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白
“有人认识他是谁吗?”
公子问,立刻就有人回答。
公子听完后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去把那商人叫醒。
那商人被带到公子面前,公子说,这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和我有交集的机会,但你却把这机会变成了你的灾祸。
然后起身走了。
宋十三当时就在一边看着,他其实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对这样的事兴趣不大。
只是过了几日后,他在大街上走着,见前边围着许多人,他好奇看了看,见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有个人吊死了,那些人都在抬头看,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商人。
有人在旁边说着,说是一大早就看到这个人失魂落魄的走着,自言自语的说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后用一根麻绳绑在歪脖子树上,就在这把自己的命了结了。
宋十三因此而特意去打听了一下,他在万域楼府里做事,想打听出来这些也不难。
那天在青楼之后,这个商人的生意就在歌陵被断了。
所有和这商人有生意往来的人,全都把货给退了。
而且还听说,原本没有问题的货物,出现了四成以上的残次品。
按照事前的约定,这个商人把家底都赔了也不够。
原本是一个从此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就因为喝多了酒,在歌陵觉都敢觉得自己了不起,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所有钱都赔了还不够,他无奈之下只好去和钱庄借钱,当然是利滚利的钱。
结果又被钱庄在借据上设了个坑,银子没有拿到手,刚刚在歌陵置办的宅子也被收走抵债,最终妻离子散。
这商人只好放下一切脸面和自尊去求那公子,到了公子家门外,却根本就没有被准许进去。
他一大早就到那公子家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出门,他跪下来祈求,可是他却发现,那公子竟是根本不记得他了。
看向那商人的时候,这公子的眼神平静的可怕。
没有得意,没有骄傲,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一切,完全就不值得他去骄傲得意。
此时此刻,站在大街上的宋十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座高大的府门,他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商人的悲凉。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路边那棵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的歪脖子树。
这一刻的宋十三,一下子就不是当年那个路人了。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个商人的绝望。
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抗争,而是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宋十三再次回头看过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就是在这个高门大院外边,崔覆野站在那脸色平静的看着那个商人。
问……你是谁?
那商人跪下来说,求求他放自己一马。
崔覆野说,虽然忘了你是谁,但既然你来求我,就说明你曾经在我面前犯过错。
既然你是翻过错的人,就应该得到一些教训,现在大概就是你正得到教训的时候,你才来求我。
崔覆野说,我很不喜欢在犯了错吃了亏后才后悔的人,以为跪下就能得到宽恕,以为跪下是最严重也是最高规格的恕罪,可跪下,是因为你只能跪下。
说完后崔覆野就上车走了,那个商人跪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样子,没有让他多看一眼的兴趣。
自始始终,崔覆野真的交代过别人怎么怎么去对付这个商人吗?
并没有。
宋十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万域楼门下那几年,好像确实虚度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崔覆野那双毫无波澜,没有情绪的眼睛。
第506章 二十年一剑
宋十三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歌陵,这个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地方,繁华锦绣,又危机重重。
他在冬泊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因为那个地方的独特而被无限度的放大。
可到了歌陵之后,这种能力,就被打的原形毕露。
有些时候,歌陵就好像是一面巨大的照妖镜,宋十三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商人在照妖镜下原形毕露,今天,他也原形毕露。
他想走又不敢走,因为他此时此刻就和那个当初被逼无奈吊死在歪脖树上的商人,一模一样。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死了,崔家的人会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一个家族的公子哥都有着超过他的修为实力,那么就足以说,这个家族之内有更多的比他厉害的人。
他回歌陵之前,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就算不能达到预期,也可全身而退。
此时回想起来,怪不得万域楼当初让他去处置的都是一些江湖上的琐碎事。
因为万域楼再清楚不过,宋十三这样的人,根本就上不得歌陵城的台面。
如果在那时候万域楼就不加考虑的让宋十三去处置一些更难的事,宋十三这次也就不会明目张胆的去崔家了。
就在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崔家的实力。
因为他的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是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他屋子里,像是扎在地板上的一根标枪。
“你是?”
刚刚吃了大亏的宋十三,没敢再张扬,而是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
那人回答:“小公爷说,让我来教你认识一种鸟。”
“鸟?”
