田见秀称赞他“居于乡野之间,却也能遥控朝廷;虽是闲散之身,却也能执掌天下”,亦非夸大之词,这也是他信心十足前去“离间”李自成和张顺的根本原因。
如果李自成真正掌控了两万精兵,一旦在复社的帮助下自立江东,赫然又是一个“小霸王”。
只是无论张溥还是复社其他成员,都没有想到随着义军势力的空前壮大,李自成已经不具备了自立的条件。
一个是李自成侄子李过已经“封侯”,滞留山西,无法相应李自成的号召。
另外一个就是他麾下的刘宗敏、党守素、张汝魁、罗尚文四将之中,党守素和张汝魁自成一体,罗尚文由于接收了部分张凤仪的白杆兵,已经成为了张顺的死忠。
唯有刘宗敏可能追随他起事,但是也不具备压倒性的力量。
那李自成除非是猪油蒙了心,不然不可能好端端的亲王不做,反倒做什么劳什子“大魏吴王”。
这张溥也是非常之人,本来他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打算了,但是见了张顺以后,却有起了别样的心思。
一则他确实出身卑贱,母亲乃张府奴婢,为此遭受了不知多少白眼。
二则他在张顺那边看到了机会。
义军兵马虽强,又笼络了张慎言、吕维祺和祝万龄等人,但是那张慎言、吕维祺、祝万龄一干人等如何比得上“汇集天下文脉”的复社?
如果……如果复社彻底投靠张顺,那么不仅能够推广自己的理想抱负,更可以把已经奄奄一息的东林党彻底埋入土中,然后踏上一万脚。
“天如,如何?”当张溥刚赶到苏州太仓,前来迎接的“娄东二张”之一的张采不由连忙开口问道。
“我没能说服‘闯王’。”张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反倒为‘舜王’殿下所说服!”
“啊?”那张采闻言本来还想安慰张溥几句,但是听到后面一句话,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为何?”
张溥大才,更胜自己十倍,张采当然不会认为他会为张顺所惑。
“‘闯王’身材魁梧,沉默寡言,有刘皇叔之风!”张溥不由长叹道,“然‘舜王’雅量,有汉高唐宗之风,胜其远矣!”
“无乃太过乎?”张采为人严毅,素闻张顺出身“贼寇”,又行魏武、梁祖之旧事,故而对其观感极其不好。
“我观其麾下将领,个个桀骜不驯、如狼似虎,若非由其约束,恐怕天下大乱矣!”张溥不由解释道。
“又观其习性,素以好色闻名。然婢女不过三人,每餐不过两菜,可谓简矣!”
“吾又与其言天下之事,殿下又云‘畜人为奴,与牛马同,不仁之至也’,与你我主张相差仿佛。”
“此人可引之为援,而不可为之敌。”
“若我等率复社投之,必能匡扶天下,申我等志气!”
“天如,君择臣,臣亦君。”张采听到这里,不由严肃道,“你想投靠舜王,我这里倒没什么,其他人可能也就骂你几句。”
“可是你居然想鼓动整个复社投向舜王,你知道你会面临着多大的压力吗?”
“我知道,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我亲手创建的复社走向灭亡!”张溥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这一次,我走访了‘闯王’、‘舜王’,也见识了南京城外战火遗存,这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张采奇怪道。
“咱们就像那蔓藤,人家就像那大树。无论那蔓藤长得如何茂盛,终须缠绕在人家大树上面。”
“就像咱们俩想‘平等待人’,连一个奴仆出身的张峣都无法收入门下。而舜王想‘废奴’,却只需一纸文书,便能引得天下大震。”
“何也?人家有兵有枪还有理,咱们怎么敌得过人家?”
“如果咱们联手,就不一样了。”
“柔可以克刚,弱能够制强。现在他固然能够制住咱们,他日咱们未必不能制住他!”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到时候即便是堂堂舜王,又能怎么样呢?”
“你想的倒挺好,可是你觉得那些人会跟着你走吗?”张采听到这里,不由苦笑了起来。
原来明代自建国以来,只因儒士多从蒙元作威作福,不以从胡为耻,故为朱元璋所鄙、所忌,便建立了一套“挟制”士大夫的手段。
比如非军功不得封侯,再比如建立厂卫、诏狱,以及常常用来羞辱臣子的廷杖。
这一切隐隐约约都昭示着一个事实,明主对士人的态度就是以“奴婢”蓄之,对他们以敌视和羞辱为主要手段。
故而明代的士风也表现为乖戾、偏狭,士人亦具有“激昂好为已甚”、“有闻则起,有谏必争”、好攻讦毁先贤等特征。
所以张采才提醒张溥,别看你现在誉满天下,一旦做出他们不喜欢的时候,很快就会被人口诛笔伐、谤毁天下。
当然实际上,明代士风如此乖戾,除了所谓的君主的态度以外,更多的是明代社会大发展以后,社会向扁平化、平民化、商业化发展,进而引发了儒学观点和社会相触的必然结果。
这些士人一方面深受传统忠孝节义的束缚,无法反抗现有的封建体系。
另一方面又深受所谓资本主义萌芽的现实影响,难免产生了各自奇奇怪怪的心思出来,继而形成了“乖戾”的士风。
“欲成大事者,岂可瞻前顾后?”不意张溥闻言毫不畏惧,反倒笑道。
“我欲再度召集春秋集会,舌战群儒,以辩是非!”
