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偏偏在这个时候,之前一波限奴令下达之后,全国各地都经过了限奴令的一波“摧残”。
除了极少数高门大户之外,地方上的这些官员家族、豪强地主家族的奴仆是正儿八经的被限制住了。
奴仆数量被严格限制,被大量释出,总人数在八百万至一千万区间的奴隶数量被直接腰斩,少了一半还要多,相当多地方性家族损失严重。
也就是说,地方势力最引以为傲的、可以和朝廷相抗衡的重要的自身的动员力,损失严重。
第七百九十五章 大家要感恩啊
当初限奴令在天下间造成的影响还是不小的,但因为执行起来有比较大的弹性,所以并未引起天下抗争。
之前那波不愿意接受限奴令的人掀起了一波反抗,当时大部分人都是冷眼旁观的,感觉没必要为了一些奴仆而和朝廷正面对抗,还丢了性命。
于是那波反抗被消灭掉了,后续又是一阵三族消消乐的朝廷行动,又给放出来一百余万奴隶,剩下来的就基本上噤声了。
很多人觉得限奴令之后,刘备的骚操作也就结束了,可谁能想到,刘备还有后手。
每当地方势力觉得刘备的操作已经接近为人底线的时候,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底线,告诉大家——爷会打洞!
所以当时活下来的没有反抗的人,现在可以说是相当的后悔了。
当时觉得没有奴仆,并未触碰到他们无法退让的底线,雇人也就雇人吧,无非是多赚一点和少赚一点的区别,反正新皇上任三把火,给他烧,烧着烧着,火也就灭了。
但是现在这个正儿八经的收税,土地越多税收层级越高,税收额度也越高,最高能交到四成五,那简直是用斧头砍断他们的肢体,给他们大放血,那血就和喷泉一样呼啦啦往外滋。
要么缴税,要么把土地出售给官府,这在他们看来和强抢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听上去好听一点,让朝廷看上去不像是强盗。
这能忍?
他们无法忍受了。
别无选择,只能反抗,让朝廷知道他们的厉害,从而换取朝廷的妥协。
可是准备反抗的时候,这伙人才发现他们很难组织起足够的人力物力了。
都是因为那该死的限奴令。
限奴令虽然执行起来很有弹性,但是对于没什么官面上关系的家族来说,就很硬了,所以当时很多人都在暗地里痛骂朝廷欺软怕硬。
结果现在他们才意识到,朝廷不是欺软怕硬,而是全都要,只不过执行起来有个先后次序罢了。
限奴令之后,相当部分中小地主家庭失去了大量奴仆,乃至于在某些地方,一个拥有成千上万亩土地的大家族实际上能拿出来的合法奴仆数量大部分都不过五六十。
这还是全家老少齐上阵,一个人绑定三个奴仆之后才留下来的。
家中奴仆数量过百的都是极少数的人丁众多的大家族,几十个家族绑在一起也只能凑出一千多人,根本谈不上什么威慑力。
而此时此刻取代奴仆们的,都是拿工钱的自由身性质的雇农。
限奴令之后,大地主们对雇农的需求量开始激增,他们个人和剩下来的奴仆无法承担起那么大的农业生产需求,所以就到处雇佣多余的劳动力来自己家的田地里帮忙干活儿。
而这个时间段里能来帮他们干活儿的,除了少数家里有多余劳动力的自耕农家庭提供的个人劳动力,就是集体农庄整体出来揽活的。
集体农庄出来揽活儿这个情况在限奴令之前比较少,但是在限奴令之后,还是比较普遍的。
因为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很多工程建筑事务需要集体农庄这边出人出力,而在统筹的农耕模式之下,一个农庄匀出来一部分人手外出干活赚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本来这也是集体农庄模式用来吸引人加盟的优点之一。
咱们大家一起兜底,这就在相当程度上解除了个人对生存问题的担忧。
大地主们有需求,集体农庄内有劳动力,于是大家稍微一合计,发现内部农业事务用不着那么多的人力全勤投入,可以分出一部分人手出去赚外快。
于是大家就请朝廷代表作为农庄代表和大地主们协商工钱和工作时间。
工钱方面,肯定轮不到大地主们随便乱给,朝廷代表会以官方身份要大地主们签署契约,明确规定工钱额度,还要去官府做公证,引入官府管理的环节。
之后还要管喝水,一天要管三顿饭,农具之类的也是大地主家里提供,大地主家的管理人员还不能打骂雇农,如果打骂雇农,雇农随时可以撂挑子不干,要是打伤了人,官府还要问罪,大地主家还要负责赔偿。
这些条件给大地主们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一帮泥腿子还敢问老子要一天三顿饭?
