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不管是古文学派的,还是今文学派的,都给我查,给我狠狠的查!一个都不准放过!”
刘宏红着眼睛怒喝一阵,接着喝了几口水,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作了补充。
“据我观察,当前的局势,古文学派强势,今文学派相对弱势,记得,不可厚此薄彼,再怎么打击,也不可让局面失衡,东园也不可过度打压士人,最好能挑动双方内斗,阿父,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张让稍微愣了愣,旋即应诺,然后转身离去准备办事。
转身的瞬间,张让忽然觉得有背后有点发凉。
刘宏变了,虽然变的不多,但还是变了。
以前的刘宏更注重物质享受,不会过于关注朝政,除非朝政主动找上他,他绝对不会主动去找朝政。
可现在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刘宏,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刘宏看起来似乎变得有些像是一个正常的皇帝了。
这对于代持皇权的宦官集团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大敌当前,巨大的变故在前,张让暂且无暇顾及此事。
他赶快跑出去准备办事。
跑着跑着,他忽然又回过味儿来。
最近这段时间,被刘宏召幸的女人的数量似乎比起前几个月来要多了一些。
前几个月刘宏逮着时间就往太学里面跑,宫内女子多有怨言,一些靠着和宫内女子拉关系赚钱的宦官也颇有怨言。
这个月来倒是好了不少,似乎刘宏自己也憋得难受,去太学的次数少了一些,寻欢作乐的次数又多了一些。
这样想着,张让的嘴角忽然又翘了起来。
刘宏,还是那个刘宏。
他变了,但没有完全变。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该打仗了
在太平道已经在冀州起事的档口,雒阳城内的局势骤然激化了。
张让和东园的突然行动打乱了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各自的布置,他们各自失了先机,在面对皇帝愤怒的质询的时候,他们头一回向皇帝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有犯过错误。
但是郑玄和杨赐还是不约而同的向皇帝申辩,为自己人辩护。
没人知道太平道有造反的狼子野心,大家都只是对黄老之学有好奇心,这是朝廷公开鼓励的,大家顺应朝廷的号召,本不该有错。
总而言之,错在张角,而不在士人官员。
他们竭力甩锅,不愿意背锅。
为了进一步撇清自己,杨赐率先对古文学派发起进攻,把古文学派从郑玄以下所有的领导者都给参奏了一遍,说他们和太平道有牵扯,有造反的嫌疑,需要被调查。
郑玄生活的青州有太平道活动,卢植和刘备生活的幽州有太平道活动,其他古文学派大佬们生活的地方也都有太平道活动,所以他们全都有嫌疑,全都要被调查。
杨赐还煞有其事的声称这些人和太平道合作的原因是受到党锢之祸的禁锢,所以对大汉有恨意,故阴谋联合张角作乱。
接着又弹劾司隶校尉郭鸿有罪,作为司隶校尉,对于朝臣阴谋和太平道勾结的事情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完全不合常理。
就算不是渎职,也是糊涂,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继续出任司隶校尉的职位呢?
所以他也要被罢黜,被调查!
古文学派得知杨赐的上表之后群情激愤,强烈要求反击。
郑玄这个老学究捣鼓了一辈子学术,一辈子想要避免纷争确立正统学术,好不容易创立了郑学,从形式上结束了今古文之争,到头来却好像走歪了路,学术倒是宣扬起来了,可人也深陷政治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学术上的今古文之争没有继续下去了,可政治上今古文之争彻底爆发了。
堂堂经神,居然在政治斗争的战场上变成了和张角有勾结的反贼。
他痛心不已,沮丧不已。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于是在刘备的强烈建议下,古文学派的大佬们也只能奋起反击,把今文学派的指控完整的喷了回去。
在中原活动的太平道人好像更多啊!
尤其是豫州,尤其是颍川汝南一带,多少太平道人啊!
又有多少士族高门聚居在那里?
那边难道只有荀氏和袁氏吗?
你们这帮家伙的老巢不都是太平道在活动吗?
是不是你们暗中指使?
来啊,中门对狙啊,互相伤害啊,谁怕谁啊?
