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但是刘备抢在了他前面,挡住了张飞。
“大王此话未免有些太过了。”
刘续瞪圆了眼睛,当场指着刘备一顿怒骂。
“你算什么东西?如何敢驳斥我?”
“在下刘备,表字玄德,中山靖王之后,曾任尚书台侍郎,现以军司马一职在卢中郎麾下听用。”
“中山靖王?”
刘续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似乎没想起来大汉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号人物,估计又是哪个死老鬼留下来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野鸡宗室。
这样的野鸡宗室大汉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里值得他这个在任宗王重视?
于是他指着刘备的鼻头继续痛骂,还说他要上表给天子刘宏,让刘备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能认。
刚打完胜仗,大家的火气其实都比较大。
刘备这个时候已经有点忍不住了,准备拔刀让这家伙看看刀锋上还没擦干净的血,结果卢植伸手拦住了刘备。
“末将姗姗来迟,以至于大王受此劫难,实在是末将之错,末将一定会上表自责,听候天子发落。”
卢植恭敬的向刘续下拜。
听了卢植的话,刘续面色上变得满足起来,哼了一声,冷笑着看着刘备。
“还是年纪大的比较懂事,回去好好管管你的这个部下,鞭子,板子,都可以用上!让他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刘备,你记着,就算是汉室宗亲,也是有上下尊卑之分的!”
“谨遵大王号令!”
卢植回头看了刘备一眼。
“还不退下?出去,领鞭笞二十!”
卢植这话一出,将领们集体躁动起来。
张飞向前一步,瞪大了眼睛。
“卢中郎,刘司马无罪啊!”
关羽向前一步,面色紧肃。
“卢中郎!不可啊!”
甄俨上前一步。
“卢中郎,若刘司马当真有罪,属下愿为刘司马代领鞭笞!”
连董璜都上前一步。
“卢中郎,如此鞭笞功臣,恐难服众!”
刘备身后的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上前和卢植理论,场面顿时有些控制不住了,把刘续都给吓着了。
卢植瞥了一眼刘续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刘备。
刘备抿了抿嘴唇,然后整理了一下心情,开口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主帅面前喧哗,是要哗变吗?”
刘备一声怒吼。
一群人刚刚还火气十足,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纷纷看着刘备,脸上满是憋屈。
刘备看向了卢植。
“末将知错,末将自去认罚!”
刘备朝着卢植躬身一礼,而后转身离开了。
一群部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跟了出来,拉着刘备的衣袖不让他去领罚,围着他一阵叽叽喳喳。
刘备只管向前,直到离开了王府,才叹了口气,站住脚步。
“好了,别说了,我不会被鞭笞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他看罢了。”
众人纷纷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备也没有多说,一眼瞅见卢植满脸忧虑的离开了王府,便吩咐他们回到军营内约束军队,不得生事,自己迎了上去。
卢植抬眼看到刘备,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汉室宗亲不单单只有玄德这样能干的,也有这般的,但是他们偏偏是宗室,是王爵,吾等身为人臣,是不能冒犯他们的,玄德,宗室里,你的地位的确不如他,这种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忍让,以下犯上,是最大的忌讳。”
刘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弟子知道了,弟子此番也有不对的地方,让老师费心了。”
卢植摇了摇头。
“你只是做事的方法还有欠缺,但是心中这份坚持是对的,只是人活在这世间,总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总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
这样说着,卢植叹息连连。
刘备倒没什么可叹息的,他只是发现汉室宗亲太多了也并不是一件好事,高祖血脉虽然传下来了,但是高祖又不是什么天下完人,他血脉里的小混混习气显然也传下来了。
有些人遗传到了高祖的豪迈侠气百折不挠,有些人则遗传到了高祖卑劣无耻的一面。
嗯,果然。
有些汉室宗亲啊,就不应该存在,早晚,让他们物理消失。
离开前,刘备回过头,用冰冷的视线扫了一眼这座大气的王府。
后面几日,刘备陆续得知一些事情,意识到这个刘续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安平国基本上也是人憎狗嫌那种存在,只是大家拿他没办法而已。
刘备本以为这座信都城内有刘续这么个巨婴已经很不幸了,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座城里居然还有张让的痕迹,一座县城被两大“豪杰”伺候,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
一座规制明显超标的超大宅邸,这是属于张让的宅邸。
城外两千多亩田地,那是属于张让的产业。
张让在这里属于一号大地主,而且似乎还不止这么一处产业,而是全国各地很多地方都有他的产业,狡兔十窟了属于是。
这个消息被卢植知道以后,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刘续那边受了气,心情很差,当即决定向天子上报这个消息,参奏张让贪污、违规僭越等等多条罪责,一定要给张让一个狠狠的教训。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刘备对此表示坚决的反对。
卢植对此感到很是错愕。
“张让贪腐,这样的人待在陛下身边绝无好处,就是这样的人围绕在陛下身边,陛下才会被蒙蔽,现在有除掉他们的机会,为何不做?”
