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红 第195章

作者:圣诞稻草人

  他当时还不是皇帝,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皇帝,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己这个许诺的分量。

  直到他夺下了长安城,奠定了大唐的基础,他才意识到他许诺的分量有多重。

  他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劝。

  在他顺利的从傀儡皇帝杨侑的手里接过了帝位以后,李氏宗亲、满朝文武都告诉他,要遵从制度、要长幼有序,要立嫡长子为太子。

  他听进去了,立了李建成为太子。

  为了弥补对李世民的亏欠,他将能给李世民的都给李世民了。

  他觉得他给了李世民足够的补偿,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欠李世民什么。

  但李世民现在提起此事,他却无颜面对李世民。

  因为他在这件事上没欠李世民什么,但在随后的两件事上欠了,而且没有给李世民足够的补偿。

  李世民见李渊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却不说话,于是又笑着站起身,露出了胸膛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父亲要是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毕竟过去了数载,父亲不记得也在清理之中。”

  说着,又指了指胸膛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那父亲记不记得去岁王世充和窦建德结盟,准备合兵一处攻打我大唐的时候,父亲说过的话?”

  李渊微微握了握拳,咬着牙没有说话。

  他也记得。

  当时王世充和窦建德结盟,声势浩大,大有合兵一处,灭了大唐的架势。

  为了应对,他几乎是调集了所有能调集的兵马。

  为了能够取胜,为了能让将士们在战场上玩命的厮杀,他向所有人做出了许诺,也向李世民做出了许诺。

  他许诺,只要李世民能击溃王世充和窦建德的联军,只要李世民能征平王世充和窦建德,他就将太子之位从李建成身上收回来,传给李世民。

  在他看来,李世民击溃王世充和窦建德联军还行,但想要彻底的征平王世充和窦建德,根本不可能。

  因为他当时调集的兵马虽然多,但是在王世充和窦建德联军面前,依然处于劣势。

  他觉得,李世民不可能回来找他兑现承诺。

  但李世民出征以后,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虎牢关一战,李世民以寡击众,以三千玄甲为先锋,大破窦建德十万大军,敲碎了窦建德的脊梁,也敲碎了窦建德跟大唐争锋的勇气。

  李世民在此战中将智谋、勇猛、耐心、果断等各种统帅才能发挥到了极至,震惊了天下,也震惊了他。

  李世民在击溃了窦建德十万大军以后,乘胜追击,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快速的征平了王世充和窦建德,并且将他们押送到了长安。

  李世民找他兑现承诺,他却没办法兑现。

  因为他从李世民身上感受到了压力,也因为李建成当时也领兵在外,正在帮大唐清剿一部分残敌。

  他不可能在李建成领兵在外的时候,褫夺李建成的太子之位。

  他也不愿意将李世民这个能给他压力的儿子,扶到太子之位上去。

  所以他炮制出了一个位列三公之上的天策上将,以此补偿李世民,并且将李世民高高的架起来,准备像是雪藏李秀宁一样,雪藏李世民。

  在那之后的数月里,他故意躲着李世民,不让李世民参与重大朝政的决策。

  李世民也因此坐了数月的冷板凳。

  “为了完成父亲提出的那些条件,我率领三千人,冒险去突袭窦建德十万人大营。从突袭的那一刻起,我和我麾下三千人的脑袋,就已经悬在了腰间。

  我们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怨言。

  我们杀进了窦建德十万人的大营,追着窦建德十万人追了数十里。”

  李世民说到此处,脸上的笑容有一些僵硬,眼珠子有些泛红。

  李元吉能想象到,以三千人,去突袭敌人十万人的大营,需要多大的勇气。

  异地处置的话,他绝对没有勇气这么去干。

  因为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有去无回。

  他在苇泽关对阵突厥人二十万大军的时候,他从没有想过要出去跟突厥人拼一把。

  因为他没那个勇气,他手底下也没几个人有。

  李世民说,他和他麾下的人当时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这绝对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句大实话。

  李世民虽然是谋定而动、趁其不备,杀了窦建德一个措手不及。

  但窦建德手里足足有十万兵马,就地扎营,占据着数里地。

  前军被突袭的情况下,左军、右军、后军,也能及时组织起阵型,抵御李世民一行。

  李世民唯有在击溃了前军以后,再硬碰硬的击溃左、右、后三军组织起的阵型,才能彻底的大败窦建德。

  但凡是有一支军阵阻止了李世民一行冲锋的脚步,李世民一行都有可能被吞没。

  所以从突袭,到击溃左、右、后三军组织起的阵型的这段时间内,李世民一行确实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这里、这里、这里,都是那一战留下的。”

  李世民指着身上的数道伤口,对李渊道:“当时窦建德后军统领,组织起了一个枪阵挡在前面,左右两军也举着长枪逐渐向我们靠拢。

  我们唯有拿胸膛撞断他们的长枪,击碎他们的枪阵,杀穿了他们大营,我们才有可能活下去。

  所以我们就拿胸膛,撞断了他们的长枪。

  有数百将士倒在了他们的枪阵里,我也挨了三枪,我麾下的其他将士,或多或少都有枪伤。

  我们流着胸膛里的热血,击碎了他们的枪阵,杀穿了他们的大营。

  又调转马头,冲杀了一回,才击碎了他们的敢战之心。

  然后又追着他们杀了数十里,才彻底将他们击溃。

  战后,我麾下有八十三位将士,血都流干了。

  但依然手握着兵器,稳稳的坐在马背上。”