值此关键时刻,刘备再次成为了古文学派对外宣传和舆论攻势的头号组织手、突击手,大佬们在朝堂上上表和杨赐中门对狙,他就在朝堂之外发动古文学派的士子们与今文学派的走狗们激情对线。
双方再次吵作一团。
然后在刘备的挑拨下,双方的势力在雒阳城内展开了第一次物理辩经。
双方的年轻支持者们终于不再拘泥于用嘴巴决胜负,而是用拳头取代了嘴巴,把雒阳城打成了一片挥洒青春和热血的热土。
局势升级了,物理辩经的时代开始了,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终于不满足于传统辩经,开始物理辩经了。
然后刘宏高兴了。
他立刻指示东园下场抓人审查,根据双方提出的名单,各自展开调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不得不说,这一版本的太平道起事的确给了东汉帝国更多的余裕,给了他们更多的反应时间。
高政、严升和王蒙三人主导的冀州黄巾军根本没有及时给中原地区的太平道众传递消息让他们起事,双方连象征性的协同都没有,威胁自然就是地方性的,不是全国性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全国性起事计划还被雒阳提前得知了。
于是雒阳城内这边虽然党争激烈、你来我往、物理辩经,但是那边对于军事上的安排也没有落下。
该打仗了。
刘宏亲自主持了军事会议,除了三公九卿到场之外,还挑选善于军事的文武官员参加会议,给他们特权,让他们免遭党争波及——这一点上,刘宏还是清楚的。
卢植作为有明确军事功绩的能臣也被刘宏召来参加会议,而刘备作为卢植的弟子,也得以随之一起光明正大的参加会议。
会议上,刘宏公开了太平道的全国起事计划,告知与会人等太平道的狼子野心,与会官员不少人都被吓得不轻,这才意识到往日里像小白兔一样的太平道居然是一头恶狼。
他们纷纷出言斥责太平道和张角,刘宏听得烦了,一挥手。
“好了,少说废话,喊你们过来是要你们讨论出一个应对方案的,张角都死了,就别骂了,现在的问题是,太平道贼众该如何应对?”
刘宏强势要求官员们讨论正事拿出动议,那么大家也就知道展露真本事的时候到了。
论摇唇鼓舌颠倒黑白,这里头不少人都是好手,可论及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和决胜千里之外,他们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他们只能推荐一些善于军事的好手来回答皇帝的问题,自己充当讨论问题的背景板和气氛组。
被选来参与到实际讨论问题行列当中的官员除了卢植之外,还有当朝的谏议大夫朱儁,以及度辽将军皇甫规之侄皇甫嵩。
其中卢植和朱儁都是有军功傍身的,都曾为国家平定过叛乱,在朝中广有声誉。
而皇甫嵩出身凉州,是将门世家的后代,虽然有学问,但是没有实际战功,之所以能够被刘宏提拔到军事会议当中,还是宦官吕强的推荐。
不过这也好理解,因为百年汉羌战争的原因,凉州人在东汉这个时期的处境非常不妙,就算在统治集团内部,凉州人也是二等公民,会遭受很多不公的待遇。
皇甫嵩虽然出身将门,父辈和祖辈也立过很多战功,但是因为凉州人的身份,要想在朝堂上立足,若只靠他自己而没有结实的后台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宦官吕强素来有清正的名声,是宦官中少有的清廉正直者,皇甫嵩觉得依托他倒也不辱没自己的门楣,吕强也是给力,一出手,就把皇甫嵩送到了刘宏面前。
皇甫嵩大概也是想好好表现一下,于是第一个回应刘宏的提问。
“陛下,臣以为,张角已死,太平道没有首领,不成大器,不足为惧,朝廷可发兵冀州剿灭逆贼,冀州逆贼一旦覆灭,则天下的太平道众都会化作鸟兽散了。”
刘宏虽然不懂军事,但也隐隐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太简单了。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皇甫嵩开口道:“当然,光是剿灭还不行,臣请诛灭冀州太平道贼众之后,将其俘虏全部诛杀,筑京观,以此震慑天下太平道贼众,如此,太平道贼众必然丧胆,不敢作乱。”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玄德,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皇甫嵩急着想要表现自己,所以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面的铁血手段,要筑京观。
这倒不像他的叔叔、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皇甫规有儒将风范,不喜欢杀戮,主张剿抚并用。