“刘续刻薄寡恩,不知感恩,甚至恩将仇报,此等不仁不义之人,居然身居王位,鱼肉乡里,而您却要违背自己的心意迎合他,这是为什么呢?”
刘备一句话出口,卢植一愣,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随后,卢植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玄德,你还在怪罪为师吗?”
“弟子不敢怪罪老师,弟子只是觉得,如果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那么,就更应该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刘备缓缓说道:“既然老师能够为了保全宗室而迎合刘续,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古文学派而卖给张让一个面子呢?老师应该知道的,因为这种事情而上表,只会激怒张让,没有别的所得。”
第一百六十章 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和未来
卢植似乎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看向刘备的眼神多少有点奇怪。
好一会儿,卢植才恢复了冷静。
然后,他以手抚额,自嘲地笑了。
“玄德,为师在你面前,是真的没什么老师的样子了吧?”
“您永远是弟子的恩师,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可我却觉得自己变了,什么时候呢?”
卢植抬头望天:“曾经我不是这样的,我宁愿舍弃自己的官职,也不会去做违背公理的事情,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老师,从《左氏春秋》恢复官学身份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刘备笑了笑,开口道:“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无论是涿郡涿县卢氏,还是涿郡涿县刘氏,都已经和《左氏春秋》绑在了一起,弟子以为,我们为此获得了很多,也注定,会失去很多。
古文学派还没有压倒今文学派,十四家法里,只有《左氏春秋》一家是我们古文学派所掌握的,其余十三家还在今文学派手里,他们有余裕,而我们没有,此时此刻,古文学派需要更多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多么冠冕堂皇而有意义十足的理由!
卢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个时候上表给皇帝弹劾张让,没有任何意义,皇帝能不能看到这份奏表都不一定,大概率这份奏表会被张让给摁住,然后成功激怒张让,被他报复。
这对古文学派的大局并无任何好处。
朝中,今文学派正在揪着卢植猛攻古文学派,这个时候激怒张让,让张让也出手对付古文学派,只会让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古文学派在高层政治当中的力量相对于今文学派来说依然是不足的。
郑玄是个学者型官员,政治斗争能力不足。
马日磾、荀爽、服虔等人倒是有一定的政治斗争能力,奈何地位不够高,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能挑大梁的,只有同为三公且录尚书事的袁隗。
对抗杨赐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要是杨赐和张让联手,袁隗能扛住吗?能保住录尚书事的权力吗?《左氏春秋》的官学地位还能继续稳固吗?
这些问题是卢植无法回答的。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为此弹劾张让呢?
没有意义的。
还不如为他掩盖这样的事情,然后想办法向张让传递善意,卖他个面子,换个人情,总有用到的时候。
这种事情挺卑劣的,过去的卢植一定不会接受,只会把提出建议的刘备骂得狗血喷头,顺带着把他逐出师门。
可今时今日,卢植却十分恐惧的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没有对这个提议产生抵触,反而是之前的举措让他觉得十分别扭。
我真的已经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了吗?
卢植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十分悲哀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涿郡涿县卢氏和《左氏春秋》的传承已经永远的改变了他,他已经是一个阀阅家族的领袖了,他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他成了涿郡涿县卢氏和《左氏春秋》传承的奴隶。
他要时时刻刻为了家族的利益和学派的利益而考量,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点点考量,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一时间,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有点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
可是他分明记得很清楚。
之前为了对付杨赐,他不得不违心的否认杨赐的提议,不得不违心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哪怕自己的建议需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会让更多的人死掉,但是他依然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已经变成了那个模样了!
在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前,他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再也停不下来了。
于是卢植愕然发现,变成了如此模样的他,早已经没有立场继续坚持之前的决定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卢植开口了。
“玄德,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吧,该怎么做,全都听你的,不必问我……”
“唯。”
刘备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张让拜托他的事情,他做到了,他成功的说服了卢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
嗯,或许挺残忍的,而且得到最大好处的也不是古文学派,而是他刘某人自己。
张让会感谢古文学派和卢植?
不会的,他只会记住这件事情是刘备做成的,他只会感谢刘备,这个人情,属于刘备。
属于卢植的,是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属于古文学派的,是一个已经不再锋锐的卢植。
而属于他刘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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