  李世民说到此处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血都流干了,还坐在马背上,可见他们取胜的决心有多大,可见他们的意志力有多强。

  有可能在他们出击的时候,他们就用某种方式,将自己牢牢的束缚在了马背上,不死不退,不死不下马。

  李元吉微微扬起了头,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他不是大唐的齐王,不是李世民的兄弟的话,他听完李世民这番话,一定会支持李世民上位。

  李世民想要太子之位,但他没有想着去抢,而是想着拿功劳换、拿命换。

  如果没有‘长幼有序’、‘嫡长子继承制’这些说法的话,太子之位就该是李世民的。

  可惜,他是李世民的兄弟。

  ‘长幼有序’、‘嫡长子继承制’这些说法也存在。

  这些说法,为一家一室、一门一户、乃至于一个王朝的传承,奠定了一个有序的基础。

  但它也扼杀了一个又一个有才能的人。

  你才能通天、功劳通天,有什么用?

  你比别人出生的晚,你就争不过别人。

  你要还是个庶子,连你都是别人的。

第二百一十章 李渊啊李渊!

  “我知道你为大唐付出良多,但我也没亏待你……”

  李渊在李世民的质问下,底气不足的开口。

  “父亲当真没亏待我?”

  李世民盯着李渊质问。

  李渊不敢直视李世民的眼睛,也不吭声。

  “世民,你放肆了,你怎么跟父亲说话的?”

  李建成知道李世民在说什么,他不能任由李世民再说下去了,也不能任由李世民再逼迫李渊了,万一李渊被李世民逼的没办法,脑袋一热,将他的太子之位给褫夺了,给了李世民,那他找谁说理去?

  李世民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看向了李建成,质问道:“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我,难道还不能让我问问吗?”

  李建成毫不客气的硬顶道:“父亲何曾戏耍过你?你每次大胜而归,父亲必有厚赐,父亲给你的,已经远超于历朝历代所有的亲王了,难道还不够吗?”

  李世民道:“刘黑闼祸乱河北道的时候,父亲为了让我出征,又说过一番话。”

  李建成冷声道:“那又如何?”

  李世民刚要开口,就听李建成又道:“别说父亲没有戏耍我们,父亲就算是戏耍了我们,那又如何?

  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难道要忤逆父亲不成?”

  ‘孝’之一字,被李建成稳稳的握在手中。

  孝道乃是大道,远超生死的大道,李渊身为人父,别说是戏耍儿子了,就算是打骂儿子,儿子也不能有什么怨言,有怨言就是不孝。

  “我自然不会忤逆父亲,我只想问问父亲,会不会兑现承诺?”

  李世民知道,他无论如何在言语上逼迫李渊,李渊也不会将太子之位交给他。

  他就是想借此从李渊口中逼出一句实话,看看李渊到底有没有将太子之位交给他的心思。

  “哎……”

  李元吉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李世民需要李渊给他一句话,一句让他彻底死心的话。

  李渊此前向李世民许诺的时候,应该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李渊即便是毁诺,李世民明面上也拿李渊没办法。

  但现在,一家人都在。

  李渊无论说出什么话,都会被钉在铁板上,再也没办法更改。

  李渊以后要是出尔反尔的话,有人能帮李世民作证,其他的人也不好帮他说话。

  “你如此逼迫父亲,跟忤逆有什么两样?”

  李建成盯着李世民厉声质问。

  不等李世民开口,又道:“你觉得我大唐的江山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吗?我们其他人就没有任何功劳吗?”

  李建成也站起了身,亮出了自己身上的一些伤口。

  “这一出,是太原起兵的时候留下的;这一出,是镇守蒲州的时候留下的;这一出,是征讨稽胡酋帅刘仚成的时候留下的。

  我也为大唐上过战场,我也为大唐立过战功。

  我有将它们拿出来说吗?

  我有借此逼迫父亲吗?”

  李建成厉声惧色,似乎要借着这番话,将李世民说道无地自容的地步。

  李元吉觉得,他是不是也能站起身亮一亮自己身上的伤口,但仔细想了想以后,发现他身上没什么伤口能拿出来说的。

  在他穿越之前,前身被保护的很好,虽然大大小小的战事打过不少,但没受过什么伤。

  唯二的两处伤口,来的还不怎么体面,所以根本没办法往出说。

  所以他只能继续默默的看戏。

  “我何曾逼迫父亲?我只是要父亲的一句话!”

  李世民根本没有被李建成的话说的无地自容,甚至没把李建成说的话当回事。

  李建成身上的那点伤,以及那点功劳,根本没办法跟他相比。

  李建成之所以不把那些伤口拿出来吹嘘,真的是因为李建成谦虚吗?

  并不是,是因为李建成立的那些功劳,真的上不了台面。

  大唐任何一个国公拎出来,功劳都有可能比李建成高。

  他不一样,大唐无论是谁被拎出来,功劳也比不过他。

  即便是征平了江水以南的李孝恭,也没办法跟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