他们有心不接受,想要找更廉价优质的劳动力,结果周边各集体农庄同气连枝,大家互相通气,坚决反对压价的内卷行为,一致维护农民的利益。
少数村庄内的个人农户提供不了那么多年轻劳动力,大地主们眼看着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和集体农庄签约,换来劳动力帮忙种田,否则就要看着土地荒在那边荒着。
虽然也有些大地主就是不想掏钱,不想受集体农庄的气,就梗着脖子让土地荒在那边,反正之前没有度田令,他们象征性交一点税,不种地就不种地,没有这份收入,他们也有雄厚的生存资本。
总好过被集体农庄坑钱。
但是他们没想到,土地荒着荒着,官府开始和集体农庄唱双簧了——官府派人上门询问了,问他们为什么不开始种田。
大地主们就诉苦,说集体农庄那边太坑了,他们付不起那个雇佣的价钱,没办法,为了不亏本,只能让土地荒着。
官府来人听了,就和颜悦色的给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现在朝廷对农业收成非常重视,官府这边也希望所有土地都能种植粮食,你这边那么肥沃的土地要是不种,实在太浪费了,官府实在是无法是眼睁睁看着这些肥沃的土地变成荒地。
这样,你要是怕亏本,是不是可以考虑交给官府来运作一下呢?
你要是不种田,那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土地卖给官府,官府酌情收购,然后安排人去种田。
要是不愿意,那也行,你就把土地租出去,官府承包,找人来种田,全盘操作都是官府负责,收益给你稍微分一点,分你三成,也不算亏了你。
官府来人的语气很软乎,但是话里的意思可一点都不软乎。
那么好的土地,你想荒着,门都没有,你要是敢耍花花肠子,别怪官府不客气,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
让我好好查查你过去的土地税收问题和家中的奴仆问题,只要给我查到一点问题,看我不弄死你!
别拿县令不当官!想弄你,办法多的是!
在官府的威胁之下,一部分想要抗衡集体农庄的大地主们受不了了,在官府的强大压力之下,他们不得不妥协。
因为不敢保证把土地交给官府运作会出什么问题,三成收益也实在是有点太少了,最后他们只能选择接受集体农庄的报价,硬着头皮雇佣农民来种田。
于是雇佣农民做农工来种田的农业生产新模式开始流行。
这种模式在限奴令之后从关中之地开始出现,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遍布大江南北,凡是经过限奴令整顿的地方,到处都出现了这样的新型生产雇佣现象。
且因为集体农庄属于一个集体,还有朝廷代表在其中代表官方势力,面对大地主大豪强们有一定的议价权和保障,所以在这一环节中,集体农庄往往能为个人农户争取比较好的条件。
大地主们也不怎么敢于坑害集体农庄内的人,以免引来官方介入,让自己吃亏,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集体农庄农户获得的工钱和待遇往往比个人农户要高一些。
两相比对,也有越来越多的个人农户发现自己吃亏了,于是回家就商量加入集体农庄的事情,最后,是越来越多的个人农户选择加入集体农庄以寻求更好的发展。
所以限奴令推动一年多的时间下来,很多地方的农业集体化进程有了一个很大的飞跃,地方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自耕农都加入了集体农庄,有了组织。
所以相对来说,帮大地主大豪强干活儿的个人农户的数量是远不如集体农庄农户的数量的。
于是在当前的这个状态下,大地主们能够最直接接触到的人,多数都是集体农庄内部的农户,且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是自由民,和大地主们没有人身隶属关系,自然也犯不着听他们的话,给他们卖命。
说难听点,帮这些家伙干几个月的农活,倒是能赚不少钱,但是为了这点钱卖命?
想得美哟!
而且别的不说,集体农庄从性质上来说也有那么一些半官方的性质。
每个集体农庄都是有官府代表协助管理的,和县府对接的很多事情都由官府代表来负责,所以他们能够很顺畅的接触到官府,一些来自官府的信息也会比较通畅的传入集体农庄。
且在扫盲行动中,大部分农民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不少文字,学会了读写,成为了读写型选手或者半读写型选手,不再是从前的睁眼瞎,啥都不懂,被人一鼓动就玩命地冲。
现在大家伙儿基本上都能吃饱肚子,也能看得懂官府的一些政令,文书,县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也是很快就会传达到各集体农庄,确保信息同步,所以有些大地主还觉得农户好骗,其实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就好比广汉郡的这一次叛乱,想要造反的那个县府吏员谢崇家里就有人商量,觉得虽然没有多少奴仆可以用,但是家里那些帮着干活儿的家伙也能利用一下,无非多出点钱,哄骗一下,也就成了。
但是谢崇在县府里工作,比较了解集体农庄的工作模式,知道官府会第一时间把很多消息通报给集体农庄,集体农庄内也有官方代表会传播这些消息,避免农民消息闭塞。
他表示这些集体农庄里出来的农民都是“刁民”,识字,不好骗,且习惯了组织,对官府有一定的信任感,鼓动起来比较难。
还是应该把鼓动和欺骗的对象定为村庄里的那些农户,那才是好骗的泥腿子,编一个谎言骗他们一下,再给他们一点好处,保管这些家伙跟着过来当炮灰。
不过谢家还是有一些人觉得谢崇言过其实,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怎么会那么聪明呢?
这些人不信邪,在谢崇组织人力去村庄里骗炮灰来卖命的时候,他们派人去接触地里干活儿的集体农庄农民,向他们宣扬朝廷的“苛捐杂税”,说朝廷要对他们下狠手了。
什么五十亩地就要交三成的税,一百亩地就要交四成五的税,一家要是有二百亩地,收成的六成都要交给朝廷,简直不让人活了。
主家这边眼看着活不下去了,想带着大家一起反抗朝廷暴政,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跟随主家一起反抗朝廷暴政,愿意的话就给钱给粮,以后反抗成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美哉?