第669章 春秋大会
“三月十五,春秋大会?”张顺不由看向王铎道。
“对,春秋大会!”王铎笑着解释道,“自复社成立以来,总共召集过三次大会。分别是吴江尹山大会、南京金陵大会和苏州虎丘大会。”
“每次召开,天下士子云集,衣冠盈路,相互之间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随便臧否人物,点评时政。”
“每次能召集多少士人?”张顺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复社如此嚣张,怕是哪朝哪代也容他不得!
“大约有两三千之数!”王铎沉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数字。
“吓?”张顺这才真正明白,张溥为什么敢自称“以闲散之身,执掌天下”。
原来天下竟有这么多士人为之鼓吹呐喊,其力量端的不容小觑。
他沉吟了片刻,不由开口问道:“这一次聚会地点在哪儿?”
“常州江阴!”
“常州江阴?”张顺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愣。
“对,常州江阴!”王铎点了点头道。
“那感情好,正好有机会咱们也去瞧瞧!”张顺不由笑了。
这个城市在历史上太有名了,以至于历史知识极度贫乏的张顺,都记得这座城池以及守卫这座城池的一个人。
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机会,他还真想去看看。
去看看这座城市,去看看那位“籍籍无名”的阎应元,再去看看生活在那里的普通人。
“信都发出去了吗?”苏州太仓,张溥正向张采问道。
“都发出去了!”张采不由长叹一声,心里不由有几分不安。
“只是将议题如此公开,真的没有问题吗?”
“如果不闹的天下皆知,那这场辩论的胜负,又有什么意义呢?”张溥笑了。
原来这一次,张溥在向天下士人发起邀请的同时,明确提出来这一次的议题为“废奴辩”。
正所谓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蓄奴一事也是如此,如果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自然可以权当没这事儿。
可是,如果真个深究起来,无论你说的天花乱坠,也难逃一个理字。
张溥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要用这一场宏大的“废奴辩”作为复社投靠义军的献礼。
同时,他也要利用这一场“废奴辩”,分辨敌我,纯化成员复杂的复社。
张顺会利用各种挑战和风险纯化自己的队伍,那张溥又非三岁孩童,自然也会同样的手段。
“总觉得这一次,你太冒险了!”张采闻言摇了摇头,忧心忡忡指出问题所在。
那些人连他们收一个奴仆出身的张峣作为弟子都不允许,难道还会允许他们公开辩论此事?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张溥闻言不由笑道。
“那好吧,你有心里准备就行!”张采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且不说张溥、张采二人如何,且说这书信一经散发,一时间舆论大哗。
“该死,这天如先生是不是昏了头,谈这个做什么?”
“什么天如先生,我看是天如老贼!”
“这……这有点过了吧?”
“过了?怎么过了?陛下罹难,‘顺贼’沐猴而冠,天如老贼不思声讨,反倒助手为虐,岂非为贼耶?”
而就在整个江南地区群议纷纷之际,在太仓沙溪镇正有几个人密议着。
“‘舜王’前几日以少胜多,大破郑芝龙,改朝换代就在今朝。”一个家奴唤作顾慎卿的人开口道。
“如今舜王殿下又支持我等,我等若不趁机起事,难道还要让子孙后代继续做奴才不成?”
秀才吕茂成和另外一个家奴陈瑶甫闻言纷纷赞同道:“会长所言甚是,我等理当乘时而起,闹出一番事情出来!”
原来这顾慎卿乃是乌龙会会长,而秀才吕茂成和另外一个奴仆出身的陈瑶甫乃是其左膀右臂。
这乌龙会效法诸学社之故智,专收佃农、家奴和菜佣为会员,势力遍布整个太仓。
如今见义军势大,大儒张溥、张采态度又倾向于自己等人,不由起了心思。
更何况这太仓本就有类似的传统,当年张溥成名之战,便是号召士人,驱逐居住在昆山的“阉党顾秉谦”。
众人计议已定,四处串联,但等待机而起。
“张溥,张溥老贼,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张溥刚刚洗漱完毕,正待翻些书籍,为三月十五春秋大会做准备,突然外面响起了叫喊声。
“何事?”张溥心中不由纳罕,连忙开门一看。
谁承想他刚打开大门,突然一群人一拥而上,拳脚如同雨点一般落下。
“诸位……诸位,这是为何?”张溥一边挣扎,一边忍不住大声叫嚷道。
“你这老贼,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只听见有人骂道,“你且说你家中蓄养了多少奴才,也敢替主子们张目?”
“我不是,我没有!”张溥闻言一愣,连忙一边护着脸面,一边嚷嚷道,“我是替你们说话,没有替主子们说话!”
“休得胡言乱语!”不意那些人根本不听,反倒骂道,“难道我们奴仆门没有嘴不成,还需要你替我们张目?”
“打死这个‘婢养的’杂种,还敢嘴硬!”
那些人闻言愈发怒不可遏,一时间拳脚更重了。
“好胆,你们在干什么?”就在张溥被打得发懵之际,突然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快走,快走,他们是故意来找茬的!”张溥不由大惊,连忙提醒道。
“好家伙,有一个自投落网的,你们一起过来吧!”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张之一的张采。
那张采哪里挣扎得脱?早被人摁住一顿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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