皇甫嵩倒像是已经死掉的前太尉段颎,段颎讨伐羌人就非常喜欢用铁血手段,动辄族诛,杀人无数。
刘宏面对杀气凛然的皇甫嵩,略有些意外,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卢植就站了出来。
“不可,讨伐叛乱的目的是为了让叛乱不再发生,而不是杀光叛乱者,京观凶狠,有伤天和,能不用,便不用,讨伐叛乱,应当刚柔并济,剿抚并用,不可一味追求杀戮。”
皇甫嵩知道卢植德高望重,还是古文学派的重要人物。
但是自己凉州人的身份就连古文学派都不愿意接纳,根本混不进那个圈子,本身又是宦官集团的一份子,对卢植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之所以有人叛乱,是因为没有敬畏之心,不知天威浩荡,所以,更要用坚决的手段让他们知道天威浩荡,知道天子威严不可侵犯,如此,这些犯事的刁民才能改过自新。”
“这是恐惧,不是敬畏。”
卢植毫不退让,朗声道:“敬畏需要用法度和仁政双管齐下才能形成,京观只能带去恐惧和愤怒,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筑京观能够让人感到敬畏的。”
皇甫嵩很不爽。
“卢令君乃海内大儒,饱读诗书,学问高深,某不学无术,自愧不如,不过那些刁民恐怕也如某一般,不学无术,不能知晓法度和仁政,难道卢令君打算在冀州开办一个太学,把造反的刁民都收纳进去教他们读书?”
皇甫嵩的冷嘲热讽让不少看卢植不爽的人暗自发笑。
卢植很是生气,面容严肃,正打算怒斥皇甫嵩的偷换概念,结果刘备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老师受辱,弟子自当奋勇向前为老师御辱,且刘备从来就不喜欢皇甫嵩这个胆怯的屠夫。
“皇甫公自言不学无术,备原先还以为是自谦,却不曾想皇甫公乃拥有自知之明的豪杰,备实在是佩服。”
皇甫嵩面色一冷。
“刘玄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甫公解决问题的角度十分清奇。”
刘备冷笑道:“不去解决问题,而专门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仿佛这样问题就会消失了,可是皇甫公,不解决问题,这个问题会一而再再二三的折磨出更多提出问题的人。
一座京观能震慑一次,两座京观能震慑两次,三座京观能震慑三次,可就是不解决问题,如此一来,大汉的疆土上迟早会遍地都是京观,遍地都是皇甫公荣耀的象征,皇甫公一定可以名留青史!”
皇甫嵩听到有人压抑着的笑声,便涨红了脸,指着刘备怒斥。
“黄口小儿,只会逞口舌之利!你既然不接受某的计策,倒是说一个出来啊!”
“老师没有说话,我作为弟子,怎么能僭越呢?”
刘备笑了笑,退回到了卢植身后,闭口不言。
皇甫嵩很生气,却无法发作。
卢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看刘备,又把目光投向了刘宏,再拜。
“陛下,臣亦有计策。”
刘宏很满意刘备的表现,觉得刘备说的很有气势,心里高兴,便点了点头。
“卢令君请说。”
“唯。”
卢植开口道:“当今局势,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冀州乱局,冀州太平道贼军不过一支,遣冀州刺史领兵剿灭,并非难事,当前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其余七州之地的太平道贼众。
根据马贼交代,贼首张角所提出的计划是要在大汉的八州之地同月同日发起叛乱,甚至还要在雒阳发动叛乱,危害天子,以如此之威势,一旦事成,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陛下洪福,贼首张角居然暴死,且除却冀州贼众之外,其余七州之地的贼众尚且不知道此事,不知道,也就无法协同起兵作乱,太平道贼人的威胁大大降低了。
尽管如此,那些贼众还是存在的,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三四十万的人力,一旦得知张角已死,恐怕会有不少人选择立刻作乱,如此,局面依旧不会好看。”
卢植一通分析,在场众人皆连连点头。
刘宏亦是听明白了,不由得感叹。
“天佑我汉,祖宗显灵,贼首早早暴死,否则局势如何,真就不好说了啊。”
一群人感叹了一阵,卢植又说话了。
“惟今之计,只有……只有……先发制人!迅速调兵遣将,直扑各州郡,剿灭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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