结果这边他们说的激情洋溢,那边听他们说话的农户们一个个冷眼相对,表情诡异。
局面就显得非常尴尬。
度田法令作为朝廷最重要的法令,第一时间传达到了大汉州郡,随后快速下放,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基本上全国州郡都传达到了。
而地方基层传递的速度有快有慢,广汉郡这边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大地主们知道消息的同时,集体农庄内的农户们也知道了,他们也知道朝廷准备度田,后续还有授田。
朝廷派来的凉州出身的代表给大家解释,说益州属于边远州,广汉郡虽然不是边远郡,但也有分田优惠。
广汉郡人口不多,所以一个男丁差不多能分到一百五十亩左右的土地,一个女丁也能分到七十五亩土地,按家庭计算,人口越多,土地越多。
现在凡是家里土地没那么多的,甭管是不是集体农庄编制之内的,都能获得土地的分配,当然了,前提是朝廷度田成功,所以大家伙儿一定要支持朝廷,这样的话,就能有更多的土地了。
至于税收,朝廷代表也说了,八个不同档次,大部分人都在第一档次,税收最为低微,比起之前规定的额度还要少一些,可以算是朝廷给大家发福利了。
大家要感恩啊。
那这可不是阴阳怪气,那是正儿八经的福利,能增加更多的田地,收入更多了,税收还少了,谁不乐意?
实实在在的好处拿到手里,感恩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知晓此事,所以集体农庄内部这段时间都喜气洋洋,大家伙儿都在商量这个事情,就期盼着朝廷度田成功,然后给大家发福利。
这种好事儿,几百年都不一定轮得到一回,现在轮到咱们大家伙儿了,可不是福气吗?
结果现在这豪强大地主家里居然喊着大家要造反?
还说五十亩土地就要交三成的税?
我是信朝廷布告还是信你空口白牙?
我信你个鬼!
臭地主老财,坏得很!
当场就有人站起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骂他们骗人,说朝廷布告早就传到农庄里了,朝廷代表都给大家解释过了怎么交税,他们现在居然还敢骗人?
然后农民们就一起把他们赶走了。
赶走之后,大家伙儿一合计,觉得这伙人来路不正,撺掇大家造反,还骗人,乱说朝廷政策,明显有点问题,于是下工之后就返回农庄,把消息告诉了朝廷代表。
朝廷代表得知此事,皱起眉头,觉得情况不对,又派人把消息告诉了县府。
县府方面的县令也觉得情况不对,于是派人传消息给了郡府。
于是广汉郡府方面就知道了这个特殊的情况。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人头滚滚
广汉郡守马忠是刘备凉州州学第二届的学生,出身微寒,之前两任县令,现在在广汉郡守的职位上还没做满一年。
得知此事之后,马忠紧锁眉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一边传消息给郡里的郡国兵都尉汤离,一边派人传消息给西蜀军区负责人刘晟,请他多加注意。
刘晟自打度田法令颁布之后就一直在密切关注各地反应,一个多月以来,广汉郡这边第一个给他传消息,让他得知有人已经坐不住了,试图在地方掀起叛乱。
并且已经开始了行动。
刘晟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召开了军区会议,将这一情况通报给麾下的军官们,让他们多少有些准备。
你们自打进入西蜀之后就一直都在嚷嚷着没仗打,嚷嚷着天天训练没意思,那现在仗来了,你们可得给我争点气,要是仗打不好,打的不漂亮,就算打赢了,你们也给我等着!
贞观元年五月中旬,西蜀方面军进入了战备状态。
而与此同时,各郡成立不久的郡国兵系统也进入了战备状态。
虽然大部分郡国兵组织尚未满员,有些甚至只有一千人左右,但是出身老兵的这些人可不会怯战,他们只会因为出现战事、有机会立功而感到激动,也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随时准备上战场开干。
不想缴税的家伙们还在到处招募、哄骗人手的时候,汉军和地方郡国兵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
谢崇那边的行动还是有点效果的。
集体农庄的人不好骗,因为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比较稳定高效,一定程度上抹平了和地主老财们之间的信息差,使得地主老财们无法利用信息差欺骗他们。
而其他村庄内的个体农民就比较好骗了,他们还是和过去一样缺少信息渠道,且因为和官府交往比较少,对官府也没什么信任感,大部分还是用过去的类人眼光看待眼下的官府。
所以只要谢家人给钱给粮,稍微再糊弄一下,甚至半劝说半强迫,不需要多大的功夫,一群不明所以的农民就因为对征税的恐怖回忆和一些小恩小惠而要跟着他们干了。
县府那边想要派人干预,但是还真没来得及。
三下五除二,谢氏纠集了三百多人,其他二十多个豪强地主家族也纠集了几十人上百人的队伍,一群人凑在一起,凑了四千多人的队伍,于贞观元年六月初三正式宣布要反抗度田令,要进攻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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