宋十三没理解。
那人道:“你不是说,你是从冬泊回来的吗,那么你该知道,在冬泊的沼泽之地有许多凶兽。”
宋十三点了点头。
那人道:“有一种很小的鸟儿,靠吃凶兽吃剩下的腐肉活着,偶尔还会站在凶兽的嘴里,从牙缝中啄食一些残渣。”
宋十三明白了,他现在,就是崔家眼中的那种鸟儿。
而崔家,就是那些凶兽。
他俯身问道:“请问小公爷是想让我去做些什么?”
那人回答:“君不畏的林方出,约好了明日晚间会在庆余河上见小公爷,但小公爷不想见到他。”
宋十三点头:“我知道了。”
他连拒绝都没敢。
“很好。”
那个气质如寒锋的男人看着宋十三的眼睛说道:“我叫齐爱,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
他从口袋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银票在这里放着,明天晚上人头放在这里的时候,银票你可以取走。”
说完后,齐爱转身走了。
宋十三走过去,看了看桌子上的银票,他真的没敢直接拿起来。
可最上面那张银票的数额,就是一户寻常人家三辈子努力都得不到的巨富,这样的银票,这里放了一沓。
他知道,自己和崔覆野说了那么多话,如果只有一句打动了崔覆野,且成为他能活着离开崔家的理由,就是那句……外人生面孔,在歌陵城会好用一些。
崔覆野让他去杀林方出,就是想检查一下他这个外人生面孔,有没有那个值得用下去的实力。
也就是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发现那一沓银票最下边并不是银票,而是一张纸。
犹豫再三,他将那张纸从银票下边抽出来。
这张纸上没有一个字,而是一张很随意的画,只是能看出来画的是三片树林。
三片树林,区别是大小不一样,从小到大的三片树林。
宋十三坐下来,看着这张画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刚,那个叫齐爱的人说让他去杀林方出。
林……
宋十三回想着,又想到了在崔家的时候,崔覆野问他敢不敢去杀林叶。
林……
宋十三皱眉,三林,那第三个林是谁?
片刻后,他醒悟过来,三片林子,最小的那片就是林方出。
第二片大一些的林子是林叶,最大的那片林子,能比林叶还大的,只能是林牧府。
想到这,宋十三深吸了一口气。
杀林方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一家很有实力的商行的东家,再难对付,也只是商人。
林叶……
宋十三想了许久,他确定自己杀不了林叶。
那就跳开林叶?
与此同时,臻元宫,御书房。
林牧府就坐在天子对面,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眼神里都是敬畏。
“臣,现在已经不是陛下的对手了。”
林牧府叹道:“十年前与陛下对弈,臣还能勉强招架的住,现在,臣连一点机会都看不到,穷尽心思,发现处处都是绝路。”
天子也笑了笑。
“当年朕的棋艺,是得阁老教导过的。”
天子起身,没必要再下了,这盘棋林牧府不可能赢得了。
他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说道:“朕还记得,当初阁老曾经对朕说过,一个师者,不是教了越多的人就越值得敬佩,而是教对了人才值得敬佩。”
他回头看向林牧府:“朕还记得,阁老不仅仅和朕说过师者该是什么样子,还说过长者该是什么样子。”
天子端了一杯茶,放在林牧府面前。
“那时候你告诉朕,对待小一辈的态度该宽容些,哪怕这个人做错了一些事,但只要目标是对的,就不要过于苛责。”
林牧府连忙起身道:“当时都是臣胡言乱语,臣每每想起,曾在陛下面前说这些糊涂话,臣都后悔的睡不着。”
天子笑道:“这怎么是糊涂话,这都是金玉良言。”
他看向林牧府说道:“朕当时就想着,一个人只要目标是对的,朝着目标走的时候若是犯了些小错,确实值得原谅,只要本心还在,又能错到哪儿去。”
“朕又想到了,一个人做过许多错事,但有一件更大的事做对了,也该能抵消掉之前的错事。”
林牧府心里一震。
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天子要说的是什么。
天子的意思应该是……你之前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哪怕当初接先帝来歌陵也是另有目的。
但,先帝终究是你接到歌陵的,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天子。
这一件对了的事,可以抵消掉很多错事。
天子坐下来,语气平缓的说道:“朕昨日让须弥翩若进宫来,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阁老知道朕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吗?”
林牧府俯身道:“臣不敢揣测圣心,但陛下问及,臣就斗胆猜测一下。”
他抬头看向天子:“是因为,大理寺现在查的案子,牵扯到人太多了吗?”
天子点头,然后有摇头,看起来有些无奈。
天子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好教,不像是阁老之前教朕的时候那么听话,那时候朕也是朕啊,可朕是不是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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